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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酒肉和尚(5)

书籍名:《无尽结》    作者:王者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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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们可以睡在椅子上,不要客气!”老板看看空气流通的差不多了,就放下厚厚的门帘子,拉上了两扇门,用链子锁锁好,回到小屋子睡觉去了。张扬和深藏把两条长椅子拼在一起,就像一张两边带扶手的床,没有铺盖,没有被子。张扬和深藏蜷缩着,很快就睡着了。太累了,不讲究,也没有条件讲究。张扬睡得很香,没有梦来打扰。

  第二天天蒙蒙亮的时候,张扬和深藏就醒了。张扬和深藏坐在长条椅上互相望了望,笑了。又是一个夜晚熬过去了,两个人醒了过来而且彼此看来都还不错。

  张扬和深藏互相轮换着,把录像厅的卫生打扫了一遍。满地的香烟头和瓜子皮被扫到门口,堆了很大的一堆。等老板醒来后打开门就可以把垃圾倒出去。张扬看着深藏微微冒汗的光头,想:“还从来没有问过这个深藏是在哪一个庙里出家的?在庙里是不是就是一个挑水扫地的小沙弥啊?”张扬摇了摇头:“居然一失恋就出家了,这个女人的魅力就是大啊!”张扬一失恋就走路来到了拉萨,深藏和张扬半斤八两,一对活宝。张扬坐在长条椅上胡思乱想着。

  天很快就大亮了,老板从屋子里出来,揉着惺忪的眼睛,准备去开门。

  “嗷吱拉!(藏语:惊讶)”老板嘴里嘀咕着,睁大了眼睛。当他看清录像厅里已经打扫得干干净净时,对张扬和深藏伸出了大拇指。张扬和深藏对他憨憨地笑笑,说:“格拉!扎西德勒!”

  “欧亚!扎西德勒!”老板回复着张扬和深藏,掏出身上的钥匙,把大门打开了。又把厚厚的门帘子撩起在门上。一股清晨凛冽的空气吹了进来。张扬和深藏深深吸了口气,走到了门外。

  太阳还没有升起,金黄色的晨光已经洒满了拉萨的大街小巷。布达拉宫依然肃穆,高高在上,三三两两的信徒们已经摇着转经筒开始了祈祷。人力三轮也叮叮当当地跑着,有的坐着客人,有的空着位子。卖小吃的饭馆已经开门营业,几个甜茶馆里也坐满了喜欢交流各种八卦的人们。骑自行车的、走路的、跑着的人力三轮车、驰过的叫不出名字的进口汽车、手扶拖拉机、北京212吉普车,在拉萨不算宽大的街道穿梭着。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张扬和深藏站在录像厅的门口,对着布达拉宫做着深呼吸,活动着腿脚。陈忠的“庄园”没有开门。他不经营早餐,门开得比较迟。

  张扬一边活动着腿脚,一边想着昨天晚上在“庄园”见到的那个黄金宝。他可真有意思,居然给张扬找了一个蹬三轮车的“活路”。张扬望着马路上经过的人力三轮车,希望能够看到黄金宝的身影,却没有看到。录像厅老板在甜茶馆买了一暖壶的酥油茶,热情地请张扬和深藏共同品尝。

  “我叫扎西!草原上的雄鹰!”录像厅老板对张扬和深藏说,端起一个银碗,喝了一口酥油茶。原来这个藏族老板叫扎西,藏族人没有姓,叫重复名字的人太多。有时候一屋子的人,好几个叫扎西、达瓦、巴桑之类的,很有意思。

  扎西请张扬和深藏喝着茶。张扬对酥油茶早已经非常适应,惯了以后就觉得很好喝,在高原上简直就离不开它了,多喝可以防止嘴唇干裂。张扬第一次喝酥油茶是在四川阿坝州的贡嘎岭上,也是在一个叫扎西的藏族人的帐篷里。当时张扬端着碗喝了一口,一股刺鼻的酥油味道差一点让张扬把刚喝下去的茶水吐出来。可是张扬强忍着没有吐,怕藏族人不高兴。终于喝完了一碗,扎西又要给张扬倒。张扬死活不让,再也不肯喝了。从不能喝到喜欢喝,到最后在拉萨离不开它,张扬也渐渐适应了。环境改变人,的确不错。

  喝完茶,张扬和深藏对扎西说着感谢的话,感谢他昨天晚上让张扬和深藏在录像厅里睡觉。扎西说没有什么,晚上都可以来住,只要你们还能够习惯睡在椅子上。

  天大亮了,张扬和深藏跟录像厅老板扎西告辞,向龙王潭公园走去。

  张扬要去学校联系讲课,就对深藏说:“深藏!咱们可是一分钱也没有了。你也可以像其他游方僧人一样,在布达拉宫的墙角找个地方,给过往的信徒们念念经文,顺便化化缘,咱们也好有个饭钱。哎!你到底会不会念经啊!不会就是那一句阿弥陀佛吧!”深藏羞涩地笑笑,终于说:“我可以去试试。”

  张扬说:“我今天争取去电力学校讲课,中午的饭你自己解决吧,晚上在龙湾潭公园见面。”

  “好的,就在那天咱们喂鱼儿的走廊里。”深藏说。

  张扬看着深藏走到了布达拉宫山脚下一个正在念经的喇嘛面前,可能是要看看喇嘛是怎么化缘的,念的是什么经文吧。张扬自己一个人赶紧向林廓北路走去,电力学校就在那条路上。张扬和深藏前几天胡乱逛时看到了校门。

  仿佛如有神助,张扬又顺利地联系好了讲课的事情,就在下午3点钟。中午在学校食堂,校长请客吃了一顿对张扬来说丰盛的午餐。张扬本来想把深藏找来,可是一想深藏是个和尚,实在不适合在这种场合大吃大喝。虽然深藏是个对什么都看得很开的不那么死板的和尚,可校长如果看到和尚吃肉,心里应该是有想法的。“只好委屈深藏了。”张扬心里还内疚了一下。

  下午的演讲依然成功,张扬依然得到了100元的赞助。张扬对学校的感激尽在不言中。张扬揣着100元,心里稍稍踏实了些,这几天应该可以过去了。低头一看自己的脚上,却一阵心酸,几乎落泪。那双运动鞋经过这段时间的磨损,尤其是走路去甘丹寺,已经快报废了。虽然已经补过了一次,但两个大脚趾又已经完全把鞋面顶破,再也不遮遮掩掩了。张扬走到了朵森格路(青年路),又走到了那个四川女人经营的鞋店门口。张扬想起那天在这里被贼偷走的100元钱,心里就一阵冒火。想起在八角街和那个藏族妇女相撞,撞碎了人家的暖水瓶却无钱赔付的尴尬痛苦。

  张扬在鞋店门口犹豫着,要不要买一双新的运动鞋呢?唉!一声长叹!穷人真是纠结啊!

  鞋店女老板还认得张扬,对张扬打着招呼:“来买孩子(四川方言:鞋子)喔!”

  张扬终于下定决心,还是暂时不买了。等到鞋底子磨破,实在不能穿了再买。张扬对那个四川女人苦笑了一下,转身走开了。

  “唉!那么大个人,好寒酸呦!也不晓得是做啥子的?”女人叹了口气,不知道对张扬是同情还是鄙视。

  张扬在一家单位门口,看到了一个补鞋的摊子,摊子边上有一个手摇三轮车。一个残疾人低着头,手里拿着一个锥子,在给一只皮鞋扎眼。张扬站在了他面前。摊子边上摆着一个小板凳。张扬蹲下身子,坐在小板凳上,对这个残疾人说:“师傅!补一下鞋子。”

  残疾人抬起头,看了看张扬说:“先等一会儿,马上就把这只鞋补好了。”语气谦卑,细声细气的。又是一个四川人。拉萨的四川人真是多啊!张扬感叹着,仔细看了看这个残疾人。他脸型清秀,要不是那两条粗黑的眉毛,甚至有些女人气。眼睛细长,一笑像是月牙,竟是个桃花眼,并不像是个饱经风霜的受苦人。拉萨的紫外线也没有把皮肤晒黑,脸色白皙。只有那双拿着锥子的手看起来有些粗糙,这是长年干活的结果。他应该和晓行一样,也是重度小儿麻痹症患者,两条腿完全萎缩,拖在地下的裤管里空荡荡的,让人心生怜悯。

  张扬想:“这个世界上到底有多少不幸的人呢?他们的内心世界又是怎样的呢?”摇摇头,一片茫然。

  残疾人用锥子把手里的粗线穿进了皮子里,把鞋放在手摇缝纫机上,摇动手柄,一阵吱吱嘎嘎的声音,手里的皮鞋也就补好了。残疾人拿起剪刀,把皮鞋上连着缝纫机的线剪断,又托在手里看了看,觉得没有问题了,就放在了地上。

  张扬把两只鞋都脱下来,说:“把脚趾头上的洞补上就行了。”

  残疾人接过鞋,看了看,就翻脚边的一个铁皮盒子,找出一块废弃的皮子,对着洞的大小,用剪刀开始绞起来。

  张扬把脚搁在一张报纸上,袜子磨破了两个洞。张扬看着袜子上的破洞,感到很不好意思,脸红红地发烧。残疾人专心地修补着张扬的鞋子,没有注意张扬的脸色。

  一阵忙碌,两只鞋都补好了,皮子垫在里面,鞋的表面除了针线外,看不出什么。张扬把鞋穿好,感觉大脚趾又被关在了里面,暖和多了。

  张扬问残疾人:“师傅!多少钱?”

  “一块钱!”残疾人对张扬笑笑,粗糙的双手在围裙上擦了擦。

  张扬把刚刚得到的100元递过去。

  残疾人在一个圆铁皮桶里数了数,尴尬地说:“老乡!不好意思,找不开。”

  张扬说:“你等会儿,我去换。”就在一个杂货店花2元钱买了一双袜子,找开了零钱。

  张扬把1元钱递给残疾人,说:“师傅!谢谢了!”

  残疾人一笑,眼睛弯了起来,像一支月牙。残疾人白皙的肤色和一对桃花眼给张扬留下了深刻印象。

  张扬走到了龙王潭公园,刚进大门,远远地就看见深藏倚在栏杆上,孤单单地望着布达拉宫的背影。

  “深藏!我回来了!”张扬喊了一声。

  深藏的肩膀一哆嗦,很快回过头来。看到张扬,一扫脸上的落寞,笑了起来。大大的眼睛竟似波光闪闪。

  深藏快步迎上来,张扬也紧走几步,两双手紧紧握在了一起。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人啊!相处久了就产生了感情。患难之中,人更容易真情流露。

  “深藏!今天怎么样?化到缘没有?晚饭吃了吧?”张扬问深藏。

  深藏苦笑了一下,说:“我在龙王潭里整整待了一天,没有去化缘。让我坐在布达拉宫山脚下念经,我还不好意思。”深藏羞涩地说。

  “这不扯淡吗?”张扬心里说。刚出家不久的深藏看来还不适应大庭广众之下的口若悬河。深藏心里还有一道坎没有过去。

  “你在大昭寺门口磕长头不是挺好的吗?怎么念个经文就难住了。”张扬问。

  “那不一样,磕长头是真心实意的,心是纯的。在这里念经文,心里想的却是金钱。别扭!”深藏说。

  “那你要吃饭啊!”张扬说。

  “我现在不饿,没事。明天去大昭寺磕头,讨点糌粑就可以了。”深藏饿着肚子却毫不在意。

  “你到底会不会念经啊?”张扬问。深藏对张扬笑笑,没有回答。

  “嗨!肯定是个歪和尚。”张扬打趣着深藏,开着玩笑。深藏还是笑笑,不说话。

  张扬和深藏走出龙王潭公园,来到了布达拉宫的正面。张扬和深藏走进了第一天吃面的那家小饭馆。张扬要了两碗肉丝面。老板答应着,觉得张扬和深藏面熟,倒了两杯开水,就去忙活了。小店里的电视依旧放着录像,却不是那天的《大哥大》,而是流行歌曲的MTV。都是90年代初的流行歌曲,背景粗制滥造,跟歌曲内容完全脱离。面很快端了上来,张扬和深藏吃得津津有味。那一段时间,张扬不管吃了多少东西,没过多久总是感到饥饿。吃完面,张扬和深藏又坐了一会儿,喝了几杯白开水。对面的录像厅传出电影里人物对话的声音。张扬和深藏互相望了望,彼此都是心有灵犀,笑了一下,准备今天晚上继续歇息在录像厅的长条椅上。条件虽然不好,半夜也冷,可毕竟比露宿街头要暖和许多。张扬口袋里虽然又有了不到100元钱,但这可是吃饭钱而不是住店钱,能省就省吧。张扬和深藏在小店又坐了一会儿,感觉时间过得真慢。后来实在不好意思了,赶紧给人家腾板凳。张扬和深藏走出了店门,蹲在马路牙子上望着来来往往的陌生的车辆,陌生的人们,想着心事。

  张扬想:“我怎么会无聊到蹲在拉萨的马路边上看着并不怎么美妙的风景呢?这马路上走着的车辆,走着的行人与我有什么关系呢?这就是我追求的生活吗?吃了上顿没有下顿,居无定所。仅仅在面对着年轻的学生演讲时才感觉到自信和尊严,感觉到激情澎湃的生命。可为什么总是感到孤独呢?无边无际的空虚寂寞时时刻刻都在,难道这就是生活的本质吗?好像不是这样啊!”张扬忽然感到很郁闷,深藏也若有所思。张扬和深藏像两块被随意抛在路边的石头,是存在还是毁灭,全凭自己的造化了。

  一瞬间,张扬完全理解了哈姆莱特,理解了他那颗永远忧伤的心。

  对面“庄园”川菜馆的生意似乎不错,有客人的欢笑传出。张扬想起那天和晓行跟浪舟在一起的情景,想浪舟到底去了哪里呢?这天可是一天比一天凉了。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张扬想着浪舟对电影里那个黑老大的崇拜,念着这两句李白的诗。“深藏身与名,深藏身与名。”张扬忽然盯着身旁蹲着的深藏,说:“深藏!谁给你取这么个名字?读过李白的诗歌吗?”

  深藏对着张扬咧嘴一笑,眼神略带嘲讽,一字一顿地把李白的《侠客行》念了出来。

  张扬睁大了眼睛,惊讶地说:“深藏!你可真是深藏啊!这么有学问。”

  “我高中毕业,只是没有考上大学,后来恋爱又失败了,才入了佛门。我以前挺喜欢诗歌的。”深藏淡淡地说。

  “我还喜欢那个《大铁椎传》的课文。因为这篇课文,就读了李白的《侠客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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