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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长虹!长虹!(4)

书籍名:《无尽结》    作者:王者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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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扬再次在西郊见到蒋云峰时,他正坐在一家甜茶馆的门前晒着太阳。张扬从车里取出两瓶矿泉水,放在了蒋云峰的身边。蒋云峰对着张扬嘿嘿傻笑,他早已记不起面前的张扬就是几年前拿着自己的诗稿拜访过他的青年。当时的蒋云峰何等的狂放不羁,自比当年的谢灵运。张扬一阵心酸,泪水流了下来。蒋云峰伸出脏兮兮的手,在张扬的眼前晃着,似乎要为张扬擦去脸上的泪珠。张扬注视着蒋云峰清澈却空洞的眼神,感到一阵迷茫。女人既可以成就一个男人,也可以毁了一个男人。谁知道爱情是怎么一回事情?谁又能摆脱宿命的安排?张扬想起了监牢里的杜伟,长长地叹息。

  张扬离开了蒋云峰,车子往水泥厂开去。张扬也不知道去水泥厂干什么?张扬打开了车里的音响,一阵低沉伤感的声音传来,是凤飞飞的《追梦人》:前尘后世轮回中谁在声音里徘徊,痴情笑我凡俗的人世终难解的关怀……这个凡俗的人世究竟有多少人可以实现自己的梦想呢?张扬思绪起伏,漫无目的地想着。经过哲蚌寺,张扬望着这个“大米堆”,想起了几年前自己和深藏、那个失恋的和尚在一起的日子。山川依旧,却是物是人非。张扬在山脚下的一户藏民家门口停下了车子。院子里,一个苍老的藏人眯着眼睛,坐在一个凳子上摇着转经筒。张扬走出车子,打开后备箱,一股酥油的味道飘到了张扬的鼻子里。张扬拿出一小坨酥油,走进了藏人的院子。几年前,张扬和深藏在这个藏人的家里睡了一晚。那时的张扬和深藏经常身无分文,却走遍了拉萨的角角落落。苍老的藏人已经认不出眼前的青年就是张扬了。但他依旧憨憨地笑着,和几年前的笑容一样纯真,一样一尘不染。张扬把酥油放在了老人面前的藏式小桌子上,对老人双手合十,说了一句扎西德勒。老人见到酥油,虽然不明白这个非亲非故的汉族青年为何给他送酥油,却依旧对张扬谦卑地笑着,说着一连串的突几齐。张扬在老人的院子里站了一会儿,心很静,却是空落落的。张扬正在感伤地追忆着依旧清晰的往事,电话响了。张扬看了一眼号码,心怦怦跳了起来。是李刚勇的电话。李刚勇现在是刑警队的队长了。他一来电话,准没有好事。

  “张扬,有个叫海东的知道吗?他住在七一农场。”李刚勇说。

  “海东,七一农场的嘛?知道,是我的老乡,在种菜!”张扬说。

  “他快死了!就在七一农场!指名要你来。你赶快过来一下吧,晚了就来不及了。他有一件重要的事情告诉你。”李刚勇说。

  “什么?海东快死了?好好!我就来!”张扬大吃一惊。

  张扬开着车向七一农场驰去。不一会儿就到了海东的房屋前。海东的屋子门口站了几个警察。米玉黄一家人也在。米瑶儿张着惊恐的眼睛,注视着一切。

  李刚勇正在门口等张扬,见到张扬下了车,李刚勇赶紧走过来,说:“谢天谢地,你总算来的不晚。快进去吧,海东强撑着一口气就是在等你。”张扬握了握李刚勇的手,走进了海东这间既熟悉又陌生的房间。房间里只有海东一个人。在海东的强烈要求下,警察们都站在了门外,只有张扬像一个为临终之人做弥撒的牧师一样来到了海东的身边。海东斜躺在简陋的床上,在大口地倒着气,胸膛剧烈地起伏。海东头靠在墙壁上,软绵绵地,全身无力。他感觉整个人似乎已经烂掉了,全身都在疼痛,肌肉与骨头痒得难受。海东使劲抓挠着自己的皮肤,直到鲜血淋漓,那奇痒还是无处不在。海东的头使劲撞击着墙壁,咚咚咚发出生命垂死的声音。他想下到地上走走,却瘫在床上无法动弹。他开始回忆自己并不长的潦倒失败的人生。在西北那个偏僻荒凉的小山村,缺水缺得厉害,海东记忆中似乎没有享过一天福,从一出生就是无穷无尽的苦难,没有穿过一件新衣服。只有在艰难地长到18岁,艰难地当了兵,穿上了军装,才感到自己活得像个人样了。3年军营快乐的生活很快就过去了,海东因为没有关系,在部队转志愿兵没有成功,只有退伍再次回到了西北山沟那个贫穷的家。3年的部队生活让海东开阔了眼界,海东的心一刻也无法平静下来了。他要出去闯荡一番。听战友说起了拉萨挣钱容易,就逃离了那个贫穷的家,拒绝了母亲为他寻找的一位皮肤黑黑的农村姑娘,经过千辛万苦来到了拉萨。谁知拉萨并非遍地的黄金,找不到路子照样挣不到钱。走投无路之下认识了老乡米玉黄,后来在米玉黄的帮助下,承包了一个大棚,准备种菜赚钱。谁知种菜却是如此的辛苦,起早贪黑地干了一年,除去成本,竟是没有赚到多少钱。海东心灰意冷,觉得自己这一辈子就是一个穷鬼的命了。开始破罐子破摔,得过且过。就在海东绝望的时候,遇到了四川人小黑皮。小黑皮把海东带上了不归路。

  “小黑皮啊小黑皮!我是该恨你呢?还是该感激你呢?你让我体会到了一种飘飘欲仙的幸福,又让我体会到了跌入地狱的煎熬。”海东的思维已经混乱了。

  张扬握住了海东枯瘦的手。海东浑身抽搐着,嘴里吐着白沫子,瘦骨嶙峋的身子让人心生怜悯。两只大大的眼睛深深地陷在眼眶里,望上去让人绝望和恐怖。海东盯着张扬想了好一阵子,海东渐渐模糊的意识深处,张扬的影子最终浮现出来。

  “小黑皮要抢我的货,我不给,小黑皮就在背后对我下了黑手。”海东凄凉地笑着,费力地说出这句话以后,就大声地咳嗽着,嘴角里流出了丝丝的血丝。张扬更紧地握住海东的手,海东的手在逐渐地变凉。

  “张扬,我知道,我就要死了。临死之前见到你,我很……很高兴。”海东已经气若游丝了。

  “张扬,还有,还有……”海东的另一只手在床上摸索着,终于,海东颤颤巍巍地举起了一封信。

  “张扬,给……你的。好好……看看。”张扬接过了信。海东的胳膊垂了下来。海东微微笑了,吐出了几口血泡,闭上了眼睛。他的笑僵硬地凝固在过于瘦削的脸上,像在嘲讽自己的人生。最后,海东的腿奋力蹬了几下,然后就不动了。海东走了。

  张扬放下了海东的手,眼泪流了下来。张扬想起5年前还和他躺在同一张木板床上做着各自的梦。如今海东的梦破碎了,张扬的梦也渐渐模糊不清。张扬木讷地走出了屋子,对李刚勇凄然一笑:“刚勇,海东走了。” 李刚勇一挥手,几个警察走进了屋子。

  张扬从信封里抽出了一张纸,定定神,看了起来。

  “我的死与任何人无关!!!”开头的一行字后面是三个重重的感叹号。

  张扬的心抽搐了一下,继续看。

  “我这种人早就该死了。临死之前,我想对我的老乡(如果他还认我这个老乡的话),说一句对不起!我不该陷害他。在‘蓝月亮’夜总会,是我把一包海洛因偷偷放进了小姐的手提包。是我给派出所打的电话,告诉警察‘蓝月亮’的玫瑰包房里有人聚众吸毒。我不知道当时是怎么想的?可我当时确实就那么做了。我不明白为什么几年之间张扬就发达了?而我却只能种菜。张扬以他日新月异的变化羞辱着我。要知道,我在部队也是一个好兵啊!为什么张扬就可以开着桑塔纳出入各种酒店,而我却只能蹬着三轮车卖菜?我心里不服,我嫉妒。为什么张扬身边就有女人陪伴,我却只能一个人孤苦伶仃?我嫉妒啊!我疯狂地想挣到钱。不怪小黑皮,没有小黑皮,我也会走这条路的。这条路来钱快,虽然风险也大,可富贵从来就是险中求的。我的衣服口袋里有2000元钱。就在贴着我心脏的地方。(它贴着我的心脏,让我感到踏实。)这个钱很干净,是我这几年种菜得到的。我种了5年的菜,每年我都攒下400元钱。所以这个钱绝对干净,是我的血汗钱。我知道我的结局一定不会好。既然走上了这条路,就听天由命吧。只是我没有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只是我没有想到害我的竟然是小黑皮。唉!报应啊!谁让我去害别人呢?请可怜我,对我心怀怜悯之心的人收下1000元钱,随便找个地方把我烧了吧!烧成灰撒在拉萨河里。听人说,一个有罪的人的灵魂会被拉萨河水洗净,来世他就是一个好人了(如果有来世的话)。钱如果不够,请张扬垫一些吧,谁让我们那天有缘相识呢?哈哈!请米玉黄大哥不要告诉我的家人,把另外的1000元钱送给我的老母亲,告诉我的母亲说我在拉萨很好。拜托了!

  真怀念当兵的日子啊!那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光。吃得饱,穿的暖。单纯、热心、没有任何害人的念头。”下面的署名是:一个可怜的人。1998年某月某日。

  张扬一句话也不说,把这张纸交给了李刚勇。李刚勇接过,匆匆看完,放进了公文包里。

  “我们回去做个登记,再转交给你。”李刚勇说。

  “你们留着吧,不必交给我了。”张扬把信封也给了李刚勇,淡淡地说。

  “张扬,你打算怎么办?”李刚勇问。

  “海东的后事我来办吧!你费心了。刚勇,谢谢你!”张扬说。

  张扬出钱安排了海东的后事,海东的2000元钱全部留给了米玉黄,张扬还加了1000元。张扬嘱托米玉黄回家时全部送给海东的母亲。

  “海东家里还有什么人?”张扬问米玉黄。

  “海东很小的时候他父母就离婚了,他父亲去南方打工,从此就杳无音信,再也没有回来过。海东是和他母亲一起生活的。”米玉黄说。

  “那就拜托你交给他的母亲吧!”张扬说。

  “张扬,你放心吧!我一定一分不少地交到海东母亲手里。”米玉黄眼睛红红地说。

  “米大哥!有什么事情就开口,只要我能办到,一定尽力。”张扬对米玉黄说。

  “嗯。我们是朋友!”米玉黄说。

  “对,我们是朋友!”张扬说。

  张扬和米玉黄紧紧握了握手。张扬离开了七一农场,开车回到了拉萨市里。几个月后,在逃的小黑皮在日喀则的尼木县被抓捕归案。当时的小黑皮正在一家藏民制作藏香的手工作坊里打杂。1999年的春天,小黑皮以故意杀人罪被判处死刑。

  张扬坐在办公室里深入地思考着海东的离去,感觉命运的诡异和不可思议。夏天祥走进了办公室。

  “老板,林周县的工程好久下去干?”夏天祥问。

  “天祥,不急,等他们的预付款到账了再说。”张扬不愿意再先行垫款了,以后要账非常的麻烦。

  “天祥,喝茶。”张扬起身给夏天祥倒了一杯茶。夏天祥一边喝茶,一边和张扬聊着工程上的事情。严文斌走了进来,阴沉着脸。严文斌这一段时间有些情绪不高,他在追求一个叫田甜的四川小姑娘。这个小姑娘在距离张扬公司不远的地方租了一间小房子开了家“甜甜”理发馆。小姑娘和她的名字一样长得甜甜的,把严文斌迷得一愣一愣的。严文斌在追求田甜。一个川菜馆的老板也在追求田甜。田甜摇摆不定,弄得严文斌挺郁闷。

  “妈的,那个川菜馆的老板又来了。早就听田甜说他有些特殊,可这也太特殊了吧。今天才算见到了他的尊荣, 丢死个人。那种货色居然还有女人会喜欢,据说已经玩遍整个拉萨城了,那帮个女人还把他叫做什么‘一枝花’。说他口技超一流的棒。有几个臭钱就可以这么嚣张吗? 真是个极品啊!还把我赶了出来。夏天祥,你要帮我出气。”

  夏天祥一下子跳了起来,这个退伍兵脾气火爆,一点就炸。张扬和夏天祥跟着严文斌来到了“甜甜”理发馆。张扬也想看看那个川菜馆的老板到底是何许人?严文斌推开了“甜甜”理发馆的门,走了进去。张扬和夏天祥跟在后面。屋子太小了,一下子挤进去了三个大男人,一点回旋的余地都没有。田甜果然长得很甜,只是个子太小了,倒也娇小可人。田甜的对面摆着一个长条椅,田甜正在对着一个男人说着撩人的话。那个男人坐在长条椅上,准确地说是卧在长条椅上,因为这个男人根本就没有腿。这个没有腿的男人卧在长条椅上,一左一右坐着两个保镖似的人。这是一个和晓行一样的重度残疾人。张扬仔细盯着这个残疾人,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我操!原来是他呀!桃花眼啊!”张扬终于想了起来。这个残疾人就是当年修鞋的那个人。他曾经给张扬补过鞋。张扬对他的那一对桃花眼印象深刻。张扬摇摇头,竟然气笑了。拉萨啊!拉萨!你可真是个大熔炉啊!几年间,就将投入你怀抱的各色人等熔炼得人模狗样了,连这个残废都开始饱暖思淫欲了。他居然成了个川菜馆的老板,居然叫什么“一枝花”。“一枝花,还镇关西呢!”张扬推开门,走出了“田甜”理发馆。张扬知道夏天祥肯定会有所动作。

  张扬站在人行道上准备看戏。夏天祥伸出双手凶神恶煞般把桃花眼身边的两个人一手一个提了起来,严文斌早已打开了理发馆的大门。那两个人被夏天祥的气势镇住了,竟然没有动弹。夏天祥把两个人拖出大门外,松开了双手。只听啪啪两记清脆的响声,夏天祥把两个人扇得摇摇晃晃,其中一个的鼻血也流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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