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呼吸(3)
众人鼓掌通过。接着，民兵连妖黄大嘴到场院里传达会议精神，意思是请大家放心去喝鸡汤－他黄大嘴以身家性命来保证把胖二芹家的锅刷得干干净净。说着，黄大嘴还扬了扬手中不知从何处弄来的一瓶“清厕灵”，大声嚷道：“直到心吧，别说尿液，连一片尿渣渣也不会留存的！”全体群众便放下，、来一时诞水横流。在从场院地到胖二芹家不足一华里的路上，落下不少诞水。
众乡亲前呼后拥，赶至胖二芹家，宽大的院子立即被人站得满满的了。黄大嘴差人往院子里的三棵大槐树上挂了三盏马灯，院的顿时一片通明。风声，树语，狗吠和人的说笑声混杂，好一派热闹景象。胖二芹仍是忙得不亦乐乎，大脏高高撩起，在人前扭来扭去。她烧了满满两锅开水，一锅水湖茶，另一锅水熬汤o她把整整一脸盆柳树叶子倾进其中的一口锅里。随后她又炒7西瓜籽招待大家。村长黄开恩把自己随身携带的搪烧茶缸队文件包里取出，白了半缸柳树叶子茶水，先是小心地尝了一口，然后再尝一口，后来一仰脖子，咕咚咕咚一口气将半缸子本全部喝下，大拇指朝空中一举，赞道：“好刻，好茶1”
在他的带动下，一锅又苦又涩的柳树叶子茶水顷刻见了锅底。当然，也有个别群众喝不习惯茶水的，无论别人怎么吆喝，人家也设有喝。比如，小学女教师黄雪子，不但没喝柳树叶子茶水，连」口鸡汤也没喝，凑了一会儿热闹就悄悄离开了胖二芹的家。她要去瓜园给麦娃补习功课。
群情高涨。胖二芹高兴得脸上开了一朵大牡丹花，把嘴凑到村长面前，问既然大伙这么看得起咱胖二芹，愿意喝咱胖二芹烧的水，是否还要再烧一锅？胖二芹真诚地说：
“咱家有的是柴禾！”黄开恩摆摆手：
“知道，如道。二芹不必客气了，再喝水鸡汤就喝不下去了。茶水我改日专门来喝，今天主要还是让大家一受教育，二喝鸡汤。”
胖二芹又问：“大嘴他们呢？时候不早了，把那家伙带上来R巴！”
“让开，让开！”
随着人群中爆出的一阵喧嚷，两个民兵把秃莺公鸡押进院来，人们立刻自觉地闪开一条道路。秃莺公鸡已被五花大绑，对迎面射来的马灯光线不太适应，全身抖个不停，像是要、，哭出来。但它无意中发现于自家主人也在其中，便又狗仗人势般地长了气焰，变戏法似的把收缩在鸡毛里的脖子伸得老长，咯咯叫个不停，意思是自己有冤情要说。黄开恩见状，慌忙朝黄大嘴递了一个眼色，黄大嘴心领神会，从衣袋里掏出一块破棉花藏在身后，凑到公鸡嘴边，小声道：
“公鸡兄弟，还有什么要交待的？”公鸡大怒，扯开嗓子就嚷，可刚刚张开嘴，就被黄大嘴及时地塞进了那块棉花。公鸡双爪乱蹬，鸡翅抖动，气绝而亡。黄大嘴笑了起来：
“哈，没想到这么不经折腾！”黄开恩摆摆手，意思是见好就收，别太过分，快开膛吧。另一口大锅是一特制锅，有点像《西游记》里太上老君的那只炼丹炉，下面有四个爪。黄开恩为之大惑，叫过胖二芹一问，才知原来那口锅乃是五八年炼钢铁时所用，是干巴三他爹活着时瞎琢磨出来的，结果琢磨出个“四不象”来，钢也炼不成，用它做饭又耗柴太多，就一置闲着，没想到今日一时缺锅，便灵机一动用上它了。黄开恩听了，心想人皆说胖二芹愚钝，其实一点也不嗯，奇才呀。大锅早已热气蒸腾，开水沸沸顶动锅盖。于是，经过开膛、拔毛等程序，秃鸳公鸡的身体很快像化作钢水那样化成了鲜美可口的肉汤。
那晚，喝鸡汤的群众中有两位一直心事重重，手端鸡汤却眼泪汪汪，半天没喝一口。一位是黄金村的五保老人小脚燎嫂，因为她亲眼看着自己喂了整整八年的秃莺公鸡被杀，这简直就像杀了自己的亲生儿子一般。小脚撩拨子端满满一碗鸡汤，回想着多年来与秃鸳公鸡相处的日子，眼泪落入汤里，手一颤，鸡汤洒了一地。小脚嫂嫂悄悄离开了那些只顾低头渴汤的人们，回家后即大病一场。
另一位喝不下汤去的人是麦老太，他在想着那片被糟刷了的西瓜地，还有他的小孙子麦娃。那片绿油油的西瓜地呀，他劳作了一年的汗水呀，就这么白白地消失了，换成了什么呢？换成了手里这碗鸡汤。他黄老亮玩了民区一只母鸡，竟使全村百姓遭受这么大的损失，作孽哩！他抬起一双昏花老眼朝人堆里望去，望了半天也没望见瞎子黄老亮。这个老东西，害得我孙子没了娘，又害全村，他有什么本事？我和他一块光院长大的，还不知道他吃几碗干饭？有一年冬天，他在沙河集上把一大簸龚萝卡干当人参卖，还是我当众揭穿了他哩。你想想啊，我麦老太在东北呆了那么多年，还能不识人参？这个坏小子，从此把我记下了。他又在人堆里寻找弟弟麦二太，没有，在喝汤的大批群众中，一个村干部也没有。他们都去了哪儿呢？
这一直是个小小的谜。
几天之后，人们因为一起偷情事件的彻底败露而进入了胖二芹家后院的地窑，在两具赤身裸体的男女旁边，竟惊讶地发现了秃莺公鸡的全部遗骨二人们无论如何也没想到，那一晚，聪明的胖二芹竟然在地窑里设了一场真正的宴会，宴会的参加者分别为村长黄开恩、瞎子黄老亮、民兵连长黄大嘴、第三梯队黄修业（即二大肚子）；为团结大多数，他们让结巴子麦二太也加入其中，并且把秃莺公鸡仅有的一个鸡屁股让给他来吃了。真个是地上人喝汤，地下人吃肉。不但有肉，还有三瓶酒。那一晚，他们都喝得酷町大醉，这就产生了以下的结果：
一、瞎子黄老亮赴沙河镇学习盲文，为以后研究各种算命学问做准备$二、二大肚子与胖二芹酒后发生云雨情g三、结巴子麦二太至此爱食鸡屁股，第二年即患癌症死去。死后他才从海里蹦那儿得知，鸡屁股上有一个小小的癌细胞。
先生，要算一卦吗
麦娃清晰地记得在那个遥远的夜晚，腐烂的瓜秧气味强烈，硕大的田野空旷无人，爷爷麦老太去场院地开会，让他一人独守瓜园，突然，一阵强烈的窒息感觉淹没了他。他躺下来，听到路边的高粱棵沙沙地发出了声音，远处的沙河水在哗哗奔流，满天的星斗在意识中旋转，一股青草的气味随风飘来。
“昵……昵……妈妈，妈妈……”他大叫了两声，瘪瘪的肚皮在月光下一起一伏，样子十分艰难地呼吸起来。后来，有一阵寨擎的脚步声惊醒了他，起初他还以为是昆虫们呢，就抬起头来看了看，却望见了一个美丽的白影子正朝瓜地方向走来。
“雪子姐姐？”他迷迷糊糊地想着。
“怎么，你吃虫子？”
啊，是雪子姐姐来了，美丽的、有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的雪子姐姐来了。她穿着一件朴素淡雅的紫色碎花裙子，头发上散发着一股麦秸革的清香。她仿佛永远微笑着，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母亲李玉玲走后，黄金村里唯一的一名高中生黄雪子便理所当然地成了村子里的小学教师了。一年前，她曾动员麦老太让麦娃儿入学，无奈麦老太说什么也不肯。
“为什么？”黄雪子不解地问麦老太。“不的什么。我怕他学坏。”
麦着太只顾低头整着瓜苗儿，对黄雪子的好心表现冷淡。“这个翠老头儿！”黄雪子心想。事盾，她了解到麦老太的真正动机实际上是怕缺了帮手罢了。黄雷子就主动提出让麦娃当个编外学生，每星期来瓜园给他上一次课，有时是白天有时是晚上。她教他识字，背儿歌，给他讲善良的猫与忠诚的狗的故事。
每次上完课以后，麦娃儿总是拉着雪子姐到果园里去采野草莓，去河边游泳，或者找一个干净的地方看蚂蚁搬家。直到夕阳西坠，麦老太沙哑的喊声渐渐急促了，他们才依依不舍地分手。
那无晚上，她无意中发现了麦娃食昆虫的秘密了，十分惊讶。
麦娃支吾着，一言不发。
关于美丽的乡村姑娘黄雪子，我还要在后面的篇章里进行叙述。她作为这部小说中一个偶然闪现的人物，竟多次在麦娃的梦中出现。在写作过程中，我甚至还产生了一种不十分准确的猜测一一在麦娃与草儿痴迷的恋爱中，他是否把黄雪子的美丽影子也一并赋予给少女草儿了呢？只有天知道。
我目前最关心的只是人物的命运。
二十年之后的一个冬天，大雪封门。麦娃自那座遥远的海滨城市径直踏上了通往故乡黄金村的死亡之路，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在他行将告别人世的时刻，与他最后相见的人竟然是他一生的死对头一一瞎子黄老亮。自离开黄金村后，他再也没有见过黄老亮，原以为他已经死了。如果没记错的话，这时的老亮爷已经至少有一百零几岁的年纪了。黄老亮没有认出他来，没有认出站在他面前的这个瘦瘦的青年就是当年让他一举成名的一件作品。他把麦娃当成了一个过路的人，翻着臼眼迎接了他。当时，他新装了第二十八副假牙，像刚穿了一双新鞋子不太合脚那样有点不太舒服，他歪着嘴，笑了笑：
“客宫，不，先、先生……要算一卦吗？”
麦娃一时百感交集，就又蹲下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