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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五O别墅(2)

书籍名:《周蓬桦小说集》    作者:周蓬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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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后我才知道,那是父亲的灵魂走了王小山流着泪说。

  王小山在王长林的遗体旁守候了整整三天。父亲的尸体,变得像钢铁般僵硬而又冰冷。第三天的黄昏时分,街道居委会一个收水电费的中年女人敲门进来,差点被屋内散发的一种难以忍受的异味给熏倒了。起初王小山堵在门口不让她进去,他说:

  “我没有钱给你。我家里有病人。”“有病人也要交水电费,这是规定。”中年女人装有一只吓人的假眼,那只假眼放射出一种灰暗的光芒。

  面对中年女人尤其是那只固执的假眼,王小山退缩了。他说:“那你在门口等一会吧,抽屉里可能还有几个钢锄儿。”说着,王小山飞快地跑进里屋把抽屉拉得哗啦作响。他怕那女人进来,他怕她发现了父亲死去的事实。可那个忠于职苦的女人嘟哝着说你先别拿钱,我得先查查表,不查表我不收你一分钱的。说着,便推门而入了。那个女人进门后首先感到惊讶的是这户人家的寒酸与狼藉:破旧的几件家具横七竖八地卧着,椅子断了腿墙壁被煤烟熏得漆黑一团。一股阴冷的气息扑面而来。王小山还在翻弄着里屋的抽屉,一边朝外面嚷着你别过来,我会给你钱的,你千万别过来。就在这时,他听到了一声女人恐惧的尖叫2啊,死人那女人尖叫一声之后,把手中的账本任意一丢,迅速外逃。她的大衣被门上的一颗钉子挂位,哧啦一声,她却全然不顾,撒开腿奋力逃远。

  杀人啦,杀人啦!她这样嚷着。

  喂,你的帐本!喂,你的钱!王小山追出屋子,朝她喊着,一边愤愤地朝地上略了一口:岖,娘子!

  “这个臭娘们儿,她破坏了我的计划。她到机修厂保卫科报了案,还以为我杀了人。”

  “结果,机修厂的头头全来了。妈的,我们家从没来过那么多人。”

  王小山是亲手把父亲送进火葬厂的炼尸炉中去的。火葬厂位于城郊的一片盐碱地里,四周长满了萎要荒草。那个耸天入云的高大烟囱是它可怕的象征,它每天喷吐出多少浓黑的烟雾就证明着每天有多少颗灵魂在升天。那个阴森森的不大的院落里摆满了毫无意义的花圈,一个用砖和水泥垒砌的池子是专门用来焚烧花圈的地方,池子里正冒着是袅青烟。院子内还有两个出售花圈和各种精美骨灰盒的商店,挤满了面色凄怆的死者家属。令王小山大感迷惑的是有两家人居然因为争相购买商店里唯一一只做工精致的骨灰盒发生了争执,怒气冲冲地动起手来。机修厂前来给王长林送葬的人们一进院正赶上了那个火爆的场面一个泪流满面的胖女人为争到那只骨灰盒用头朝一个满脸胡茬的黑汉子怀里猛烈撞击。黑汉子嘴里骂骂咧咧,意思是凡事都该有个先来后到才是,手里高高地举着骨灰盒不肯相让。他们后来被火葬厂一个干部模样的人叫到一间屋里协商去。

  王小山和机修厂另一名青工把王长林的尸体抬进了气味难闻的焚尸炉旁,他一脸麻木不仁的样子,眼睛里流不出一滴泪水。他的泪早已在三天的时间里流光了。肮脏的焚尸炉口布满焦黑痕迹,口内是一些死者残剩的骨灰。当王小山把父亲229抬进炉口的瞬间,他惊讶地发现炉日内残留的骨灰里还有一种不易被人察觉的金属物,它们在暗中闪着灰冷的光芒,像墓地里的磷火明明灭灭。他一下子就认出那是一只女人的避孕环和一颗金牙。事实正是这样:肉体被焚化了,它们留了下来。王小山动了伸手去取那颗金牙的心思,克制对他来说是难以忍受的事情?在那」刻父亲的遗体被忘在一边,他的心紧张地跳动着,终于趁那两个目光呆滞的火化工不注意,一弯腰把金牙捡在了手里。他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在那种情形之下,他相信没有任何人发觉这件事情。

  多年后,王小山向他的哥们说他那时之所以不想尽早透露父亲去世的消息不为别的,“我只是想多领他老人家一个月退休金”。王小山说这些时,已经成了腰缠万贯的老板了。回忆往事,他的脸上布满了酸楚。

  “所以我有今天是不容易的,这要感谢政府。”最后,他用了一句在劳改队常用的词汇结束了他动人的讲述。

  发迹

  他现在的生意越做越大,已经发展了三四个子公司。说起来,王小山最初做生意只是出于无奈,他结束劳教后曾为工作问题四处奔波,可事情的结果是可想而知的,任何一个单位都不愿收留一个劳改释放犯二安葬7父亲之后,机修厂鉴于王小山目前的处境破例把他招进厂去当了工人,就在父亲生前的那个汽焊车间。后来,他大约在机修厂待了不足一年的时间,就加入了社会上的经商风潮,他辞了职。父亲死后厂里发给他的两千元救济金和那颗在焚尸炉捡到的金牙帮助了他。

  给父亲送葬归来,机修厂工会主席带着一伙人来到了他家,给他送来了两千元救济金。工会主席看着这个穷兮兮的家庭,禁不住心生怜悯,又从口袋里掏出了自己的五十元钱给他,王小山冷漠地把钱收下了,他把厚嘴唇朝桌子努一努,说放那儿吧。惹得工会主席好一阵不高兴。他对人说:老王头那儿子?太不懂礼貌了。那一天,王小山根本无心思应酬人们迟来的关心。他想,早干什么来?我父亲有病的时候你们都哪去了?妈的,一群假惺惺的家伙。他把厂子里那些前来关心他的人用一种生硬的态度打发走以后,便很急切插上了门问,从衣袋里掏出了那颗死人留下的金牙。他把金牙放在一只碗里用开水烫了,给金牙消了毒。然后拿在手里很内行地掂了掂,自语道,这是一颗真正的金牙,含量至少在18K以上。他在床上躺下来,对这颗金牙的主人开始了各种想象。

  “那颗金牙其实不值几个臭钱,我也不明白为什么对它这么感兴趣,嗯,这大概因为它是捡来的便宜。”他说,用一种很炫耀的口吻。

  现在,王小山实际上与田米丽已经形成了分居的局面了。他们结婚两年了,他早已不把田米丽当个人看,回米丽成了他手中的过时玩物。田米丽由于日益严重的肾炎,她是不能要孩子的占人们弄不明白的是:她为什么不与王小山离婚呢?原来女人自有女人的想法,女人的另一种潜在天性是瞻前顾后或一筹莫展。这天,王小山对田米丽说:“这是最后一次了。以后你可以去找别的男人,只要手脚利落点儿,爱情点自己的身子骨,别弄得满城风雨,你就大胆做好了,我是不会干涉的。”

  回米丽委屈地说:“你说什么呀,我是那种人吗?”

  王小山说:“你不用表白。这没用的,我见得多了。人活一世,时间很短,想干点什么就干点什么‘E。我可不想像我老爹那样窝窝囊囊过了这一辈子。我要快活。”

  回米丽警告道:“你不怕再蹲监狱你就去快活好了,我不管你的。”

  王小山笑起来,道你它妈还以为我是小孩呵?现在社会上管得很松,这是社会进步了,不像前几年才王小山说这番话的时候正在系腰带,他刚刚和田米丽做完了爱,他说的“最后一次”就是指做爱。他看着回米丽渐渐松懈下来的乳房,以及她脸上由于疾病所带来的微微的浮肿,他觉得和妻子做爱已经变成了一种纯粹的施舍。

  他对田米丽说完这番话以后,顺便取走了一些零用的东西,然后整理了一下领带,嗖噎噎下楼,上了那辆红色拉达车。

  “寂寞了,我会去找妓女。”他说。

  回米丽在心里驾着流氓,流氓!“流氓,流氓!”透过阳台,望着他发动起了车子,她终于吼叫出声来。

  五月一日的春游

  春游活动是由王小山提议并一手来组织的,他是在公司里呆得起腻,想呼吸一下春天的新鲜空气。于是就给几位很久没联络的哥们诸一打了电话。他们欣然应允,并且在电话里就商量好了要去距市区大约三十华里以外的云门山玩,要在下午去。

  这天是星期天,上午在家好好睡了一觉,下午便动身去云门山。云门山是一个佛教圣地,这天游人如织,山上布满了香客。众人都玩得很尽兴,惟王小山独自在一个小食品摊前抽烟,没有和他们一道上山。他对求神拜佛这类事是不感兴趣的,他不相信神也不相信命,他只相信自己。他和食品摊上的老太太唠了半天,讲的尽是些生意上的事情。

  一到云门山下,王小山就对同伙说:“你们去玩吧,我兴趣不大,我在这儿等着。”众人都知道他的脾气,就由着他。王小山给他们规定了时间,并开玩笑地说谁来晚了谁请客。结果大家都来晚了,王小山装作生气的样子,嘟囔着说今天我的请客任务没了,你们请客。

  人们都没说话,在心里骂王小山不够意思。去花园玩是在回来的路上了,是突如其来的兴致。可现在王小山却呆在里面不出来了。众人议论着王小山,担心着他的安全,男孩马光便率先朝花园内呼喊起来,起初是王哥王哥的叫,然后直呼其名,后来众人参与进去,变成了粉刺疙瘩、王八鳖、王八蛋、王八羔子。

  众人正嚷得起劲,却见一个黑影子从另-个地方拆掉了篱墙猫着腰钻了出来,大家认出是王小山,收嘴已来不及。王小山上来就骂上丁,嚷什么嚷,你们这群狗娘养的。爹死了还娘死了?惹你们这一顿嚷。只不过声音压得很低,怕是要惊动了谁似的,那些人都比较粗心,没有谁觉察到这一点,王小山也没有说。

  见王小山安然无恙的样子,众人都放下心了,笑道:“我们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你干什么去啦?”“你们它妈就盼着老子出事。”王小山并不回答他们的问题,径直从裤兜里取出车钥匙,打开了牢门,“快上车。”

  王小山发动了车,把革开得飞也似的快,僵硬的一段土i路上扬起一般烟尘。天色已黑下来,荒野上的各种植物和飞鸟的影子一掠而过c.玩、苦整整}个不午,大家都有些倦意理打了儿个哈欠后皆纷份倒头睡去王小山开着车,脑瓜却格外的兴奋起来。:,不为别的,而是因为他在花园中看到的一个非常奇特的景观简直太让人兴奋了,不,是剌激。长了这么大,他还是第一吃次看到如此真实而又令人:剌激的画面二要不是外面这几个玉八蛋晴嚷嚷,我是完全可以再多看-会儿的,都怪这几个没出息的家伙。透过汽车的反光镜,他看到他们都睡了,其中一个嘴角里流出了很长一段口水,像一根面条一样滴落到了车子的后座上。猪,猪,猪。他愤愤地骂道:?群坏于我好事的猪。

  王小山把车开到离城区不远的一个路边小店前停下来,他故意来了个急刹车,把几位正在睡眠的人都折腾醒。有一个在急刹车惯性造成的冲击下身体朝前一扑,头上立即起了一个包。他一下子吓醒了,问道:出川出什么事啦2王小山慢不经心地说:没出什么事,下车吃饭。那家伙想发火,想想还是忍住了,咧咧嘴自认倒霉,捂着头下了车。众人歪歪斜斜地走进主那家味小餐馆。立即有一个满脸冻疮的呛四川姑娘出面迎接,抄一口’E脚普通话问诸位先生,想吃点啥子呀?,听起来很别扭的,像吃了一口半生柿子,嘴里涩得要命但他们都已习以为常,说小姐,有什么好吃的,拿菜单来看看吧。小姐点头应了,把他们引进了一个小闸,拉亮了灯,让他们人座,把油滴溃的菜单拿了上来。

  “贵店有什么拿手莱?”王小山间。小姐笑一笑“都好吃的。,,“废话。”王小山说罢,把菜单往桌上一推,对同伙说:“你们想吃什么点什么吧。快吃快走。”

  看大伙愣着不动,王小山明白了他们的心思,轻蔑地笑一笑,点一支烟叼在嘴上,声明道:“我请客。”大家放下心来,气氛开始热烈,纷纷争着点菜。流行歌曲不失时机地凑过来,到王小山耳边嘀咕了几句什么,王小山眼睛一亮:

  “噢?”

  流行歌曲郑重点头。王小山来了兴趣,脸上露出了笑模样,他对流行歌曲说:“去把小姐叫来。”

  流行歌曲起身出门,不一会儿身后跟来了那冻疮小姐,还有一位胖胖的中年女人。

  小姐介绍说:“这是我们老板啦。”

  中年女人忙赔笑道:“小店条件有限,大家多扭着。需要什么服务尽管提出来,我们尽量满足,好不好?”众人说好,夸老板娘会做生意,还夸小姐服务周到,脸一直是笑着的,不像有的店,吃他的饭心疼似的,结果被我们掀了狗日的桌子。一时七嘴八舌,把个小店吹到了天上。王小山说:“行啦行啦,还没吃饭你们就夸个没完,是骤子是马要拉出来遛遛。”说着,凑到老板娘耳边耳语几句,老板娘早明白他如意思,小声说:“大兄弟,你的要求不是大姐不安排,只是这几天风声挺紧,你过几天再来吧,我到时给你找个雏儿。”

  王小山并不勉强,说:“行,那就要两个酒陪吧,我们都挺累,需要小姐给说说话,解解乏。”老板娘仍面露难色:“大兄弟,这也不允许呵。”但目光里已有了可以通融的意思。

  王小山用十分鄙夷的目光瞟了老板娘-眼,把一叠百元钞票从屁股后兜里掏出来摔在桌上,对老板娘说“哼,看着办吧”

  老板娘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大兄弟脾气不小,你别急嘛”接着吩咐身边那位冻疮小姐道,“去把大玉二玉叫来,让她们陪客。‘!

  冻疮小姐应着,走出门去。

  “回来,”老板娘道,“你去门口把着,注意点公安。机灵着点啊,别像上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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