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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废弃的花园(2)

书籍名:《周蓬桦小说集》    作者:周蓬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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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的身子真软。”麦娃说,“真软哩!”

  革儿不说话?由着他摸。天上有一颗流星划落下来,落入了他们的心里。过了一会儿,麦娃问:

  “革儿,草儿,你的爸爸妈妈呢?”草儿抬起头说,哥,告诉你一个秘密,我没有爸爸妈妈,我从来就没有爸爸妈妈。草儿说我是奶奶在野地里捡的,你信吗?麦娃终于流出了泪来。他说,奶奶真好。她让我想起了我的爷爷。

  那一天,他向草儿谈了很多:爷爷麦老太、雪子姐姐以及早早死去的姐姐麦会会……不知怎的,他惟独没有谈到,自己的父亲。这个天然的植物般朴素动人的女孩子大睁着一双星星般动人的眼睛,问这问那,给他带来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安全感。他甚至对草儿说他只想尽快离开那个布满了怀疑目光的家……第二年的冬天,奶奶就病倒了。奶奶临死前已经说不出话,只是用眼盯着他看一一他知道奶奶是什么意思,就把泪流不止的草儿拉在怀里,说:“奶奶,放心…没等他把话说完,奶奶就咽气了。

  花园里从此隆起一个新鲜的土堆。

  漫长的冬天

  在这个漫长的冬天里,麦娃和草儿如一对衔着籽粒飞翔的金色小鸟,自由自在地在雪白的花园里觅食悲欢。他们尝试着进行各种试验性质的游戏,从一个树枝跳向另一个树枝。有时是孩子,有时是情人,有时是朋友或兄妹,而有时则是母与子般的辉煌情慷,况且,眼下的季节多么好呵,到处弥漫着一股轻柔的气息。园中光秃秃的树林里积雪茫茫,是个天然的游乐场所,是亚当和夏娃幽会嬉戏唱歌跳舞吃果子沐浴睡眠的地方。他们像一对透明的婴儿陶醉其中无为自拔,有时在整整」天的时间里谴逐一只灰色的飞峨他们跑啊,跑啊,花园中印满了一串串瘦小的脚窝。飞峨上天他们也上天,飞峨入地他们也入地,飞峨消失他们也消失,飞峨出现他们也出现。噢,噢噢,世界上有谁知道迭个被人类遗忘的花园吗?有谁懂得在这个花园里诞生了多少忧伤和甜蜜吗?没有,当然不会有。因为世界太大了,人太多了,土地太宽阔了,星空太迷乱了,而这个花园是那样的小,小得只能盛下两颗天真的心灵。而他们除了拥有这座被废弃的花园之外还能拥有什么?简直一无所有,像两只褐色地鼠,在浓郁的黑暗中蹲来蹄去,饿了就喝冰水,累了就躲进洞穴之中二多么小的洞穴,一块瓦片就能把它覆盖得严严实实,里面铺着鸟儿弃落的几片羽毛和几片稻叶,一朵雪花就是一盏明灯,把它们的小屋子映得光芒四射。

  “唤,多可怜呀!”草儿说,她轻轻地咬住了薄薄的嘴唇“人人都一样的。”麦娃说,样子像个落难的哲学家。“有一次我去剧院昕一场音乐会,看到台上忙忙碌碌严肃认真,台下的昕众却寥寥无几......;说到这儿,麦娃拿眼瞅着草儿,故作正经。草儿:“那是社会上音乐盲太多了吧。”6‘演出进行了半场后休息五分钟,乐队里有人吵了起来,原因是个小号手老是跑调,队长就临时决定将他撒下,跑调号手不服气,就和队长吵架。“草儿:“这很正常’

  麦娃:“后来打了起来。”

  草儿:“也太认真了,为这样的小事。”

  麦娃:“你认为的小事,别人可能看作是大事呢!”草儿:“那后来呢?”

  麦娃:“号手咬掉了队长的一只耳朵。”草儿:“啊一一天哪!”麦娃:“队长也咬掉了号子的一只耳朵。,,草儿:“别说了,我、我都快晕过去了。”麦娃继续说:“恰巧那天夜里一只飞碟在剧院上空盘旋,外星人拍下实况后带回去研究,很快在报上公布了结果一一虫子也开音乐会,它们在演出过程中彼此交换耳朵一一据专家分析透露,可能是试试哪只耳朵听得更清楚。”

  草儿松了)口气:“闹了半天……你个混蛋。”“听见了吧,咱活得这么认真,人家却把咱当成虫子来看,就像看蚂蚁们一样。作孽呵。”草儿被哄得笑弯了腰。麦娃也笑笑:“累了,不编啦。”

  草儿在暮色里凝视着麦娃,已经感到了他心底的痛苦,他的忧伤和迷茫、心想,这个天下少有的干净的男孩儿呀,我喜欢你。嗯,我真的喜欢你哩!突然,她感到眼前有一朵冰凌花正在开放,开放,变大,变大,直至模糊了她的视线。她长长的睫毛,就像是河面上渐渐地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雾气。四野一片寂静。昕得见河边传来一波一波的水声。不一会儿,月亮便升了上来。枯校般伸向天空的树影顿时变成了一幅水墨画。

  麦娃在背涌顾城的诗篇,调子低沉而忧伤:

  你

  一会儿看我,一会儿看云

  我觉得

  你看我时很远

  你看云时很近

  终于,草儿吗鸣地哭起来,用力捶打着麦娃的肩头,像落下一阵雨点儿,嘴里叫着:“哦,娃儿……我的麦娃儿哥哎!”他们同时倒在了雪中。

  雪在他们温热的身体下面融化。草儿吃了一口雪,又吃了一口雪。她把唇贴近了麦娃的居一一一股穿心彻骨的清凉感觉浸透了麦娃。草儿的软软的舌头在他的嘴里,像刚出窝的小猫的舌头,有一股很奇特的香味。他吮着它,生怕它跑了似的。一想到它原本不是他的身体的一部分,它会跑的,他就使劲儿咬住了它。草儿轻轻地叫了一声,嘴里顿时有一股腥威味。他把她的舌头咬出了血。

  但是,她忍着疼,没有说话。

  雪光耀眼。突然,麦娃和草儿被一阵滚滚而来的鸟声覆盖。那是一群幸福的候鸟,个个能歌善舞,以极快的速度掠过冬天。

  单位上的事儿

  夜暗下来,他们走回屋去,躺在床上。外面的雪越下越大,已经没了膝了。冷风和雪沫顺着门缝溜进屋来,把床上的稻草都冻硬了。麦娃打了一个哈欠,他说他不想回城去了。他说,路上太滑。他说也可能没有车了。革儿白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这些天来,草儿一直与村子里的胖头二妮做伴儿,胖头二妮的家住在村子西头,离花园很远。过了一会儿,草儿才说:胖头二妮今天去相亲了。

  呀,她才多大?麦娃一骨碌从床上坐起来。革儿说她比我还小。村子里的姑娘都这样。一过十六就该找婆家了。人为什么非要结婚呢?你说,结婚到底好不好?胖头二妮的姐姐胖头大妮去年结婚了,嫁给了一个比她大十二岁的城里人。那城里人离过三次婚了。他每天晚上把胖头大妮的两手绑在床头上,然后就欺负她,拿红红的烟头烫她的脸、胳膊,还有……革儿脸一红,没往下说。胖头大妮回村一次就在娘怀里哭一次。可第二天还是得回城去。她不回去不行么?我好害怕结婚。娃,我告诉你说,我一辈子不结婚了。

  娃说:你不结婚,那我怎么办?你也不要结婚,再说,你家里的人不是不喜欢我吗?你爸爸好吓人。我们都不结婚,我可以变成一个小人,放进你的衣袋里。

  麦娃说他们不是不喜欢你,他们是不喜欢你现在的…工作。他们不了解你。要想让人去了解你可真难,他们不知道你心里装满了水。他们说我找了个乡下姑娘,丢了他们的脸。草,你是个乡下姑娘吗?你不是。可你也不是城里姑娘。你到底是哪儿来的呢?连你自己都不清楚。嗯,你只知道自己是野地里捡的。我想,你可能是个......

  你别胡说,我不是。草儿急了,她害怕人谈起她的身世。唉,人活在世上,那么多烦恼。为什么要有疾病、死亡、地位、等级这些说法呢?在我们单位就是这样,同样的一个事儿,放在他身上不行,若换另一个人就行了,多不公平。这是怎么造成的呢?我百思不解。每个人都在世上活那么短短的几十年,受到的待遇却如此不同。草,在我们单位有这么一个女人,人长得歪瓜裂枣的,这且不论,可她好像身上天生具备与众不同的素质,换句话说吧,是个小势利眼儿。我们的老所长你知道吧,人倒是不坏,就是没多少文化,上边觉得不好安排他的工作才把他弄到昆虫所这个没什么油水的地方。所长是个粗人,老婆是个半疯半傻的女人,根本照顾不了他。所长的个人卫生搞得差极了,还长了身牛皮瘾,一到班上就挠个不停。大伙都躲着他。可那个女人却每天都到他办公室里去,一坐就是老半天。她给所长提开水,洗衣服,用手拍拍所长身上的尘土。起初大家认为她心眼好,她见人也总是点头哈腰。所长逢人就夸奖她,后来就把她提拔成棉铃虫小组副组长。可第二天人们就发觉她像变了个人似的,背起手,打着官腔,哼哼哈哈,对同志的态度也变得恶劣了。人们再也看不到她到所长办公室去了,大家正在为之纳闷呢,我们的老所长就退二线了。大家这才明白了什么。老所长一退二线,她带着棉铃虫小组」班人马,每人手持一筒高强度“敌杀死”,把昆虫所喷了一遍,后来又专门来到老所长办公室,二话不说,便一阵狂啧。现在,老所长逢人就说:用错人了,用错人了。但又无可奈何,因为那女人很快就又靠上了新所长了。新所长是从农学院毕业的老大学生i是个真正懂业务的人。从此,人们看到那女人整天涂脂抹粉,往脸上猛刷增白粉蜜什么的。她每天提前半小时到班上,先打扫所长办公室,然后把院子里的花卉掐一朵来,放进\一个盛了水的小瓶子里,这样,新所长一进门,就闻到一股扑鼻花香,你说他能不高兴么?很快,新所长便决定要提拔她为棉铃虫小组正组长。你说,草儿,这是个什么人呀。

  后来呢?草儿间。后来也不知是谁向新所长反映了女人的所作所为,新所长不亏是知识分子,联想一下那女人的可疑行为,真是那么回事儿,当即作了另外的决定。新所长说:“还好,还没有下文哩。”女人见计划落空,未能提拔,又哭又闹。她再也不给新所长办公室送花了。这不,近日正嚷着要调走哩。草儿打个哈欠:快别讲这些恶心事儿了,娃,我困了。麦娃说,有什么不好吗?让你了解下外面的事儿。说着,搂住了草儿柔软的腰肢:

  “革儿,我今晚不走了,能行吗?”

  “那你可要老实一点儿。”

  蛇的引诱

  夜在生长,树校在生长,储内的那个精灵也在生长。雪在落呵,一百年也不要停。草屋争在暗地里闪着自光。此刻,遥远的森林里一定有一只熊躲在洞里不出来。它怕冷。风在吹呵,使劲地吹呵,吹着花园内那只孤独的风铃。奶奶的坟就在那棵树下,已经长满了草了。那些草到冬天就枯黄了,像奶奶的一张脸。

  他们赤条条地搂着,第…次。娃,搂我紧点儿,我好害怕。只是你别动我,因为害怕。娃,你一定要这么做,不要骗我,更不要欺负我。昕,我的心跳得多响呵。

  麦娃不说话,只是手在忍不住地动着,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支配不了自己的手了,它好像是长在别处是另一个人身上的东西。他又嫉妒又委屈,他不允许任何人碰草儿的身子,她是属于他一个人的,一个人。他心里这么想着,就试图把那只手停下来,它好像是一个魔鬼。但他又分明感到了快意,那却是他心底的快意,河水一样荡着。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草儿的乳房是那么柔软,像雪一样在黑暗中闪着萤火虫样的光芒。哦,亲爱的萤火虫呵,现在,我长大了,再也昕不懂你说的话了。草儿在呻吟,嘴里流出一溜香香的口水,他舔着它,又伏下身来舔她渐渐坚挺起来的乳房,它们是那么精巧,生命是那么精巧。上帝想得多么周到。上帝什么都考虑到了。只是,人要不死该多好,或者,死后化成别的什么动物或植物该多好。只要还能感知大地上的一切。他的手仍在动着,触电般地颤抖着,渐渐地,像是长了眼睛似的,蛇一样吐着幸福的信子,爬向她柔软的小腹,她的肚脐像一朵小小的迎春花蕾,盛着音乐和酒。她的身体多么丰富,是一个五彩缤纷的世界。草儿仍在呻吟,他的手在慢慢抚摸着下滑,碰到一片神秘的羽毛,像一片燃烧着的小小的柔火,他吃惊地发现那儿有一朵潮湿的花朵。他的心掠过一阵爱怜,不知如何是好。心惊慌得像一只猎人枪口下的小兔。爬到这里,蛇停下来。他大口喘气。

  草儿却死死地抓住了它,让它覆盖。革儿把它引向那朵潮湿的花朵,黑暗而温暖,溯水般布满了藻类,深不见底。他吓得抽回手,上面是一些金色花粉,风一吹就没了。草儿喃喃地自语:娃啊,娃啊,我是你的,你的。我是上帝派来爱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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