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短暂的梦
光棍金仁是我们土楼乡有名的懒汉，要么一天到晚死睡，要么没日没夜逛荡，兄弟分家之后几年里都盖起了新房，而他至今还住在父母留下的破厝里。金仁有些惆怅地走到家门口，他眯眼看了一阵子天空，忽然看见一架工具车摇摇晃晃地颠来，好像喝醉酒一样。金仁全身一抖，他恍惚看见自己站在县城的大街上发呆，那是三年前他到县城，一架倒着走的小车不由分说撞上他的大腿……金仁抽脚想要躲进门槛里，但是工具车嘎地在他面前停下，把他吓得脚根都软了。
许乡长从驾驶室跳下来，胖胖的脸上挂满笑容，说：“金仁你这懒鬼，今天交好运啦！”
接着下来了几个年轻人，打开车斗的门，就开始把车斗上的东西往下搬，沙发、热水瓶、彩电……
金仁傻愣愣的，只见两个年轻人抬着大彩电跨进他的门槛，一时恍若梦中。
许乡长把金仁拉到一边，手很亲热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说：“等下高书记要来看你啦！”
金仁歪着肩膀，结结巴巴地问：“哪哪个高书记？”
许乡长说：“原来县里的高书记，现在市里的高书记啊。”
这么一说，金仁就明白了。三年前他在县城被车撞了，那架车就是高书记的车。高书记赶潮流在学驾车，谁知功夫还没到家，倒车时就把金仁撞了。听见一声尖叫，高书记急忙下车，把他扶到十几米远的医院，幸好撞得很轻，涂涂红药水就没事了。高书记记了金仁姓名地址，道了歉，最后塞给他两百元。当金仁得知面前这个笑眉笑眼的人就是县委书记，腿脚立即不痛了，心里涌起一种热乎乎的幸福感，不是每个人都有幸被县委书记的车撞到啊。
高书记不久升任市委副书记，这次他下来检查农村“奔小康工程”，走了几个乡，忽然提出明天要专门到土楼乡马坑村马金仁同志家看看。县委冯书记急电许乡长，许乡长一惊：那是一个只吃不做的懒汉，家徒四壁啊！冯书记果断地指示：乡里立即采取灵活措施，无论如何不能给县里的“奔小康工程”抹黑！一大早，许乡长的破锣嗓子便在乡政府大院响起，他叫了一架车，从会议室搬了沙发、彩电，到街上买了贴墙纸，直奔马坑村马金仁的破房而来。
“沙发、彩电在你家放几天，”许乡长告诉金仁，“高书记问起，你就说是去年卖了茶叶添置的。”
“可我没有半丘茶园……”
“反正你就照我的话说，”许乡长打断他，“高书记要是问你存款，你说不多不多，才8千，准备明年翻一番，后年讨个老婆回来。”
“8千还不多啊？”金仁眨着眼睛说，“我后年真能讨个老老老婆回来？”
“反正你就照我的话说！”许乡长忽然拧住金仁的耳朵，“你要说错了，麻烦就大了，懂吗？”
金仁连连点头：“我懂我懂。”
乡里来的两个年轻人用贴墙纸把金仁的破墙壁包装起来，犹如给脏小孩穿上新衣裳，上上下下显得亮堂了。金仁看见屋角的桌上蹲着一台大彩电，一个年轻人正在调试室内天线，荧屏上的图像渐渐清晰，原
来是一个漂亮的姑娘晃着身子唱着歌。他在沙发上坐下，屁股不小心被沙发弹了起来，瞬间的感觉美妙无比。
这一切像是在梦中，金仁觉得身子变轻了，飘飘然就要往上升……
许乡长一帮人来到路口，恭候着高书记的到来。他们的眼睛在简陋的公路上看得一阵阵发呆，只迎来几架手扶拖拉机。
这时候，许乡长屁股上的大哥大响了。原来是冯书记打来的。冯书记说，高书记昨晚着凉，感冒发烧，回市里去了。冯书记说：“高书记要你向马金仁同志代为问好，平常多多关心他。”
许乡长点着头，说着是是是，心里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他收起大哥大，转头对下属们说：“高书记不来了，把沙发、彩电搬回去。”
金仁正如痴如醉地欣赏着电视上唱歌的美女，小腹里一股暖流窜来审去。有人忽然闯了进来，一下把插座开关拔掉，电视上的美女一闪即逝，金仁尖声地叫了起来。
“叫什么叫？”那人不满地盯了金仁一眼，“从乡里搬来彩电白白让你看了几小时，还嫌不够啊？”
两个人把彩电抬了出去，又进来一个人，很不客气地把金仁从沙发上拉起来，带着讥诮说：“软沙发坐着很舒服是不是？”
金仁觉得屁股顿时凉嗖嗖的，心里像是戳了一刀，鲜血如注。
许乡长吸着烟走到门边，说：“金仁你这个懒鬼，今天便宜你，墙上的墙纸白给你了！”
工具车喷着烟走了。金仁颓然坐在三条腿的椅子上，全身被抽空似的，没有一点力气。前前后后几小时，完全是一场梦，现在他的梦醒了。他缓缓站起身，把墙上崭新的墙纸一块一块撕下来。呸！金仁朝地上吐了一口口水。
第二天金仁在我们土楼乡失踪了。后来有人说在厦门特区看见了他。他在一支建筑施工队挑砖块，一次挑两百多斤，咬着牙，哼也不哼一声，快步如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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