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尾声那片燃烧的云朵，多像你渐渐消逝的青春(1)
“张扬，你的家远吗？”柳红坐在张扬的三轮车上，甜甜的声音。
“不远，就在前面！”张扬慢慢蹬着三轮车，心中满盈着幸福。
许多年前的声音在张扬的耳边响起，仿佛还在昨天，一切都没有变化。仿佛柳红就在张扬的眼前，从来没有离去。张扬趴在方向盘上，低低地啜泣。桑塔纳停在路边，宛若当年简陋的三轮车。和它的主人一样，轻轻抖动着，又像青春期的少女，忽然之间就充满了忧伤。
王满堂和郭丽娜五一就要结婚了。郭丽娜的心沉浸在幸福中。张扬的心却是冰凉，因为长虹股票已经跌到了十几块钱，让张扬损失巨大。张扬把20几万的桑塔纳2000型抵给了王满堂。王满堂终于和他的原配妻子离婚了。那个女人向他要了一大笔的分手费。王满堂现在急需要钱。
王满堂和郭丽娜的婚礼在陈忠装修豪华的“庄园”大酒店举行。张扬收到了王满堂和郭丽娜的请柬。婚礼很隆重，都是一些圈子里的朋友。皮具厂的生意黄了以后，几家公司老总们又恢复了原来的关系，嘻嘻哈哈的。反正大家都被那个德国人耍了，谁也没有得到好处。大家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太生分了也不好。和气生财，和气驶得万年船嘛！
王满堂和郭丽娜兴高采烈地向客人们敬着酒。张扬喝下了王满堂和郭丽娜敬的酒，心里酸溜溜的，说不上是喜是悲。张扬脸上笑着，对王满堂和郭丽娜说：“王经理、丽娜！祝你们幸福！”
王满堂握着张扬的手，连声说着感谢感谢。郭丽娜离开张扬，向另外的客人走去，王满堂跟在后面。张扬坐了一会儿，忽然觉得心中空荡，一点意思都没有。张扬提前退出宴席，走出了“庄园”大酒店，外面的阳光灿烂，街上车水马龙。
张扬在拉萨的大街上走走停停，心中百无聊赖。下午5点多钟，张扬回到了家里，坐在沙发上默默想着心事。一页一页的画面在张扬的脑海中呈现。时而清晰，时而模糊。不知不觉中，在拉萨已经生活了快6年了。时光究竟是怎样逝去的？为何毫无知觉呢？张扬起身站在窗前，藏式小楼的视线很好，可以望到远处布达拉宫的背影。布达拉宫沐浴在夕阳西下的金黄中。庄严、肃穆。
“卅九年知四十非，大风歌好不如归。惊人事业随流水，爱我园林想落晖。入夜鱼龙都寂寂，故山猿鹤正依依。苍茫独立无端感，时有清风振我衣。”张扬默诵着黄兴的《回湘感怀》，心中一片茫然，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又到了人生的十字路口。张扬30岁了，除了在拉萨生活了6年，毫无建树。
爱我园林想落晖……张扬望了一眼窗外的夕阳。一片金黄、大朵大朵低垂着的云仿佛在燃烧，像热烈而寂寞的爱情，像努力想留住现在却终究要逝去的青春。张扬想起了柳红，想起了冈仁波钦，想起了玛旁雍错，想起了拉萨河。张扬身子发冷，阵阵孤独感袭来。那一片燃烧的云朵，多像是你无人陪伴的青春啊！
“柳红，我现在很孤独，你知道吗？”张扬眼泪流了出来。张扬忽然很想去金珠路上走走。张扬走出房间，来到了大街上。张扬叫住了一辆三轮车。车夫是一个年轻的小伙子，脸色黑红，身体健康，宛若多年以前的张扬。三轮车的样式也很漂亮了，不像张扬早年蹬过的那个简陋的样子。
“去桑钦东路！”张扬对年轻的车夫说。
“桑钦东路？”年轻的车夫犹豫着，好像对这条路很陌生。
“老板，桑钦东路在哪里啊？”年轻的车夫问张扬。
“嘎玛贡桑村前面的那条路你不知道吗？你刚来拉萨吗？”张扬问着年轻的车夫。
“来了十几天了，嘎玛贡桑村知道。可是老板，那条路叫江苏路！不是你说的那个名字啊！”年轻的车夫对张扬说。
“噢，改成江苏路了！”张扬似乎想了起来。
“就去江苏路！”张扬对年轻的车夫说。
“好嘞！”年轻的车夫答应着，蹬起了车子。张扬坐在座位上，让自己的思绪沉入回忆中。
嘎玛贡桑村到了，张扬走下三轮车，递给了年轻的车夫5元钱。
“老板，钱不够，要8元钱。”年轻的车夫说，对张扬憨憨地一笑。
“噢，涨价了。这段路程不是5元钱吗？”张扬说完，又掏出一张5元钞票。
“不用找了，剩下的2元钱也是你的。”张扬说完，向嘎玛贡桑村里走去。年轻的车夫把两张5元的票子揣进了口袋。
“还曾经有过5元钱的车价吗？”年轻的车夫自言自语着，蹬起三轮车走远了。
嘎玛贡桑村没有多大的变化，基本上还是原来的样子，只是原来的土路变成了石板路。张扬曾经住过的小房子还在。张扬走到那间小房子的面前。小房子的门开着，一个藏族人正坐在门口的小凳子上忙碌着。这个藏族人应该是个手艺人，因为在门口堆放着许多泥土制作的大大小小的“擦擦”（佛像）。藏族人对张扬友好地笑笑，继续忙碌着。张扬仔细观看了一下，“擦擦”制作得很精致。张扬掏钱买了一个小“擦擦”。张扬拿着这个小佛像，向屋子里望了一眼。屋子里的摆设很简陋，看来这个藏族手艺人并不富裕。屋子里飘出浓烈的酥油味道。张扬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转身离开了这间小屋子。张扬走进旁边的大铁门，进了院子。晋美的弟弟达瓦就住在这里。还是那个小保姆，她已经成为一个大姑娘了。她还是像以前一样对张扬羞涩地笑着，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她还记得张扬，她告诉张扬达瓦前几天去那曲了，不在拉萨。这个保姆的汉语比几年前流利多了。院子里的压井还在。张扬在井边站了一会儿，感到还是在昨天一样。张扬离开嘎玛贡桑村，信步向北走。在大转盘路，张扬沉思着是向东走纳金路还是向北走夺底路。最后决定还是去夺底路吧。张扬正要迈步，就听到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张扬向着声音的方向望去，看到了正提着一个大包，匆匆向自己走来的杜兵。
“啊！张扬，真是太巧了，你在这里做什么？”杜兵走到了张扬的面前。
张扬望着杜兵手里提着的大包，问：“杜兵，你这是要去哪里？提着这么一大包行李。”
“唉！张扬，我要离开拉萨了。家里又介绍了一个对象，来信一直催着回去结婚，再不回去，老婆就跑了。”杜兵叹了口气。
“啊！要走了！怎么也不打声招呼？”张扬有些不满地说。
“张扬，不是不想和你打招呼，是实在没脸见你啊！你看我弟弟的事你也费了不少心。我都不知道怎样感谢你呐！不过，我们还是有缘，这不是又碰上了。我刚才出门的时候眼皮就直跳，心里总感觉欠着什么？见到你，心就踏实了。老天爷还是不想让我静悄悄地离开拉萨啊！”杜兵说。
张扬望着神情落寞的杜兵，想起了还在监狱里服刑的杜伟，深深叹了口气。
“繁华过后成一梦啊！杜大哥！走吧！我送送你！”张扬接过杜兵手里提着的一个小包，张扬要去送一送杜兵。张扬和杜兵走到了纳金路的长途汽车站，这里有卧铺车去内地。
“张扬，拜托你有时间的话去看看我弟弟吧！他挺可怜的！唉！他还是一个孩子啊！这辈子却毁在女人的手里了！”杜兵紧紧握着张扬的手，哽咽着说。张扬默默地点点头，心里想了一下铁窗里艰难度日的杜伟，那个今年应该23岁的年轻人。张扬曾经跟着他走街串巷去卖小百货。他教张扬知道了桑塔纳和捷达的区别。他为了小青，早起晚归，辛苦地赚钱。他那么渴望拥有一辆桑塔纳，渴望带着小青荣归故里。可残酷的现实却粉碎了他的梦。一地的碎片跌落在拉萨的红尘，和许多司空见惯的事情一样，这个尘世中失败者的故事也不会留下痕迹。几年过后，这个青年的故事就烟消云散，再也无人提起了。
杜兵走后不久，张扬在一个探监的日子去了关押杜伟的地方。杜伟神情木讷，与几年前那个喜欢说话走街串巷的货郎判若两人。张扬与杜伟有如下的对话：
“杜伟，后悔吗？”
“不后悔，小青毕竟那一个早上属于我。”
“恨小青吗？”
“不恨，我爱小青。我只恨我没有读过书，没有本事挣到桑塔纳。”
深深的沉默。
“小青她……她现在很……矛盾，她想等你。”张扬想鼓起杜伟的勇气，说了一句善意的谎言。
“告诉小青，我依旧爱她，却不希望她等我。9年后，我就快30岁了。小青也一样。张大哥，拜托你告诉小青，把我……把我忘掉吧！希望她尽快找到一个好男人。最好能够找到一个拥有桑塔纳的男人！她是那么的喜欢桑塔纳，可惜我没有本事挣到！”杜伟的话语开始哽咽，眼泪流了出来。
唉！看来杜伟是真爱小青啊！可小青却对杜伟冷若冰霜。张扬心里深深地叹息，感到男女之爱的扑朔迷离。为了一个不爱自己的女人，换来了9年的牢狱之灾。杜伟，你值吗？张扬在回去的路上一直心里咂摸着。
几天后的上午，一个神色憔悴，头发蓬乱的女人推开了办公室的门站在张扬的面前。张扬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在哪里见过这个女人。
“张扬，我是晶晶啊！”女人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什么？你是晶晶？”张扬仔细辨认着面前的这个村姑一样苍老的女人。果然是张晶晶。张扬张大了嘴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晶晶，你怎么成了这个样子？”张扬吃惊地问。
“张扬，刘斌斌死了，让别人打死了！”张晶晶放声大哭，发泄出压抑许久的委屈。
“刘斌斌死了？”张扬大吃一惊。
张晶晶坐在沙发上，手里端着一杯茶。张晶晶神思恍惚，她在努力回忆那个可怕的场景。终于，张晶晶平静下来，开始给张扬讲述刘斌斌离开拉萨以后的故事。刘斌斌和张晶晶离开拉萨到了成都。刘斌斌不想回到县城，决定在成都生活下去。张晶晶爱着刘斌斌，决定不管死活都和刘斌斌在一起。刘斌斌在天府广场附近的一家小旅馆长期租了一间小房子，算是一个临时的家。刘斌斌让张晶晶在家里操持家务，自己开始寻找工作。刘斌斌以为凭着自己在拉萨媒体的从业经历找个记者之类的干干并不是什么难事，哪知却是处处碰壁。正应了那句话：人倒了霉运，喝口凉水都塞牙。刘斌斌在偌大的成都竟然连个工作都找不到。找不到工作，刘斌斌的脾气倒见长了，开始对张晶晶发牢骚，后来一遇到不顺心的事情就辱骂张晶晶。张晶晶小心翼翼地赔着笑脸。后来，张晶晶在一家小饭馆找了一个打杂的工作，管吃管住。张晶晶是不吃也不住，每天都回到小旅馆陪着日益颓废、唉声叹气的刘斌斌。张晶晶在小饭店打工，却被小饭店老板的儿子看上了，小饭店老板的儿子开始追求张晶晶。张晶晶记挂着刘斌斌，始终没有答应他。小饭店老板的儿子明里追不到，暗中开始使手脚，在张晶晶的午饭里下了迷药，单纯的张晶晶哪里知道世事的险恶。小饭店老板的儿子把昏迷的张晶晶强奸了。醒来后的张晶晶大哭着跑回小旅馆，把自己的遭遇告诉了刘斌斌。刘斌斌火冒三丈，逼着张晶晶带着自己来到了小饭店。小饭店老板的儿子根本就不承认强奸了张晶晶，反说自己在和张晶晶耍朋友，是张晶晶主动追求的他。张晶晶只是哭着，似乎话也不会说了。刘斌斌扑上去，与小饭店老板的儿子厮打起来。最后，小饭店老板的儿子把一个砸碎的啤酒瓶子扎进了刘斌斌的心脏。张晶晶吓傻了，当场就昏了过去。小饭店老板的儿子也傻了，最后拔脚就跑，消失在成都的茫茫人海中。小饭店的老板夫妇把刘斌斌送到华西医院，终于没有抢救过来，死在了手术台上。精神有些崩溃、神思恍惚的张晶晶不知道该怎么办？最后，小饭店老板出钱料理了刘斌斌的后事。小饭店老板辞退了张晶晶。张晶晶拿着几个月的工资，徘徊在成都的街头，不知道该去哪里？终于，张晶晶决定回到她最熟悉的西藏。在长途汽车上，张晶晶的钱被人偷走了。在拉萨张晶晶想买点东西吃，却发现身上的钱早已经不翼而飞了。张晶晶饿着肚子，来到了张扬的公司，找到了张扬。
听完了张晶晶的讲述，张扬长久地不说话。张扬沉浸在对刘斌斌的回忆中。最后，张扬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人的命运，是多么的不可思议啊！”
“晶晶，以后打算怎么办？”张扬问。
“我准备去日喀则找我大哥柳青，就在他那里随便找个差事就可以了。哪怕在工地给工人们做饭也好。”张晶晶说。张晶晶神色黯淡，早已没有了当年的天真烂漫。
“晶晶，我能为你做什么？”张扬问。
“张扬，我想向你借点钱作路费。我现在身上一分钱……一分钱也没有了。”张晶晶说完，脸忽然就红了。
“晶晶，需要多少钱？”张扬问。
“大概……大概100块钱就够了吧？”张晶晶小声地说着。
张扬的心一酸，眼泪差点掉出来。张扬取出1000元交给张晶晶。
“晶晶，这点钱你拿去用。我先给柳青打个电话。”张扬取出手机，拨了一串数字。电话通了，是柳青接的。张扬把晶晶的情况简单告诉了柳青。柳青沉吟了一下，说：“你让她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