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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风情如画:一座土楼的日常生活(1)

书籍名:《永远的家园:土楼漫游》    作者:何葆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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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子无声无息地流淌着,但是土楼人的生活却是有声有色,平凡、质朴,像一支低吟浅唱的山歌小调,如一幅生机勃勃的风情画卷。

  近几年来,土楼旁边星星点点出现了不少钢筋水泥的“洋楼”,但是住惯了土楼的人,还是喜欢住在土楼里,他们认为“土楼发人”,这不仅仅因为土楼里每一代人都有人走出土楼,到了海外和大都市当了大官或发了大财,他们只是本能地喜欢土楼。土楼冬暖夏凉,因为土性温和,外面潮湿时,它能吸水,外面干燥时,它又能放潮,因而空气总是清新宜人。有一个在土楼住了六十多年的老人说,我住到儿子的洋楼里,一个晚上就腰酸背痛,实在受不了,一回到土楼什么都好了。

  其实,老人习惯的不仅仅是土楼,而且是土楼里的一切生活习俗。

  土楼人家虽然有各自的房间,但是土楼里到处是公共、集体的景象。门堂、天井、厅堂、楼梯、廊道、禾坪、池塘,以及谷砻、米碓、风柜等等,这些都是不可分割的公共财产。他们同在一片土地上耕作,同在一列祖宗面前磕头。所以,他们之间有着最密切的共同利益关系;所以,他们每个人都是土楼的“形象大使”,如果一个人在外面干了什么坏事,人们就会说“某某楼的人不行”,如果哪个人功成名就、乐施好善,人们也都会竖起大拇指称赞,“某某楼的人真行”。土楼对人的生活有着无形而又实在的约束与规范。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一个人的生命已经和一座土楼融为一体。

  一个走出土楼的人,即使他走得再远,土楼和土楼里的一切也永远在魂牵梦绕之中。

  旧历新年,是土楼人最隆重的节日。一般从旧历12月20日开始,土楼里家家户户进入了过年倒计时,打扫卫生、置办年货;23日是“神上天”,灶王爷要回天庭向玉皇大帝汇报工作,各家各户自然都希望灶王爷多说好话,所以也就不免要点燃香烛,呈上供品,灶王爷“吃了人家的嘴短,拿了人家的心软”,自然要“上天奏好事,下地保平安”,皆大欢喜;25日就是入了年界,家家户户蒸年糕、炸圆子、买鱼买肉、杀鸡宰鸭,忙得不亦乐乎;除夕这一天,大红对联在大楼门贴出来了,各家各户也在自家的门上贴上春联,然后到祖祠祭祀祖先,天黑下来,土楼里灯火通明,各家各户在各自的灶间开始吃年夜饭,大人的祝酒声、小孩的欢叫声响成一片,整座土楼就像一个热闹的酒席。时下有不少城市人流行到酒店里吃年夜饭,其实他们有可能应该到土楼来,吃着桌上的,还可以听着隔壁的,那才叫作热闹。

  到了子时,也就是新旧年交接的时刻,土楼里的长辈率领全楼男丁,庄重肃穆地站在大门内,长辈一边念念有词说着最吉利的话,一边徐徐打开大门。开门后在门前摆上祭品,选定吉祥方向,大家一起焚香敬神,为全楼祈福。天亮后,长辈在祖堂摆设香案,挂出历代祖宗画像,带领全楼子孙给祖宗拜年。祖宗画像平时由长辈珍藏,只在春节期间挂出,对晚辈子孙自然很有新鲜感和神秘感,这时长辈必定要说起祖宗筚路蓝缕、艰苦创业的故事,久远的历史让子孙觉得好奇,有时不免问些可笑的问题,长辈总是认真地给予回答,这是一堂非常生动的“楼情教育课”,事半功倍,极大地增强了家族的凝聚力。

  拜过祖宗之后,晚辈向长辈拜年,同辈之间互拜。早饭过后,长辈还要带着晚辈男丁到村里每座土楼拜年。大年初一这一天,即使最勤力的人也不干活,头一天已经煮好了饭菜、挑满了水、地也扫干净了,大家的任务就是尽情尽兴地玩乐。

  元宵闹花灯,也是土楼人家最热闹的节日之一。一座土楼有一队花灯,引路的牌灯一面写着姓氏,一面写着楼名,舞狮的、踩高跷的、提花篮的、敲锣打鼓的,清一色楼里子弟,大家齐心协力,最大的快乐就是自己的花灯得到最广泛的称赞。

  清明扫墓祭祖,土楼人家一直非常重视,祭祖费用由氏族公田收入支出,不足部分由全楼男丁分摊,分摊的金额总是很小,在现代而言也就二三角钱,主要目的在于提醒大家都是某某公的子孙。祭祖完毕,大家围着祖墓席地而坐,一边分享祭品,一边听长辈讲古,谈天说地,其乐融融。

  土楼人家的主要节日还有立春、惊蛰、端午、中元(鬼节)、中秋、重阳、冬至等等,值得一提的是,土楼人家在春夏播种之后和稻谷收成之后,都要打糍粑,这是祖上传下来的习惯,无论丰收还是欠收,年年都少不了要打糍粑,似乎已经演变成为一个节日。

  每座土楼都会有几尊古老的糍粑臼,还有祖传的糍粑锤。把糯米放在饭甑里蒸熟,趁热倒进臼里,一个男子用糍粑锤一下一下地压挤,使糯米饭越来越黏稠,然后便开始抡锤击打,一起一落,富有节奏。当男子将锤子抬起时,一个女子要迅速把粘在上面的糯米饭抓下来,这糯米饭越打越粘越韧,也就越难打,对成年男子是一种挑战和考验,没有一种坚忍不拔的精神是打不成功的,同时他还要和女子配合好,绝对不能打到她的手。据说在年代比较久远的时候,长辈有意让新婚夫妻一起打糍粑,可以观察他们生活是否和谐。打成功之后,伴上研碎的芝麻、花生和红糖,就是芳香柔韧的糍粑了。在土楼乡村的夜晚,打糍粑的声音此起彼伏,高亢激越,让小孩听着直流口水,让大人对来年的农事有了更多的盼头。

  夜幕降临,土楼里响起“咙咚咙咚呛”的锣鼓声,似乎一声比一声紧。大人、小孩都知道,这是傀儡戏快要开演了。

  傀儡戏又叫木偶戏、布袋戏,数百年来一直为土楼人家所喜爱,尽管现在土楼里能够收到十多个频道的电视节目,但是他们依旧对傀儡戏情有独钟。在闽西南土楼乡村,不知活跃着多少个傀儡戏班,大多由家庭成员组成,四五个人也就行了,农忙时干活,农闲时便被人聘请,走村串寨,在土楼的天井里搭台演戏。

  傀儡戏台很小,通常用一些杉木板搭成,正面对着祖堂,或者就搭在祖堂里,比较讲究的戏台还会贴着一副对联:“一时间千秋故事,三尺地万里江山”,显得颇有气魄。台口挂一条彩绣横眉,台中放置高三尺长四尺的布屏风。傀儡从右侧上场左侧下场,傀儡师傅站在屏风后面,左手提线板,右手提线表演,一般三四个人就能同时提线表演生旦净丑四大行当,演绎一场悲欢离合的历史故事。傀儡戏的后台音乐十分重要,由小锣、小鼓、头弦、三品弦、二胡、扬琴、洞箫、唢呐、笛子等传统乐器组成,一般也就三四个乐师,合奏起来洪亮而又热烈,戏台外的许多老人小孩一听到这声音,心里头就痒痒的,非扑到戏台前来不可。傀儡戏无一例外是古装戏,故事情节大多耳熟能详,很多老人不用看也知道下面该发生什么故事了,他们大多微闭双眼听着戏,随着后台音乐的节奏而摇头晃脑,沉浸在一种自得其乐的美妙境界里。小孩子则喜欢偷偷撩开戏台的幕布,专注地看着傀儡师傅灵活的手势和演唱的口形,至于傀儡们在演绎什么惊心动魄的故事,与他们无关,他们陶醉和着迷的,只是土楼里演戏这样一种热闹的氛围。

  土楼人家演傀儡戏,如果是祭祖、神生日(如观音生日、妈祖生日等等),费用则由全楼每户人家分摊支出,如果是个人为还愿、添丁、进学而请戏班来演戏,则全部开支由个人承担。就现在的行情来看,请一晚上的傀儡戏也就三四百元,花钱不多,又能让全楼的人和附近土楼的人得到快乐,这也许就是傀儡戏在土楼乡村长盛不衰的原因。

  土楼人家的食俗,像是“有福同享”的注脚,想来令人感到温馨。一座土楼里,一家做点好菜,全楼人嘴巴未尝鼻子先闻香味,没有人会好意思独享的,总要小碗小碟这家分一点那家分一点,大家一起尝尝。当然,有时候觉得这样分太麻烦,干脆叫人过来或者见者有份,尝几筷子也好。不过,土楼里生活水平相差无几,今天你吃我的,明天我吃你的,像是一个和睦的大家庭。要是哪户人家来了客人,全楼人也都像自家来了客人一样,笑脸相迎,用饭时常常把自家的好菜好肉端过来。

  土楼人家生活的地方海拔大都较高,山高水冷,地湿雾重,食物宜温热忌生冷,又因为开门见山,在梯田上干活,每天流汗很多,需要较多的脂肪和盐分来补充大量消耗的热能,这也就形成其食物又咸又肥的特点。土楼人家善于制作腌菜、干菜,这实际上也是过去漂泊路上形成的一种传统习惯。芥菜、萝卜经过他们的揉搓,放入瓮里洒上盐粒,几十天后即可食用,风味独特,早上喝粥时是上好的佐餐小菜,肠胃不适时可以抑制胀气,酒喝多了还可以解酒呢。豆腐干也是土楼人的特色小菜之一,便于携带保存,可炒、可煮、可卤、可腌、可生吃,老少皆宜。

  土楼人家的小吃多是用糯米做成的,客家话叫作“板”,闽南语叫作“果”,每一节日都要做,节日不同,配料也就有些不同,但有一点是永远相同的,这就是:好吃。另外还有用竽头做成的各种小吃,恐怕是别处难觅的美食。有一次,上午十一点左右,我在永定的振成楼吃了一碗三块钱的芋卵丸,清香可口,下肚之后连打两个饱嗝,直到晚上六点肚子还不感觉到饿,而唇齿间似乎还留着芋头的淡淡芳香。这种小吃的做法说来很简单,把芋头蒸熟,剥去皮毛,放入适量的木薯粉碾破、搅拌,包进已经剁碎的五花肉、葱头、花生米等等,包成一个个小圆球,蒸熟或者放入汤料煮熟,一开锅便是香气扑鼻,令人不由得垂涎三尺。

  土楼人家做喜事办酒席,往往讲究“八大碗”,分别盛满鸡、鸭、鱼、肉、米粉、糯米饭、面条等,每一碗都是高高耸起,生怕客人吃得不够。如果你拿起筷子,摇着头说,这么满怎么吃得完啊,主人会很高兴的,因为你吃不完就是“剩”,当地话里读如“春”,即是年年有余的意思。要是你面对满满的菜犹豫不决,或者把筷子插在饭碗上,那就惹了主人老大不高兴。

  土楼人家种茶制茶,大概从他们在闽西南乡村落脚就开始了,他们把茶叫作“茶米”,茶就像米一样,也是一日不可缺少的。他们喝茶不像“功夫茶”那样讲究,不过水是山泉水,烧水用的是炭火,茶壶是陶泥的,一切看似平常随意,用的却都是符合茶道精髓的泡茶上品,所以随便一个老妪泡出的茶,也是芳香四溢,比现代都市茶馆里那些纤纤细手泡出来的茶更有一股乡野气息。

  土楼人家特别是客家人爱饮酒,许多人甚至早上出门前也要喝一碗半碗的,不过他们不是贪杯,在他们看来,几杯家酿红酒下肚,可以解乏提神,舒通筋骨,其实是一种莫大的享受。当然来了客人,更要好好地喝几碗。每年进入秋冬交替之际,土楼人家都要开始酿酒,用优质糯米和纯净山泉配上红(米+曲),酿出来的酒颜色鲜红,像是天空的晚霞,酒味甘甜爽口,香气浓郁纯正。他们把这叫作家酒,当然由于做法有些不同,酒质、酒色、酒精度是不尽相同的。家酒喝起来十分可口,有如蜜糖水一样,不知深浅的人以为自己能喝,一气就喝下几大碗,一旦醉倒,那可就是几天几夜的事了。家酒后劲如此之大,有些匪夷所思。更奇的是,家酒不宜带出土楼,如果你带着一桶家酒,搭着车翻山越岭回到城里,就会发现家酒变酸了。家酒像是有灵魂一样,一离开家乡就丧魂落魄,又如刚烈的女子,不愿屈从,甘愿毁灭了自己。

  作为纯正汉族的一支民系,土楼人家的服饰本来也就不存在什么“奇装异服”,现在更是和城里人越来越接近,其特点正在逐渐消失,这是无可奈何的事情,也许可以说是时代进步的必然。

  老一辈的土楼人喜欢穿宽敞的衣裤,布是粗布,颜色多是蓝黑,为乡村裁缝或自家媳妇的手工作品,这种衣裤穿在老人身上,颇有一种古风,特别是宽大的裤子迎风飘动,像是古代城墙上猎猎的战旗;儿童头戴福寿帽,脖挂涎巾,显得古香古色,这是别处不易见到的。

  据说这是从中原贵族子女的帽饰承传下来的。福寿帽的帽身用米浆浆过的多重厚布做成,分为帽圈、帽顶、帽额、帽耳(两片)一共五片,然后用彩色丝线缝制起来。帽布是不能用双数的,帽顶大多是八角莲花形,帽心一般绣三个红绣球,象征三合生财,也有绣一只雄鸡,表示逢凶化吉;帽额也就是正面,绣双狮或龙凤;两边帽耳长长的,冷时可以用布带系紧,天气暖和则可以翻到帽顶上,一般用白兔毛镶边,绣着瑞兽益鸟图案或者福寿字样。福寿帽主要用蓝灰布、红布和黑布,不能用白布,帽子两侧和后沿彩线流苏,垂挂着铜制小花蕊和小铃铛,儿童走起路来,会发出一阵悦耳的声响。

  涎巾与福寿帽配套使用,由厚厚的多重棉布做成,八角莲花形状,中心挖空,留着一个断缝装布扣,戴上儿童的颈项之后可以扣上布扣。涎巾顾名思义就是儿童用来挡涎液的,还可以防止虫子泥沙侵入颈胸,实用是不用说了,整个涎巾绣饰龙凤花草,看起来也是相当雅致美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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