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相见不如怀念
男人从烟雾中探出脑壳，摇了摇，说：“我在回忆。”
“回忆你个摆子！”女人说：“你应该回忆你砸了多少次打火机，写了多少次保证书，戒了多少次烟！没记性的家伙，医生是吗样讲的啰？”
男人坐在书桌边；书桌坐在窗子边。他伸手打开窗子，说：“我丢东西了。”
“丢魂了吧？”女人说。
“差不多。”
“真有这么值钱？”
男人点点头。
女人将信将疑地看看男人的脸，见他满脸凝重，不像是开玩笑；忙换了种口吻，关心地问：“想起来了吗？”
“一点点。”
“说说看，老婆大人帮你分析分析。”
于是，男人问女人，还记不记得她国庆节的同学会。女人肯定地点点头。男人高兴地说：“真的？”
“清清楚楚，就像昨天。”
“哎呀，你可救了我！快快快，老婆大人快请坐！”
女人满腹狐疑地坐下，问：“和我的同学会有关？”
“当然当然！”男人说，“打个不恰当的比方，你的那个同学会是娘，我丢的那个东西是崽。没得娘，哪有崽？”
“不准抽烟！我帮你回忆回忆。”
于是，女人回忆道，是20年，高中毕业20年了；是四五两天，原定四五六三天……
“……学校全变了。山平了，池塘平了……那蔸大桂花树还在，死了两个枝柯……那眼泉水还在，我还特意带了一瓶回来。——丢了？”
男人摇摇头。
“……我们坐在教室里，按原来的位子坐好，班长点名……空了10多个位子。几个能来的没来，几个想来的来不了，还有两个永远来不了了……有一个，就是给我递过纸条的，姓刘，出车祸死了，老婆改嫁了，留下一个女跟着爷爷奶奶，好造孽……班主任带头捐了1000块钱……老人孩子千恩万谢，跪在我们面前……我们建了爱心账号……——不会是把那个账号丢了吧？”
男人摇摇头，说：“丢什么，也不能丢账号。”
“……我们上了一堂体育课。跑步。800米。哎哟，都跑不动，连我们的体育委员都跑不动了……20年啊……那个时候是蛋壳子里刚剥出来呀，现在，现在……老婆大人还好，女子组冠军。——是不是丢了我那证书？”
男人说：“岂敢岂敢。”
“……座谈……我们班主任来了，语文老师来了，英语老师来了，历史老师来了……一个个讲话……语文老师原来一脑长头发，不修边幅，就是愤青哪……我暗恋他呢——不会是呷醋，把我们的合影丢了吧？”
男人莞尔一笑，说：“哪里哪里。”
“……我们翻拍了毕业照。毕业照——丢的是毕业照？”
“不是丢你的东西，是丢我自己的东西。”
“……唱歌。呼伦贝尔大草原……是谁偷看了你的日记……华正茂，就是在深圳当法官的华正茂，真还留有那时的日记。可惜他摔断了脚，想来来不了。不过，他托人带来了光盘，读了3篇日记，把我们都读哭了——嗯，那个光盘呢？”
“放心，在老地方。”男人说。
“……喝酒……余大宝嘈得厉害，硬要和我喝……还是班长好。他说：‘小鱼儿，我们20年没见面了，一年一杯。’20年啊……醉得一塌糊涂——喂，你想起什么没有？”
“快了快了。”
“搓麻将……搓麻将最能看出一个人……两个人吵起来了，越吵越大……这个说我20年前就想扁你了……那个说我忍了你20年……哎哟，不说了！”
“说说说，怎么不说呢？这个很关键。”男人说。
“……不欢而散。两个都提前走了，不肯参加余下的活动……钱也不出……弄得大家都不愉快。”
“慢！”男人说：“你刚才说什么来着？不肯出钱——怎么回事？”
“AA制。每人600块……”女人说，“原定400块，怕不够，临时改成600块。”
“临时改的？”
“也不能说临时。”女人说，“是10月3日通知的……有几个人，先答应得好好的，来，肯定来。听说改成600块钱，不来啦，有事啦，有摆子事！——这和你丢东西有什么关系呢？”
“有关有关！岂止有关——”男人说，“我先前不是讲了吗？你的同学会是娘，我的东西是崽。没有娘，哪来的崽？”
“……好好的一场同学会，弄得大家都有意见。唉！——你到底丢了什么？”
“不急不急。”男人说，“让我想想。想想。啊，我想起来了——”
“什么？”
“同学会回来后，你是不是上了网？”
女人点点头。
“说了什么？”
“那就有蛮多哪。”
“最重要的，”男人说，“代表你心情的。”
女人说：“想不起来了。”
“宝喔！”男人把桌子一捶，说，“相见不如怀念！是不是？相见不如怀念！”
“相见不如怀念？相见不如怀念？”女人说，“对对对，是说过这句话。——和你的东西有什么关系？”
“什么东西，就是这句话呀！”
女人不解。男人说，当时听了女人这句话，霎时来了灵感，刷刷刷，以此为题，写了一篇小说。“稿子丢了，怎么也找不到了。于是，我就想重新写过。可是，怎么也想不起小说的题目来。卡壳了。掉魂了。你知道，你知道——”男人说，“谢谢你呀，老婆大人，你真是，你真是——我全想起来了。我再也不呷烟了。我这就——”
“哎哎哎！”
“有何指教，老婆大人！”
“应该给红学会拍个电报。”
“什么？”
“就说《红楼梦》后四十回找到了啊。”
“还要给瑞典皇家学院打声招呼。”
“开什么玩笑。”
“就说把诺贝尔文学奖给我家老公留好啦。”
男人呵呵一笑，说：“老婆，你莫取笑我啰。”
女人说：“岂敢岂敢！送你一句话吧——”
“请讲。”
“相见不如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