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黑蝇子舞蹈(1)
茂盛的青草编织了黄金村宽广的田野，田野上出现了许多挎着荆条篮子割草的男孩和女孩。青草碧绿多汁，被荒凉的土地喂养着，它清新的气息陶醉了无数饥饿的牛羊。众多的孩子纷纷拥向田间地头，高粱地或者玉米林中，到处响着镰刀飞旋的声音。割啊割啊，割满满一篮子青草回家喂羊，羊正在圈里哗哗叫着，等着这鲜嫩的青草。
麦会会也领着弟弟麦娃到田里来了，与他们一道割草的还有黄小菊和她的妹妹黄小兰。那一天，麦会会和黄小菊提着一只大革篮，麦娃和黄小兰提一只小草篮；麦会会和黄小菊暗暗地开展了一次割草比赛。她们俩一忽儿钻进了高粱地，一忽I儿又钻进了玉米地，碎花的小褂被汗水浸得精湿，紧紧地绷在身上。她们的身体尚未发育成熟，噪音尖细，脖子瘦小，臀部紧贴后背，乳房像一只坚硬酸涩的青梨黑黄混杂的头发上落满了玉米花粉，手和胳膊被锋利如一把把小匕首的玉米叶子划57出了一道道血印子，不时地往外渗着殷红色的血珠。但她们似乎毫无知觉，对周围发生的一切不理不睬。天上的老鹰在悠然地飞着，一朵阴云笼罩了毒辣的太阳。忽然之间天上打了几声雷，紧接着下了几滴零星雨，把庄稼砸得嚼嘛啪啪一阵响。那一刻，野兔和地鼠就会飞快地躲进洞穴；蜻蜓原本在芝麻棵上自由安睡，可一遇到哪怕是一粒雨珠的打击，也会熄地一下飞到不知什么地方去了。在阵雨降临的短短瞬间，最迟钝的当数麦会会和黄小菊了，她们依旧在弯腰割草。而她们的弟弟和妹妹一一麦娃和黄小兰，早已很聪明地往头上顶了一朵大荷叶，并且互相会心地一笑他们在嘲笑他们的笨蛋姐姐无疑了。好在雨很快就停了，于是一切又恢复了原来的样子，煌虫在叶子间来回穿梭忙碌，田野里劳动的人们的笑声自远处隐隐传来。刚刚七岁的黄小兰可谓是个小神｛，她小小年纪就显露出了一身超人巫气，样子长得像只小猫头鹰＇：鼻子尖尖，眼睛圆圆，笑起来嘎嘎而不是哈哈，在有意无意地向人传达一种神秘信息。她和麦娃根本没心思割青草，自始至终都在变着花样儿玩着各种游戏。一向老实的麦娃被她折腾得神魂颠倒，她一会儿编一顶草帽子戴在麦娃剃得光溜溜的秃脑袋上欣赏，一会儿把一团泥巴涂在麦娃的脸上和头上，让麦娃只露两只眼睛和一口臼牙。麦娃由着她改造自己，还由刚开始的不甚造应渐渐地变为适应，紧接着竟开始非常适应，以至于适应得离不开了一一一阵阵突如其来的快感淹没了他。这种全身性的快感是从母亲那儿事受不到的，它充满了令人心花怒放的魔力。如果不是后来黄小兰越玩越邪，麦娃大概仍会把身体交给她来支配。可是后来发生的事情让麦娃感到非常害怕。
黄小兰玩着玩着玩累了，就地撒了一泡长长的尿－一那时候的农村孩子在八岁之前一律都穿开裆裤，男女平等。麦娃看到黄小兰把私处暴露在外，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泄下一滩淡黄色液体，并且由此着两颗猫头鹰门牙朝麦娃笑。早熟的麦娃慌忙把眼睛从黄小兰的私处移开了。黄小兰撒完了尿以后，麦娃看到她把鼻子使劲地在空气中吸了又吸，嘴里咕哝了一句：有蛇。她动作迅速地提了提裤子，又动作迅速地钻进了一片豆田里，不一会儿就把一条小菜花蛇抓在了手里，嘴里啊啊地叫着，兴奋得手儿在空中乱舞，那条被捕获的菜花蛇痛苦地扭动着柔软的身体。黄小兰三跳两蹦地从豆田里出来，她抓着菜花蛇细细的脖子问开了话：
“你说什么？”
菜花蛇一阵扭动，尾部发出一阵瞠岖的鸣叫。黄小兰朝麦娃笑了，说：“它说要下雨。”黄小兰对菜花蛇道：“下过了。”她又大着嗓门说道刚才下过了！“菜花蛇的身体又一阵扭动，两只眼睛眨巴了半天。黄小兰又朝麦娃笑起来：
“它说还要下。”
麦娃早已吓坏了，在一旁捂起了脑袋，他大声嚷着：“扔下它，快扔下它。啊啊，我怕。”黄小兰看到麦娃吓得全身直哆嗦，真是感到又好笑又得意，恶作剧似的跳起了舞。她光着脚，赤着背，全身被青草和树叶装饰着，嘴里唱起了不成调的歌：娃儿娃儿真胆小，我看你呀吓坏了。长虫长虫你快快去，去把娃儿的狗头来咬……黄小兰把菜花蛇缠在手中，像抡一根绳子一样地抡了起来，空中顿时响起了一阵令人恐怖的嗡嗡声。这声音驱走了蜻蜓，招来了苍蝇，地里奔跑的野兔停住了脚步，洞里啃大豆的地鼠屏住了呼吸。黄小兰终于玩累了，手累了脚累了，脖子也酸了，就说一声“去－”，那条被折磨坏了的菜花蛇便化作一道明亮的闪电，在空中划了一道优美的弧线，然后赠地一下就落到了麦娃涂满了泥浆的膊子上了麦娃在发出一声锐：利的叫喊以后，在擎着瘫倒在地上翻起了白眼。啊啊，娃儿娃儿，你、你你你怎么啦？哎哟姐姐姐姐，你快来呀！娃儿死啦！娃儿死啦！黄小兰见状，这才害怕地叫起来。她知道她闯了祸了，这样的弥天大祸不可饶恕。麦会会和黄小菊正割草割在兴头上，割得一身汗水一身泥，忽昕一阵黄、兰的鬼哭狼嚎，就面面相觑了一番后动作飞快地放下了镰刀黄小兰仍在那儿哭。这时候，奇迹发生了，那条菜花蛇在麦娃的脖子上仅仅停留了很短暂的片刻，就像挨了蜂蜜似的从麦娃的脖子上弹跳下来，落到了路面上。它机敏地绕过路面上的一片小水洼，三绕两绕就进了那片浓得发黑的豆田之中。麦娃眼睛眨了眨，竟扑哧一声笑出来。随着玉米叶子的一阵稀里哗啦声，麦会会和黄小菊一齐从里面蹦出来，当然看到的只是一幅什么也没发生的画面。怎么啦？怎么啦？熊孩子，你们两个不好好地玩晴咋呼什么？哼！小菊，走，我们去割草。说着，又一起返回了玉米地。两人都有一种听到“狼来了”活的受骗感觉。
黄小兰和麦娃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不再说话了。过了一会儿，黄小兰又来了腺点子，她说“娃儿，你躺下来。”
麦娃乖乖地躺了下来，顿时感到有一只蚂蚁爬到了身上，他一伸手抓住了蚂蚁，拿在手里看着，是一只眼睛大大双腿长长的红色蚂蚁。黄小兰说：掐死它麦娃说：不。然后他朝手上轻轻吹了口气，把蚂蚁吹跑了。黄小兰说：你心还怪好。躺下呀。麦娃说：我这不躺着吗？黄小兰说：脱了裤子呀。娃儿就满腹狐疑地嚷着嘴脱了裤子，心想你又要做什么。麦娃把裤子脱到了屁股以下后，黄小兰就笑嘻嘈地凑过来，手拿一根小棍儿搔弄麦娃的小鸡儿了，一阵奇痒迅速地掠过麦娃的全身，他有一种被虐待的快感。黄小兰探过头来问：
“痒不？”“痒。”说着，麦娃忍不住哧哧地笑起来。黄小兰问2“还要不？”麦娃答：“要，耍。”
黄小兰得到了准许，更加肆无忌惮地拨弄起了麦娃的小鸡儿。最后麦娃就很痛苦地咧开嘴说：不要了不要了。黄小兰去仍不住手，小草棍也换成了小术棍儿。麦娃大声嚷起来：
“不要了不要了。哇一一”
麦娃哭道：“姐姐姐姐，你快来呀。”
他听到姐姐麦会会在一片青纱帐里问了一句：“又怎么啦呀？”
“姐姐姐姐，黄小兰她、她、她弄我的小鸡儿。哎哟哎哟。”麦会会说：“你说什么，我听不清楚，你再说遍，。”麦娃哭得更厉害了：“姐姐姐姐，黄牛兰把我的小鸡弄破了。鸣鸣’
这时候黄小兰已经在麦娃的哭声中停止了动作，从嘴里哼了一句：“哼，是你要弄的。癫皮鬼！”
麦会会一听弟弟的小鸡儿被弄破了，心想这还了得。我大弟弟的小鸡上有个肉瘤瘤那是从娘胎里带来的，我二弟弟的小鸡可是完好无缺的啊。死小兰死小兰，你缺不缺德呀你！你小小年纪就不学好，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玩我弟弟的小鸡儿，你长大了不当妓女才怪，你当了妓女就会玩人家的大鸡。你玩了人家的大鸡就会得到许多肮脏的钱，你用这些肮脏的钱去养一大窝私孩子，钱花完了你就又去玩人家的大鸡！麦会会越想越愤怒，手持镰刀像飞一样地跑过来，嘴里骂着黄小兰。
她赤脚飞奔的形象后来被黄金村一本教育儿童在夏季如何注意安全的油印小册子上记录在卷，成了那片土地上发生的最为凄惨的一幕。那是夏天一个阳光灿烂的上午，田野热气蒸腾，煌虫飘满天空，蛙声自沙河带传播在人们的耳际。与此同时，人们还听到了一个十二岁少女失落井中的痛苦尖叫，只一声，麦会会的鲜嫩生命就永远成了美丽的定格。据考，那一年的中国如火如荼，发生了不少大事，如林彪之子林立果伙同周宇驰等人在上海制定了《五七一工程纪要》政变计划，企图谋杀毛泽东，“夺取全国政权”或制造“割据局面”。美国总统助理基辛格博士秘密访华，双方同时发表公告。本年九月十三日，林彪一伙驾驶二五六号专机出逃，飞机在蒙古温都尔汗坠毁，机上全部人员（八男一女〉身亡，史称“九一三事件。年底，中华人民共和国外交部发表声明，抗议美国和日本把中国钓鱼岛划入日本”归还区域“，重申中国对该岛的主权，等等，等等。
最先听到呼救声的是麦福成。他当时正赶着一群牛进入一片空旷的洼地，昕到叫声后就立即扔下手中的牛鞭朝高粱地方向飞奔而来。麦福成在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后，三步并作两步，眼珠血红，甩开了他的一双飞毛长腿，嘴里还啊啊地叫着。他那令人，惊惧的苍凉哀叫立即吸引了无数在田里劳动的人们。人群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铁锹棍棒扛在肩头，纷纷参与援救麦会会的行动。当人们赶到出事地点时，麦福成已经利用双腿支撑着顺井而下。那是一口被废弃多年的老井，人们已经记不起它存在的准确年代。井台没有任何标记，以至于连一些极狡猾的动物们也难免偶尔失足落入陷阱。井内脏水腐臭不堪，漂满了野兔、地鼠、黄鼠狼等动物的尸体，水面被－层肮脏的绿苔所覆盖，绿苔组织内还游动着一条年幼的黄菜花蛇一一回想起来，麦娃一直怀疑那条黄菜花蛇是不是黄小兰捉住的那一条，因为事情正像黄小兰说的那样，天又下雨了。天晴着晴着突然下起了瓢泼大雨，豆粒大的雨点夹杂着冰雹像无数暗箭打击大地，一时间雷声滚滚，天色如墨，闪电狂舞，阴风怒号，这给救援工作带来了很大困难。麦福成紧张得屏住呼吸，撑着井沿的胳膊青筋毕露，由砖砌成的圆形古井滑腻冰冷，麦福成的脚趾抽筋，先后有三个趾头被砖碴划破流血不止。但他已经顾不得这些，他捧掉无意中抓在手里的潜伏在砖缝中的一只癫蛤蟆，那只癫蛤蟆在发出一声怪叫后喽地一下落入浊水之中。这时候雨水大作，很快形成了一股难以抵挡的洪流，它们像一条游龙浩浩荡荡地注入低洼之处，朝古井方向呼啸着扑来，井上的人们企图用泥块、玉米捆和随手脱下来的破衣烂衫将水堵住，其结果自然是幢臂当车。于是井口被人群围满，喧嚷之声与雨声混杂在一起。眼看着雨水落入井中，把麦福成浇了个落汤鸡，麦福成猝不及防，好像被人重重一击，扑通一声落入深井。他啊呀叫了一声，紧接着开始在水中胡乱摸了起来。他先是摸到了麦会会用的那把镰刀，镰刀的利刃在水中狠狠咬他一口。他心里叫着：“会儿会儿你在哪里呀？我的好孩子，大爷救你来了4。”他心里这么想着，就一个猛子扎下，结果啃了一嘴腥臭的淤泥一一原来水并不深。他站起身来，终于抓住了麦会会的一条光滑的小腿，他用力一拽，接着就看到了麦会会那已经变紫的脸孔。他把她紧紧抱在怀里，感到麦会会的身体像一条死蛇那样贴在了他骨瘦如柴的胸膛。上面的人早已递过来一根又粗又长的绳子，人们在雨中排起了长长的队伍，呈现拔河比赛的阵势大喊一、二、三！嗨哟一－使劲！把麦福成和麦会会从井中拖了上来。
麦福成从地上爬起来全身都是泥浆。他把麦会会交给人群中的几位妇女，愤愤地朝地上吐了两口嘴里的黑泥，一睁眼看到了在一旁吓呆了的麦娃，不由得怒从中来，朝娃儿吼道：
“快滚，去把你娘叫来！”
永远的错误
李玉玲心急如焚地赶到出事地点，看到人们已经把麦会会放到了一头黄色的公牛背上了。麦会会瘦弱的身体看上去像一尾鱼，头朝下背朝天。她的嘴里塞满了绿色的苔葬，眼睛紧闭，面色铁青。李玉玲一看就扯开嗓子大哭起来。她叫着会会，会会你醒醒啊会会，你可别把妈吓着，我的好闺女啊，会会会会一一这时候雨已不像原来那么大，变成了牛毛细雨，打在人脸上，像搔痒一般。人们早已扔掉了顶在头上的塑料布，呆呆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幕叹一边发出了议论：
一个说：“这口井早该填平了。”另一个道：“就是就是，这口井淹死过我家一头羊，是）头纯种老绵羊，你还记得么？”“记得记得……”
麦福成有些焦急，上去劝李玉玲道“玉玲，别忙哭，先救人吧。”一句话提醒了李玉玲，收住嘴不哭了，从牛身上挪开了身子。麦福成朝人群喊道：
“大伙注意了，先静一静，救人要紧啊！”说着用眼搜索半天，“哎，娃儿呢，娃儿哪里去了？”麦娃急忙从人堆里钻出来，说“大爷，我在这里。”等着麦福成吩咐他。
“娃儿，你牵着牛缰绳，围着咱村转，心要专，眼要正，一心想着把你姐姐来救活。你明白不？”
麦娃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