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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生存(3)

书籍名:《无尽结》    作者:王者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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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醒来,三个人简单吃光了9个馒头,继续重复着每天的单调路子,把货物又一件件搬下了楼,码放在架子车上,然后推起架子车出了院门就走。杜兵还是一个人。张扬跟着杜伟,继续去团结新村。

  张扬闲得无聊,也是受到了冷落,心有感触,就拿起了杜伟架子车上的一只青花小碗和一支竹筷,一边走,一边敲。敲一下,唱一句:“手拿碟儿敲起来,小曲好唱口难开。声声唱不尽人间的苦,先生老总听开怀。月儿弯弯照高楼,高楼本是穷人修。寒冬腊月北风起,富人欢笑穷人愁……”

  “你唱的是什么啊?逗死了。”杜伟一边推着架子车,一边问。

  “洪湖赤卫队啊!”张扬一边说,一边敲着小碗。

  “我们不就是游击队吗!一天到晚东游西逛的。嗨!前有洪湖才俊韩英带领赤卫队前仆后继为人民,今有西北憨娃杜伟走街串巷不辞辛苦服务大众为挣桑塔纳。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更比一代强啊!”张扬敲着小碗,调侃着杜伟。

  听到桑塔纳,杜伟哈哈笑着,感到很受用,推着架子车走得更有劲了。

  “娘啊!儿死后,你要将儿埋在高坡上,将儿的坟墓向东方……儿要看天下的劳苦人民都解放,迎来家乡红太阳……”张扬大声唱着,忽然很伤感,感觉现实的处境离他内心真实的想法越来越遥远了。

  几个早起转经的藏人看到张扬怪模怪样的举止,一边敲着小碗,一边哼唱着,感到很有意思,憨憨地笑着。

  在团结新村的那幢破旧的楼下,10点钟左右,杜伟又等到了那个叫小青的女孩子。看来每天的早上10点左右,是他们见面的时间。小青只是简单和杜伟说了几句话,就急匆匆地走了。张扬看着痴情不减的杜伟,心里想:“这个小青似乎对杜伟并不太热情啊!杜伟别不是单相思吧?”

  中午,张扬和杜伟走到了西郊。虽然深秋的太阳光已经没有了力量,仍是感到晒得脸生疼。疲惫不堪,又没有几个人买东西,张扬和杜伟就蹲在丁字路口的马路边上躲在一棵树的阴凉下歇息。杜伟指着马路上跑着的汽车在数数,张扬打量着几个无精打采的行人,打发着无聊的时间。

  “张扬,记住!上面是个v下面是个w,套在一个圆圈里,这个就是桑塔纳的标志。”杜伟指点着张扬。

  张扬当时对汽车没有概念,除了认识个老上海、北京吉普、解放卡车,对桑塔纳真还不清楚。

  “张扬,看,是桑塔纳来了!”杜伟指着一辆黑颜色的小轿车兴奋地说。小轿车开得不快,就在离张扬和杜伟蹲着的几步远的政府招待所门口停了下来。随后,车门开了,一个打扮性感、身材撩人的女人从后车门走了下来。

  “王总,再见了,下次再耍!好安逸啊!”声音娇媚,又是一个四川妹子。说完,对坐在车里的“王总”一个飞吻,笑吟吟走进了政府招待所的大门。王总把头伸出车窗外,挥着手臂,恋恋不舍的样子。张扬仔细看了看黑色小轿车,记住了它的样子和标记。

  王总目送着女人离开,把头缩回车内,说了一句:“龟儿子!好巴适呦!”(四川方言:舒服)一加油门,车子离开,向水泥厂方向驰去。

  “又是一个猫儿,有钱真好啊!包工头挣钱太容易了。”杜伟望着黑色小轿车的背影,由衷地感叹。张扬也很感叹,咽了口唾沫,觉得那辆黑色的小轿车和性感漂亮的女人离自己都很遥远。

  张扬望着远去的小轿车,想:“杜伟也是,怎么就认得个包工头呢?也许还是一个什么官员呢?”

  “张扬,记住了吗?桑塔纳的标记!我这么辛苦,披星戴月、起早贪黑地做生意,就为挣到一辆桑塔纳。”杜伟又说了一遍自己的心愿。

  “原来这个标志就是桑塔纳啊!记住了!”张扬望着憨厚的杜伟,心里想了一下今天早上在团结新村见到的那个清秀的女孩子,觉得杜伟离桑塔纳更遥远。

  “看!那不是又来了一辆。”张扬指着一辆上面是个v下面是个w,套在一个圆圈里的白颜色的小汽车说。

  一辆白颜色的小汽车正向他们驶来。杜伟瞪大眼睛仔细盯着这辆车看了一会儿,微微一笑,有些嘲讽地对张扬说:“它不是桑塔纳!”

  “不是桑塔纳?不对吧!车头上不是有一个上面是个v下面是个w,套在一个圆圈里的标记吗?”张扬疑惑地说。

  “哈哈!它叫捷达。虽然是同一个标记,却比桑塔纳胖一点。”杜伟说。

  白颜色的小汽车经过了张扬和杜伟的身旁。张扬站起身子,仔细看了看,果然跟刚才的那辆黑颜色的小轿车有点区别。那辆车的外形比它要秀气些,不像这个叫捷达的显得粗笨,呆头呆脑的样子土里土气。

  “啊!原来一个是瘦头陀,一个是胖头陀啊!”张扬想起了金庸的小说。

  “什么头陀?”杜伟没有听懂,一脸迷惑。

  “一个是苗条的猫儿,一个是肥胖的猫儿。”张扬换了一个说法。

  “瘦猫儿,肥猫儿。肥猫儿,瘦猫儿。哈哈!张扬,你说得太好了,还真像!”

  张扬和杜伟有些猥亵地哈哈大笑起来,惹得路过的几个行人侧目,不知道这两个年轻的货郎遇到了什么开心的事情。

  随后一天,张扬又在杜伟的指点下,认识了拉萨街头跑着的巡洋舰、凌志、皇冠、奔驰、林肯、凯迪拉克等等高档豪华的车。

  “拉萨的好车真是多啊!”这是1993年11月里的一天,张扬跟在杜伟的身后,走街串巷,望着不时从身边经过的各色汽车,发出的一声惊叹。

  杜伟和张扬转了一天,在天快黑的时候回到了八角街的住所。杜兵已经回来了,正坐在床上发呆。

  杜兵和杜伟兄弟俩,张扬更喜欢杜伟。杜伟性格开朗,爱说话。不像杜兵,整天阴着个脸,心事重重的样子让人看着难受。见到张扬,杜兵的脸色越来越不好看了,和张扬初次见面时的那点热情渐渐淡去。张扬也是没有脸色,虽然觉得杜兵的脸色不太亲切了,仍然想多住两天。张扬觉得这个小小的屋子很温暖,竟不想离开了。晚上睡觉时还是尽量往墙角贴。杜兵重重叹了口气,仿佛刚刚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夜色深了,蜂窝煤炉子没有压好,竟然熄灭了,屋中开始逐渐变得寒冷。

  第四天一早,张扬早早出去买了几个馒头,回到住处时,听到了杜兵和杜伟的声音。杜兵想让张扬另寻出处,杜伟却想和张扬再住几天,吵吵闹闹地说着家乡的土话。张扬推开门,把馒头放在桌子上,三个人沉默着,彼此都很尴尬。终于,杜兵开口说话了。他站在张扬面前,直言不讳地对张扬说:“老乡,你自己也应该找个住的地方了,总住在我们这里也不是个办法。咱们三个人挤在一张床上,彼此都休息不好。我和杜伟每天都要走那么远的路去做生意,休息不好,时间长了身体也吃不消啊!希望老乡能够理解。”杜兵说得恳切而真诚。张扬脸红红的,为自己这几天打扰了杜兵兄弟俩的生活而深深地自责。

  张扬真诚地对杜兵说:“老乡,非常感谢你这几天的照顾。这几天跟着杜伟走街串巷做生意,感觉你们真是不容易,我这就去找一个安身的地方。”

  张扬收拾好自己简单的几样东西,紧紧握了握杜兵的手,又走到杜伟的身旁,拍了拍这个17岁小伙子的肩膀,依依不舍地告别了他们。张扬转过身子,跨出院子大门,赶紧擦干了眼睛眶里打转的眼泪。身后的杜伟张了张嘴,欲言又止。看了看杜兵的脸色,终究没有说话。张扬离开了杜兵和杜伟租住的房子,走进了八角街转经的人流中。张扬心中酸酸的却一点都不怪杜兵,只是责怪自己太没有眼色了,应该主动离开他们兄弟俩,而不是等着人家提出来。张扬还是太年轻了,也是太孤独了,孤独得想钻进人群中感受一点温暖。张扬在杜兵杜伟兄弟俩处共住了3天,就惶惶如丧家之犬般被“赶”了出来,心境黯淡。

  张扬不再和杜伟去卖小百货了,一时竟有些失落,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张扬随着转经的人流迷迷糊糊地走着,不时也嘀咕几句“唵嘛呢叭咪吽”,越走越觉得丧气,怎么会变成了这样?寄人篱下、居无定所的生活让张扬忽然产生了厌恶感。张扬狠狠地在心底骂着自己:“你的意志去了哪里?你的热血去了哪里?你不是骄傲得谁都不屑一顾吗?你不是觉得自己无所不能吗?”人不是不可以暂时生活在贫穷潦倒中,可如果长期生活在贫穷潦倒中,那他的一生就毁了。长期的苦难生活并非如某些大言不惭的所谓的“成功人士”所说的是财富,它像癌细胞一样慢慢把人的意志力摧垮,使人卑贱而屈辱地活着,哪里还有半点的独立和精神的自由!除了极少数的天才最后可以遍体鳞伤地杀出重围以外,苦难生活绝对会窒息大多数资质平平的庸常灵魂,使他们倍感煎熬和痛苦,并且会像那个卢梭一样疯狂地向统治阶级寻找自身潦倒的原因。张扬像哲学家一样,惊恐地审视着自己的心灵,小心翼翼地收回了已经迈向悬崖的一条腿。

  张扬握紧双拳,深深吸了一口气,抬头望天。一定要想办法尽快找到一个住处养精蓄锐,一定不要沉沦,一定要奋斗啊!24岁的张扬那时奇怪地认为大多数人所过的俗世平淡无奇的生活就是沉沦。那时的张扬头仰得高高的,心中的愿望就像那个太阳,渴望燃烧。可是激情燃尽之后呢?24岁的张扬不想,也不屑于去想。

  张扬声音洪亮地大声念诵着“唵嘛呢叭咪吽”,一扫沮丧落魄的情绪,感觉年轻人的力量又不可思议地回到了身上。置身于熙熙攘攘的转经人流中,张扬却像旷野中孤独的野兽一样,在心底大声咆哮着:“张扬!没有什么能把你打垮!上帝也不能!你的心终有一天将挣脱束缚,自由翱翔!”张扬心中是巨浪翻腾的大海,脸色却如拉萨深秋柔和的阳光一般平静。

  下午2点多钟时,张扬站在八角街的一条巷道边的摊位前想着该去哪里?摊子上摆着一只铝锅,里面装着满满的煮熟的土豆,在冒着热气。摊子后面站着一个藏族妇女,正满怀期待地望着心不在焉、若有所思的张扬。张扬对藏族妇女笑了一下,买了两个煮熟的土豆做午饭。张扬吞咽着土豆,离开转经的人流,走上了一条岔路。走到尽头,就出了八角街。张扬抬头就看到了对面的区体育场,原来到了金珠东路。《青年报》就在体育场的大门里面。张扬忽然想起了那个记者刘斌斌。自从徒步走了一回甘丹寺以后就再也没有见过。顺着这条路往东,就到了张扬熟悉的西藏大学,信基督的胡马老师就住在校园里。张扬想起了胡马老师家里的藏垫,想起了那晚上在胡马老师家里的酣睡。唉!有家真好啊!张扬深深地叹息。可是不到万不得已,张扬实在不好意思长期混在胡马老师的家里。时间还早,张扬决定去看看刘斌斌。

  张扬推开报社的门时,刘斌斌正坐在办公桌前喝茶看报。办公室只有刘斌斌一个人。

  “刘记者,你好悠闲啊!”张扬对刘斌斌打着招呼。

  “张扬,你好啊!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真是稀客。快请坐。”刘斌斌放下正看着的报纸,一边热情地招呼着,一边找杯子为张扬倒水。刘斌斌的热情让张扬很温暖,杜兵兄弟俩对张扬心里造成的小小的阴影也就烟消云散了。张扬大大方方地坐在了刘斌斌的对面。刘斌斌把一杯水放在了张扬面前,说:“张扬,喝水。”然后坐在了自己的位子上,对着张扬微微笑着。

  “张扬,甘丹寺回来后就再也没有见面,你在忙啥子嘛?”刘斌斌一口的四川话很好听。

  “我能忙啥,瞎混呗。”张扬对刘斌斌说。

  张扬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水,又继续说:“那个深藏前一段时间也走了,去印度了。”

  “深藏,深藏。”刘斌斌自言自语着,好像忘记了他。

  “就是那个失恋的和尚啊!咱们那天,还有胡马老师不是一起走路去的甘丹寺吗?”张扬对刘斌斌快把深藏遗忘了感到不可思议。

  “啊!知道了。怎么?他去了印度吗?他怎么过去呢?”刘斌斌很想知道深藏怎么可以到印度去。

  “我也不知道他究竟到了印度没有?”张扬也觉得深藏的计划不靠谱。印度,那可是另外一个国家,不是你说去就去得了的。那应该是需要一大堆繁琐的手续的,比如说护照什么的。深藏就没有护照,一个一无所有的行脚僧人,他怎么过去呢?张扬忽然很替深藏发愁,又忘记了自己到现在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呢!

  “边境这一段时间可有点紧张啊,但愿这个深藏能心想事成。”刘斌斌语气中也觉得深藏不靠谱。

  “张扬,这一段时间见到胡马老师没有?”刘斌斌问张扬。

  “没有见到,不过我倒是很想胡马老师了。想他的清水煮挂面,还有一个荷包蛋。哈哈!”张扬咽下一口唾沫,舔了一下嘴唇,仿佛真的闻到了荷包蛋的香味。

  “张扬,有啥子事情没有?没事的话,下了班,我们一起去胡马老师家。”刘斌斌对张扬说。

  “好啊!我是闲人一个,时间多得不知道怎么打发,就听你的,去胡马老师家。”张扬也确实想见一见胡马老师了。那个信仰基督,一心想作光作盐的年轻教师,的确值得张扬牵挂。

  张扬喝着水,和刘斌斌胡吹乱侃着,打发着过于缓慢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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