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网事并不如烟
我以为，这样没有恶意的谎言，在假话遍地的网络里是无伤大雅的。带着普通人好奇的心理，我只是想交一个特别一点网友而已。她很快便通过我的验证，互致问候之后，不经我发问她便主动讲起了自己：“我是去年在一次的重病之后突然失去听力的，出事以后相恋多年的男友便离开了我，只给我留下这个QQ，我为自己取名叫白。因为，失去听力的日子，世界就失去原本缤纷的颜色……”
真是一个伤感的故事。接下来该轮到我了，于是我不得不简略地应付几句：“我很小就失聪了，对有声的世界不太有记忆，所以也就没有太多的悲伤。”说这句话的时候，我耳朵里塞着的耳机正乱哄哄地放着周杰伦的“哼哼哈兮”。可她并没有怀疑，轻易地就相信我的话了。
在白的指引下，我进入腾讯自建聊天室一个叫“聋哑人世界”的房间。看得出，她在那里的人气很旺，几乎每个聊天室网友都过来和她打招呼。我问白，“这里的人全是聋哑人吗？”白说，“是的，我们天各一方，却彼此安慰。”那一刻，我心里却在暗想，这里面不知道有多少像我这样冒牌货混迹其间呢。
那个聊天室的人总是很多，不知道是因为他们在现实中沟通困难的缘故，在网上每个人都显得异常的热情友善。不断有陌生人来搭讪，可我只做白的追随者。我不想对那么多人重复同样的谎言。
网络交流的方式可以让我忽略白身体的缺陷。渐渐地，她身上那么多闪光的优点便显露出来。她的性情温和，富有同情心，是个很好的聊天对手。以前，聋哑人给我的印象是瑟缩和隐忍的。直到走进白的世界之后，我才真实地感觉到他们内心处的悸动、纯真和梦想。
那一段时间聊天室里流行网络婚礼。一些平时聊得比较好的男女凑成对，在网上模拟现实中婚礼的程序。观了几次婚礼，看别人玩得不亦乐乎。我也蠢蠢欲动起来，“不如，我们结婚吧？”我首先对白提议。“你就这样向我求婚吗？”白假装委屈道，但她没有反对。
我们结婚的那天，聊天室里所有认识的网友都来了。有的人当主婚人，有的人当伴娘和伴郎，还有双方的亲友团，好似小时候过家家的游戏，可在场的每个成人都执行得一丝不苟。我们以网络虚拟的方式去实现许多无法达成的心愿和想法，正如，我不可能在现实中娶一个聋哑人。可在网上，白却成为我的新娘。
只是一场心血来潮的游戏。我叫白“娘子”，白叫我“官人”。可是男女之间的爱情，是很容易假戏真做的。我们网恋了。一个在网上伪装聋哑人的男子和一个聋哑女子。如果我的爱情能给她失色的生活带来一点缤纷的色彩，我会尽力用文字的温情为她营造一个美好的世界。哪怕，只是虚幻的海市蜃楼，也是她绝望生活里的一点点安慰啊。我们都默契地绝口不提现实和未来，也许我们都知道这样的爱情没有未来。
白告诉过我，因为她听不见了，所以她父母希望由一个身体健全的男人来承担她一生的幸福。白不知道那个在网上和她网恋的男人其实在现实中毫发无伤，但我没有勇气亦不可能承担她一生的幸福，因为我的父母何尝会愿意我娶一个有缺陷的女子？
在网上我们互相约定，让这个份纯粹的柏拉图情感始于网终于网。因为彼此永远都不需要见面，我可以心安理得地将自己是聋子角色进行到底。偶尔我也会因为将这样的谎言付诸在一个真诚的女孩身上而内疚，但转念一想我没有恶意啊，她也不会因此而遭受损失和伤害，只能说是个善意的谎言吧。
可故事却在我们相识半年之后急转直下，她突然要求要见我。我不明白她为什么会开始有这样的念头，当时便一口拒绝。我寻找了很多理由，比如相见不如怀念，怀念不如在线。可是白，她依然坚持，她要来海南，她要来见我！
她这样柔弱的女子，有时却会执拗得让人无法拒绝。然后我便想，见就见吧，只要我不说她就发现不了我是聋子，其实我说什么她也听不到啊。
于是我试探地问她，“你希望，我们见面之后用什么方式交谈？”
“纸和笔。”她说。
“哦，我写字可能难看了，希望你不要介意。”我故意开玩笑说。其实我是担心她会手语，这样也好，她不会手语就不会有人考察我会不会。
白是坐车来的，我去接她，在车站举着大大的牌子，上面用毛笔写着一个“白”。远远看见那个穿红色毛衣的女孩子，她一走出站口就开始使劲地挥着着双手，走近的时候发现她额头上已经冒出细细的汗珠。呵，那么用力招手，一定是怕我发现不了她。
我将纸牌放在她面前，然后低头帮她拎行礼。走在去酒店的路上，我们没有说一句话。白，这个在网上被我喜欢的女子，走出网络后依然是我喜欢的类型。她长发，苗条，温柔文静的样子。我心里暗暗想：可惜了，如果她不是个聋子，我一定会娶她做老婆。
我没有忘记扮演好自己的角色，一连几天我们笔谈甚欢。我像任何一个称职好客的主人一样带她玩遍海南，包括著名的景点“天涯海角”。我有意在纸上写：“亲爱的，你愿意跟我到天涯海角吗？”她在纸回答道：“我愿意跟你到天涯海角，可你会爱我的到天荒地老吗？”不过是小小的文字游戏，那句却一直在我心中萦绕不去。网恋能够天荒地老吗？这只有这去问上帝了。现在想来，上帝还不错，没有把握的事情他老人家不轻易回答。
最后一天，她终于要走了。我送她去车站，离别在即，我们都有些恋恋不舍。她的眼里噙着伤感泪水，将一封信塞进我手里示意我回家再看。然后在将驶的汽车门口我们紧紧地拥抱在一起，那一刻我甚至在心里激动地想回去以后要问问父母肯不肯让我娶一个失聪的好女孩。
就在这里身后有人按喇叭，“要开车了！”忘情拥抱的两个人不约而同分开跳到路的一边，几秒钟后意识到不对，两个人异口同声地问出来：“你怎能听见了？”
那是我第一次听见白的声音，溪水般清澈甘甜，传到我耳中却如五雷轰顶，震得我惊慌失措。白说：“这段时间四处寻医问药，我的听力逐渐有所恢复，医生说我是内耳循环障碍产生的突发性耳聋，是可以治好的。”她说没有在一来就告诉我，是怕我们之间的不同会让我因此自卑。见我不说话她又激动地追问：“你怎能听见的，你像我一样是最近才好的吗？”
不知道是因为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我丧失说谎的功能，还是因为良心发现不想再骗她。总之我支支吾吾始终没说出所以然来。
白注视着我，突然明白了什么，转身跳上已经开动的车。
一个回到家里，想起白临走塞给我的信。展开一看，触目惊心的五个字：我要嫁给你。我要嫁给你，白恢复健康之后，第一个就是想地来见我，甚至想要嫁给我，完全没有考虑我“聋哑人”的身份。而我……我在她的无私的感情面前，再一次无地自容。
从那天开始，她的头像再也没有在我的QQ里亮起来。从此不必网上相对，这样也好。如果见面我真不知道该对她说什么，不是一句对不起就足够。我曾在网上伤害一个真诚的女孩，从一开始好奇地入侵……
【后记】
我真的在网上认识一个叫白的聋哑人。那时候我在网上发了一篇第一人称的聋哑人的故事，白看了以后，以为我和他一样是聋哑人。他加了我，然后他对我说了文章开头那段自我介绍。“我是去年在一次的重病之后突然失去听力的，出事以后相恋多年的女友便离开了我，只给我留下这个QQ，我为自己取名叫白。因为，失去听力的日子，世界就失去原本缤纷的颜色……”是一模一样的话，不同的是，他是男的。
后来，我在腾讯聊天室中游荡的时候，看有好多聋哑人建立的聊天室，我惊讶地发现那是在网上异常庞大和精彩的一个群体。他们有自己的网站、论坛、聊天室。因为现实中的缺失，在网上异常紧密地、团结地靠在一起。
上星期我在QQ上的搜索的时候，看见一个台湾女孩，在QQ上写，我是聋哑人，如果你也是就加我，如果不是，请不要加我。我并没有去加她，我想，任何好奇的探索，善意的欺瞒，对她们，也可能是伤害。
很多关于他们的细节联系在一起，慢慢地在我的头脑中形成这个故事。我一直相信，写故事唯一的目的是为了鼓励和安慰现实中遭遇通苦的人。所以我很想把它写下来。
更巧的是，那天要写这篇文章的时候，和QQ上一名叫“女记者”的网友讨论我准备写一篇聋哑人的文章，我发给看开头的前两段，她说她突然哭了。她第一次告诉我，那就是她，她小时候因为生病吃药，导致听力变得很差很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