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一把小红伞
他是谁？为什么每天一手撑着小红伞，一手转着手摇轮椅车，慢慢地，慢慢地从那片家属区经过，风雨无阻。他不时仰头张望，搜寻每一个窗口，希望那个女孩探出身来，对他挥手微笑。但他却一次一次失望，甚至连女孩的身影也没看见过。倒见路人常常对他侧目。进入冬天时，有人议论：“不下雨不下雪打什么伞？一定是个神经病。”人们都躲着他走路，只有熟人见了，才上前打招呼。打招呼最多的是他的中学语文老师，她已退休在家。每次见到他，都要像小时候那样摸摸他的头，眼睛里充满了怜爱。记得初一那年，看了武打片《少林寺》，他就一个人私奔少林寺要出家学武，语文老师听说后，在办公室哭了，她一直很喜欢这个学生。语文老师现在就住在这座楼里，可惜他无法上她家拜访，尽管他知道她不会嫌弃自己。他很想把心中的秘密告诉她，好多次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只把写作上取得的成绩告诉她，有时也带给她一二本登有自己作品的报刊杂志。
“我会像史铁生一样。”他不止一遍在心里对自己说，“还有保尔·柯察金。”从他身边经过的人群中，不少穿着奇装异服，头发染成各种颜色，他们是新的人类，当然与史铁生与保尔距离很大。能够和他一起谈论保尔和史铁生，体味共同心情的，惟有那个陌生的女孩，那个给他力量的女孩。
女孩是去年开始给他写信的。那时他刚刚因为车祸失去了双腿，他是县长秘书，马上要当局长了，事业正是如日中天，却出现了意外……他失去了生活的勇气，无法面对眼前的现实，于是两次自杀被送进医院抢救。他的恋人——一个副书记的千金也离他而去。就在这个时候，他收到了女孩写给他的信：“我是一个暗恋了你五年之久的女孩，不要问为什么，你不是发表过很多才气横溢的文章吗？你为什么不能像保尔一样与困难作斗争呢？你为什么不能像史铁生一样把人生的沧桑与苦难诉诸于笔端呢……”女孩要求他每天傍晚从她居住的家属区经过，还让他撑一把红色的伞子，“撑起生活的希望，我等着你成功的佳音，等着……与你走上圣洁的结婚礼堂。”女孩写到这，一定羞涩地脸红了，他想。他终于开始了新的生活。
女孩时刻关注着他的消息，不时写信给他，却迟迟不肯露面。她说：我等着你更大的成功。等待是美丽的，他更加倍地努力，为体现人生的价值，为深爱他的那个女孩。
深秋的一天，落叶飘零，风有些凉了。经过那片家属区时，再一次与语文老师相遇，她的额际仿佛一夜间增添了很多白发。她在他身边停下来，摸着他的额头，“孩子，让我告诉你一切吧……”语文老师未语已是清泪两行，他心里一惊。“是我的女儿给你写信的。两年前她患了癌症，她对生活却充满了信心与勇气，她说在她人生的短暂时间里，要把最宝贵的东西留下来。听说你的遭遇后，她决定帮助你，让你振作起来……给你写那些信，她都是忍受着巨大的病痛才完成的。她还写了很多诗歌，都是热爱生命和阳光的，厚厚一大本。在她生命的最后时刻，又完成了一首诗，实在不能捏笔了，她躺在床上念，我给她记……”他听着，心灵震撼了，身体剧烈颤抖，一阵秋风，手中的小红伞被吹落在铺满枯叶的地上。他猛地扑过去，跌在地上后又奋力往前爬去。他无声地流着泪，秋风吹得树叶哗哗响，他只一个目标：朝前爬，把小红伞紧紧地永远地握在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