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奔跑的昆虫(1)
究竟是在哪一天，他与那些昆虫结下了不解之缘的呢？现在回忆起来，事情要追溯到第二年夏天，麦娃随爷爷麦老太住进了村东大洼地里的一幢小茅屋。那一天，他光着身子，走出小茅屋，到河岸边的林子里去玩儿。他一头倒在柔软的沙地上。地上落满了松针，那股浓郁的松香昧，使他的鼻孔直发痒。太阳出来了，大地直冒热气。大地真像个摇篮，风的手在轻轻地摇它，使它在寂静里发出了声音。
他昕得见，那是蚂蚁们在迈着细碎的小步从他身边爬行。
它脚下的沙粒散落下来，发出沙沙的声响。地上的各种昆虫们在嗖嗖穿梭…他竖起耳朵，倾听白杨树的沙沙声。即使远处的抽水机发出的隐约马达声，也不能淹没树木的低声谈话，淹没它们那悦耳的悄悄细语：“沙沙，沙沙，沙沙，沙沙……”前边是一片沼泽地，袭来一股股潮气和野薄荷的气味儿夏天的游丝在麦娃的头顶上高高地飘悠着，在渐渐升起的轻柔的阳光中闪闪发光几辆大车驶向一条用圆木搭成的破烂便道。那是人们在往田野运肥。车轮在圆木上发着咚咚的响声，车身东倒西歪，吱吱呀呀，往沙河的方向驶去。牛脖子下面的铜铃发出一阵叮铃铃的脆响。
他躺在沙地上，往牛铃铛响起的方向瞄了一眼，看到麦福成正把学赶到河里，让牛喝水，4自己用摔了门牙的嘴吹起口哨来。沙河的河面上，飘起了一层厚厚的自沫，那是浪花簇拥造成的结果。麦娃呼地一下站起身来，朝麦福成投掷石子儿，麦福成朝他笑了笑，啪地在空中甩了一个响鞭。
过了一会儿，回野里响起了歌声凄凄艾艾，缠缠绵绵。那是黄小兰和一帮孩子又到田里割青草来了。两年多过去，黄小兰已经出落成一个干净漂亮的少女了，她人聪明，还会自编自唱一些与那个时代的主旋律完全不同的歌子。她唱道飞风儿风儿呜呜响，吹着我的花衣裳。月月儿多明亮，照着我的空草筐。羊儿羊儿哗哗叫，，说它实在饿得慌。
然后田野里爆发了一阵笑声二
娃儿听着，跟着笑起来。并且不失时机地朝黄小兰挤了一下眼睛。他想起爷爷麦老太说过的话：这个黄小兰啊－可不像90她姐姐，这孩子妖大了要闹乱子哩！这家人打老辈子……就又提那粒爆米花的事儿。娃儿道“行了爷爷，你都提了好几回了！不就一粒爆米花嘛。”“小熊孩知道个么？爆米花事小，关键在那个理儿，懂不？
你想想啊，他家人凭什么就无缘无故放着自家爆米花不吃，还藏了满满一缸，却要偷了咱家一粒呢？害得你那位明朝爷爷到处……”
娃儿把耳朵堵住：“不听不听，烦死了！”“嗯，”麦老太笑一笑，“好，不提，不提！这小混蛋......”他扛起大粪勺给瓜秧上粪去了黄小菊自从那伏在“月经期”让麦福成泼了一盆冷水后，很快病倒了。她先是发高烧，全身抖个不停后来人们看到她的脸肿起来，蜡黄的面孔看上去十分吓人张三焕带着她到沙河镇医院一检查，医生说是患了肾炎黄小菊后来双目失明，于今年春天死去，时年十四岁。
黄小菊死后，黄小兰便顶替姐姐到田里割青草了。但她很快纠集了一帮年纪相仿的伙伴儿，把整个田野弄得颇不安宁他们把庄稼棵弄得哗啦作响，玩着各种游戏，一会儿模仿八路打鬼子，一会儿又头顶荷叶扮新郎新娘。游戏玩得累了就躺在树荫下睡觉，或者到坡地上去挖那些深埋在土里的茅草甜菜根儿，到路边的土沟里去摘被蜜蜂光顾过后拉下了一摊蜜的甜柳叶子。看着他们玩得很开心的样子，娃儿眼馋，却又不敢凑前因为姐姐的死使他们旧恨未了又添新仇，见了面也互不搭腔孤独的麦娃很想加入他们的行列里去的，又不能破了祖宗家法，但在内心企图合群的欲望却在一天天长大。
机会终于来了。那一天对他来说是一个巨大的发现。
正午时分，爱老太正在小茅厘里呼呼打麟，娃儿蹲在小茅屋外边观看一只昆虫一一那是一只美丽的萤火虫，头部墨绿色，有两很快快的胡须，尾部的翅膀瞠瞠有声，正？在一片草叶上爬行』它见了娃儿后没有丝毫胆怯，倒像娃遭到了自己的同类，睁大鼓鼓的眼精果‘望于他好一阵儿，然后又振翅表示友好瞠瞠噬一一幢瞠瞠一一略生瞠瞠－一瞠隘瞠一一仿佛整个田野都响着昆虫的叫声’
娃儿小心翼翼地凑近萤火虫，慢慢地将其铅字手掌之中，奇怪的是萤火虫并不飞动，而是仍然从尾部发出一种细小的声音来。娃儿把耳朵贴近了它，顿时吃惊地张大丁嘴巴，他居然能听懂昆虫的语言。起初，他被这一惊人的发现吓坏了，以为那个稀奇古怪的声音来自地下。他看看四周－大把大把的阳光浮动着，眼前是－』片绿色的瓜地，各种瓜果呈现出银色的光芒腐烂的瓜秧气味强烈，蜘蛛们正在忙忙碌碌地编织大网，明亮的网线在风中一起一伏。风正吹动着远处的一件青纱帐，青甸、帐里传来了野鸟的阵阵悲鸣4在无边的寂静中，还可听到阳光流淌的声音。
幢幢瞠瞠瞠瞠。隘隘脆脆隘瞠
Y昆虫的意思是说，今天是它的生日，它今天特别高兴，宫欢迎娃儿前去参加它的生日宴会乌娃儿以为自已是听错了4又为自己具备这一惊人的特异功能兴奋不已他把自己的粗布小褂脱了下来－小心地保护着这只奇特的昆虫，昆虫在他的近乎粗鲁的爱抚里活蹦乱跳，大声嚷闷，娃儿只好把它放了出来。接下来发生的事情非常有趣昆虫舞蹈他也舞蹈，昆虫唱歌他也唱歌。就这样，他与那只昆虫相处了整整一个下午，一直到夜色降临，一轮硕大的明月升上天空。‘昆虫开始爬行，屁股上的一缕绿色萤光照亮暗夜。它朝前爬呀爬，娃儿也跟着它爬呀爬。他与它很快就越过了瓜地，瓜藤上锐利无比的毛刺划破了他的腿和胳膊，以及全身所有的裸露部位，他的身体鲜血直流。但他兴奋得不能自持，双腿抖个不停。他跟着昆虫来到了沙河大堤，河水在月光下异常明亮，正在一波一波地奔涌，风鸣鸣地吹响了河道。浪花叠起，鱼儿喽囔跳跃。那只萤火虫回转身来，说到了到了，到家了。娃儿抬起头来，禁不住“啊呀”大叫了一声：他看见河岸上飘满了金色的萤火，夜空低垂，星星跳了下来，与萤火一起飞动，一只大大的萤火虫率领一群小小的流萤，围着娃儿舞动。娃儿走，它们走g娃儿停，它们也停。娃儿干脆用小褂子作旗，高高地举在空中。他的小褂儿上面很快便沾满了萤火……他瞅一眼四周，发现河岸上早已聚满了各色飞禽走兽：官们是野猫、狐狸、黄鼠狼、大雁、刺猾、癫蛤蟆、绿头蚂蚌、灰色野兔、白色野鸽，还有两条口吐舌倍的艘蛇……看到蛇，娃儿一阵心惊肉跳，扔下小褂儿撒腿就跑，身后响起一阵喧嚷之声……他一口气跑了五百余米，回头看看，竟什么也没有了。他使劲儿揉揉眼睛，仍是什么也没有。于是就放下心来，朝小茅屋的方向走去。
来到瓜地边上，他忽然听到一阵人语。他站下来昕了一会儿，囔哧一声笑起来原来是黄小兰他们在商量着偷瓜哩。
黄小兰领着她的伙伴儿，潜伏在瓜地旁边，小声地指挥行动。黄小兰极其精明，她让别人去偷，自己充当望风的角色。她说：
“你们去偷吧，嗯，我在这里看着人。我眼尖！”那几个小人儿便点头应了，纷纷潜入瓜地。
娃儿在一旁观望得十分清楚，他看到在那几个孩子进入瓜地以后，黄小兰开始收拾割草工具，做好了随时逃跑的准备－不一会儿，那几个孩予偷来了几个大小不一的西瓜黄小兰见事情如此顺利，十分高兴，心里却又打起鬼主意，她主动用镰刀把西瓜切了，切成大小不等的数块，说2“刚才，嗯我没去偷，你们功劳大你们吃大块儿，我功劳小我吃小块儿”那几个孩子就吃起了大块儿。黄小兰独自一人吃小块儿娃儿躲在一旁，又笑起来。只有他知道黄小兰的狡猾心里骂起这个黄小兰来偷瓜她不去偷，吃西瓜拣小块儿吃，谁不知道小块儿的瓜好晴啊？他心下一狠，就动作飞快地钻进小茅屋，到床底下摸出一个大个儿西瓜来。正要抱着瓜出去，昕到麦老太从床上骨碌一下醒来“谁？”麦老太问“爷爷……”
麦老太松了口气“干嘛呀？”－娃儿答“吃瓜”
’麦老太又喝多了酒，扭身睡去，很快打起‘号来娃儿哧溜一声，出了瓜地h径直钻到几个黑影里，也不说话，顺手抄起黄小兰身边的割草镰刀，咔嚓几下将西瓜切了，跟着他们一道吃起来五个孩子五张嘴，很快又将一个大西瓜吃进肚去，一个个拍起了自己的肚皮。娃儿忍住笑，抹了一下嘴巴，瓮声瓮气地问道：
“还要不？”众孩子吓了一跳，作鸟兽散。
黄大利、丁和千巳三
黄小兰天生就是一个享受型，这一点可不像他爹黄大补丁。两年过去，黄大补丁早已从盲常回到了家乡，不再拉板车了。由于他常年累月地吃城里人丢在地上的东西，结果害了好多种疾病先是胃病〈经常吃生冷食物所致〉，后来又得了瘸病〈经常抽地上的烟屁股所致〉，近来又患了尿结石。现在，他每天最害怕的一件事儿就是排尿时刻，别人到厕所十几秒钟就能解决的问题到他那儿变得极其复杂而痛苦，每回都是由此牙咧嘴折腾半天。与之相比，干巴三却交了好运，被盲常某理发店里的那个年轻的徐寡妇看中了，干巴三的处境从此大有改善。那年轻漂亮的徐寡妇看中干巴三什么了呢？令黄大补丁百思不得其解。干巴三人走得干巴不说，思想意识也差，动不动就爱喝柳树叶子茶，出身虽然贫寒，还沾了一身城里人的奥毛病。黄大补丁越想越气，它娘的！干巴三自从被城里徐寡妇看中后一改往日在黄大补丁面前的一副窝囊熊包样儿，终于挺起了他的干巴腰肢。他三天两头往那个理发店里跑，回来就对黄大补丁好一阵炫耀。
干巴三说：“你说人家看中咱哪一点了呢？还不是因为咱比较讲究卫生，吃了西瓜皮后及时漱口？嗯，咱漱完了口以后总是把漱口水吐出来，而某些人却把漱口水咕地一声咽到肚子里，嗯，你可别心虚啊，我不是说你。另外一点是咱喝茶……”干巴三一边炫耀，一边在黑暗中吱地呻了口茶。这时，干巴三呼地一下坐起来，对黄大补丁道，“我肴，大补丁哥，你也、也来上一口吧！别再那么清高啦。”说着，把茶壶凑到黄大补丁的嘴边。黄大补丁却及不耐烦地一把挡开了干巴三的如火热情，懊恼地道“去去，那是尿过的壶了’干巴三当即反驳说：“操，你以为我像你一样不讲卫生啊，我早用碱洗过，不碍事的，尝尝？”黄大补了很苦恼地抓过被子蒙上了头那一晚，他越想越伤心，感到世上有些事儿真是说不清楚啊，你明阴具备优良的品德却结果什么都得不到，你连一个寡妇的爱慕都得不到你还能得到什么！而他，狗日的干巴三，我们一同去理发馆理发，踏眼徐寡妇却相中了他。真怪，没想到女人看男人膳眼到如此地步呼鸣，世上的女人，说句掏良心窝子的话吧，我究竟哪一点比干巴三差？干巴三不但人不行，关键的地方也糟得很咧，他出来跟我拉车就是为了躲着那件事儿。哎呀呀，小寡妇，不信你试试，试上那么两下你就知道啦，到时你可别后悔咱那个地方虽说被结巴子麦二太给弄伤过一回霄可现在依然是狗撵鸭子呱呱叫！一阵悲凉伴随着一阵得意，迅速掠过黄大补丁的心头，悲惊让黄大补丁流出了忧伤的泪水，得意又让他嘿嘿一乐可后来事情的发展越来越不容乐观一日，黄大补了又去徐寡妇理发店理发，无意中在后窗窥见了干巴三和徐寡妇在一起做爱的场面，于是连这点阿Q式的小得意也灰飞烟灭了。
这终于导致了他下决心离开了该死的盲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