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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初到拉萨(1)

书籍名:《无尽结》    作者:王者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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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街头人不多,车也不多。三三两两的自行车悠悠闲闲地走着。几台老北京212驰过,几台米黄色的老丰田——巡洋舰(当时不知道这是什么车)驰过,甚至还有一些手扶拖拉机突突突地喷着黑烟驰过。驾车的藏人吹着口哨,表情陶醉,车斗里的男男女女们唧唧呱呱,大呼小叫,欢声一片。路边停着两辆白色的有些破旧的中巴车,一辆车上的售票员是个藏族小姑娘,一身褐色的藏装,两只大大的眼睛纯净如水,脸上两团“高原红”,左手攥着一把零钱,身子倚在车门边,大声喊着:“堆龙!堆龙!”另一辆车上的售票员是个藏族小伙子,上身穿着一件皱皱巴巴的西服,下身是一条牛仔裤,脚下一双有些脏的白色旅游鞋,也是左手攥着一把零钱,嘴里却喊着:“水泥厂!水泥厂!”

  那时的拉萨,总共就两路公共汽车,一路到堆龙德庆县,一路到西郊的水泥厂。车辆破旧,中型面包之类,票价1元,随叫随停,非常方便。

  两辆中巴车上下了几位客人,车门一关,开走了。一加速,发动机嘶吼着,尾巴后面喷出一股黑烟。

  90年代初的拉萨,简单、纯朴,虽然是首府,城市规模却不大,像内地的小镇。因为地处高原,海拔高,空气的透明度好,万里长空碧空如洗,湛蓝湛蓝的,又使这个城市宁静中透着一股质朴。

  欣赏完布达拉宫的雄伟精湛,张扬转过身,朝对面一排简陋的房屋走去,找到了一家叫做“庄园”的川菜馆。这家川菜馆是张扬走到当雄县时,认识的一个叫浪舟的重庆人介绍的。浪舟其实不是这个重庆人的真实姓名。当时浪舟正在小县城的路边指挥着五六个民工盖房子。远远地看到张扬和另一个摇着三轮车的残疾人走来,就热情地打起了招呼。张扬的一身牛仔衣在一路的风尘中已经破烂了。因为几个月没有洗过澡,一头乱发乱云飞渡、怒发冲冠。相信身上的味道也是与众不同,疲惫的眼神却依然单纯热情,可能是牛仔衣上密密麻麻的名字引起了浪舟的注意,他很快就站在了张扬的面前。

  “兄弟!做啥子的?衣服上的名字是啷个意思嘛?”(四川方言:做什么的?什么意思?)

  张扬4月从家乡的小城离家出走,到今天的9月中旬,已经行走江湖近半年了。一路上见多了这种好奇的人,一问一答中已经形成了套路。在藏区见到陌生的藏族人,尤其是骑着大马,腰带上插一把大藏刀的陌生人,首先微笑着双手合十,眼光注视着他,说一句:“扎西德勒!”然后朝拉萨的方向一指:“阿弥陀佛!拉萨!”马上就拉近了彼此的距离。因为藏族人敬佩一路磕着长头进藏的朝佛者,对张扬这个要走路去拉萨的半吊子冒牌信徒也就高看了一眼,所以在藏区一路通行无阻。男儿口大吃四方,见帐篷就钻帐篷,见糌粑就揉糌粑,见酥油茶就喝,见青稞酒就猛往嘴里灌,见藏族人男男女女围在草原上“耍坝子”,跳起了欢快的“锅庄”,就凑过去入乡随俗,大跳三脚猫般的霹雳舞,那两下太空步飘来荡去,有时也把人哄得一愣一愣的,跌跌撞撞中就走到了当雄。如果在路上遇到汉族人,就说要走遍中国,西藏只是途径的一个驿站,从黑昌公路进,在布达拉宫前感叹一番,然后从川藏线出,进入云南,北上昆明,南下版纳,直指两广,踏上海南,在海口听风,在三亚洗澡。晃晃悠悠中就来到了万泉河,拽两句《我爱五指山》,温温暖暖就度过了冬天。春暖花开的时候就到了改革开放的桥头堡深圳。在深南大道上看看如梭的车流,在锦绣中华逛逛各地的名胜。进两湖,去上海,沿着海岸线就到了山东半岛。品品海鲜,吃吃煎饼,也就来到了中原。再北上,就到了伟大的首都,再北上就出了山海关,进入了黑土地。然后在一个叫漠河的小村子,欣赏着北极光就想起了遥远的西藏。想着想着就潸然泪下,想起在路上,有一个热情的汉子,尽管也不是多富裕,却豪情万丈,请我这个浪迹天涯的流浪人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如今他在哪里呢?如今他还过得好吗?

  一番宏图大略,侃侃而谈过后,就直视着这个对你感兴趣,问这问那,尽说些肤浅汉语的人,深情款款地说一句:“我一定会想那个请我喝酒吃肉的好心人的!向毛主席保证!我会想他的。哎!别说!他会不会就是你啊?真有缘分啊!这荒山野地的,我们怎么就会相见呢?”这个偶遇的有缘人不管他是干什么的,八成就变成了《水浒传》里的柴大官人。于是,至少吃喝就解决了,侃得更加投缘,也就成了朋友,一辈子都会想起的朋友。

  此时,这个叫浪舟的重庆人就和张扬有缘,张扬对着浪舟哈哈一笑,心里说:“今天的饭有着落了。”

  果然,当浪舟听说张扬是要徒步走遍中国时,大为敬佩,马上就成了柴大官人。浪舟对着正干活的几个民工说:“兄弟伙!好好干哈!哥子有事情先走了,等哈儿(四川方言:一会儿、等一下)再转来,可不敢偷懒呦!”

  说完,把张扬和摇三轮车的晓行热情地带到了一家西北人开的小饭馆。

  1993年的当雄,说起来是一个县城,可是却小得可怜。一条柏油路,也就是青藏公路,直直地穿过,路两旁是几排简陋的土坯房,只有政府和邮电所好像是砖瓦结构,其实就是一个村庄。人也很少,几排土坯房子出租给了天南海北来西藏淘金的外地人。甘肃、青海的回族人和四川人居多。回族人经营的是揪面片、炒面片、粉汤、大饼子,牛羊肉等。四川人就是川菜了,也有担担面。一家杂货店门口摆着几张破旧的台球案子,几个年轻的藏族人在大呼小叫地打着台球。

  不知为什么,浪舟没有带张扬和晓行去品尝川菜,却来到了这家西北人开的小面馆。可能是见到张扬身材高大、满脸的风尘,是甘肃西北人的缘故吧。进了门,不大的屋子里,摆着四张破旧的桌子,桌子上摆着盐罐子、醋罐子、辣椒罐子、一个罐头瓶子里插着一把筷子,一个小纸盒子里放着几瓣大蒜。

  张扬和晓行在简陋的凳子上坐好后,浪舟对站在一旁的西北人说:“老板!来三个大碗的粉丝汤,十个花卷,三瓶啤酒,再拌一盘黄瓜。好了,快些哈!”

  浪舟吩咐完毕,对张扬和晓行说:“初次见面,不成敬意,简单了些。莫怪!莫怪!”

  张扬和晓行说:“感谢!感谢!”

  西北人把三瓶杂牌子的啤酒和三个玻璃杯摆在了桌子上,然后打开啤酒,倒入三个玻璃杯中,说:“各位先慢慢喝。”转身进了里间厨房去忙活了。

  张扬、晓行和浪舟三个人就开始喝着啤酒聊天。一会儿,一盘凉拌黄瓜端了上来。

  浪舟和张扬年龄差不多,重庆人耿直,一杯啤酒下肚,话匣子就打开了。浪舟准确地说不是重庆市人,而是重庆下面的一个叫綦江县的。綦江县下面的一个乡,乡下面的一个村,快跟贵州接着了,实际就是农村人。对外说是重庆人,重庆很大,说出来气派,心里底气足点,也就是让一些以衣冠取貌的人瞧得起些。浪舟初中毕业没有考上高中,也就不上学了。开始跟着堂兄混社会。堂兄当过兵,转业后干泥瓦匠的活,手艺还不错。在西藏的四川人(当时重庆市还属于四川省)又多,老乡串老乡,就来到了西藏,跟着一个包工头走遍了藏北的角角落落,觉得西藏找钱容易,就把浪舟也带了出来,现在当雄包了个小工程干。也是一个四川人,当兵转业后到了当雄县公安局做了一个警察,觉得当雄饭馆太少,就把转业费掏出来想投资一个川菜馆子,盖房子的活就包给了浪舟的堂兄,浪舟就在堂兄手下做了个监工,倒也轻松。

  浪舟瘦高瘦高的,初次见面感觉很热情很耿直,细细品味却觉得豪爽的外表下掩藏着一丝狡黠的意味。张扬忽然有这种感觉是因为浪舟长了一只鹰钩鼻子,稍稍有些向右歪斜。张扬盯着浪舟的有些歪斜的鹰钩鼻子,内心隐隐地不安。这很奇怪,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一种不实诚的感觉。张扬暗想:“看来我和浪舟虽然萍水相逢,却不会见过就忘。虽然尽是他乡之客,行踪不定,却也有再见的时候,可能,就在拉萨。”

  浪舟详细听了张扬和晓行的壮举,豪情万丈,当即就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记账的小本子和一支钢笔,把他原来的有点土气的名字改成了“浪舟”。意思是也想学习张扬和晓行,成为“浪迹天涯的一叶小舟”。张扬看了看小本子上的“浪舟”两个字,心里想:“浪舟虽然初中毕业,却写得一手好字,有那么一点隶书的味道,硬硬的。”

  浪舟对台湾演员秦汉主演的电影《汪洋中的一条船》情有独钟。说起秦汉和影片情节,滔滔不绝:“我真是太爱郑丰喜了,不管在什么情况下,脸上永远是灿烂的笑容。”说完,看了看晓行。晓行是重度小儿麻痹症,双腿不能站立走路。因此只能坐在三轮车上,摇着走进了西藏,晓行的梦想是摇着三轮车走遍中国。在那曲的大街上,张扬和他相识,就一起搭伴往拉萨走。晓行手里把玩着玻璃杯,被高原紫外线晒得黑黑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哀乐。他猛地把杯中的啤酒喝完,淡淡地说:“我也是汪洋中的一条破船。”一颗晶莹的泪珠无声地滴落在啤酒杯里。他抓起啤酒瓶,把空玻璃杯倒满。又说:“我命中注定就是这样了,只要按着自己的心意做事,也就无所谓了。”然后轻轻叹了口气:“假如能让我站起来三分钟,第一分钟,我要尝尝走路的滋味;第二分钟,我要去拥抱我的父母;第三分钟,我要去寻找我心爱的姑娘。”又是一滴泪无声地滴落。

  张扬一仰脖子,一杯啤酒倒进肚里,说:“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学,不知义。又有谁不是汪洋中的一条破船呢?”

  热气腾腾的粉丝汤和刚出屉的花卷端了上来。张扬、晓行、浪舟三个人一碰杯。晓行说:“山谷里寂寞的野百合花也有春天。只有残缺的肢体,没有残缺的人生。”叮当一声响,三人把剩余的啤酒喝完,开始吃饭。

  这是张扬记忆中最深刻的一顿饭,因为一直处于饥饿之中,淡出鸟来的胃竟然不知饥饱,拳头大的小花卷十个不够,又上了十个。张扬整整喝光了一大碗粉丝汤,吃进去了十个花卷。晓行六个,浪舟四个。浪舟的粉丝汤没有喝完,剩下了。张扬松了一扣皮带,摸着圆鼓鼓的肚皮,深深地吐出一口气:“终于吃饱了。”

  浪舟目瞪口呆地盯着张扬,像瞧着一个怪物。好半天,伸出大拇指,说:“你真牛逼!吓死人啦!”

  吃饱喝足,天也差不多快黑了,小小的街道上人更少了。不知怎么回事,竟下起了雨。一辆满载着货物的东风大卡车,在雨中打着两股雪亮的大灯,吭吭哧哧地在青藏公路上跑着,因为缺氧,发动机虽然吼得响亮,速度却很慢,蜗牛爬行一般。

  浪舟回到盖房子的工地,交代了几句,就非要跟张扬和晓行一起去当雄兵站。张扬和晓行决定晚上就住宿在兵站。住在兵站安全干净,感觉心里有底。

  兵站领导看到张扬和晓行一个走路,一个摇三轮车,大老远的去拉萨,挺不容易的,善心大发,免费让张扬和晓行住在兵站招待所。张扬和晓行千恩万谢的心情就不必说了。宿舍挺宽敞,上下两层高低床,有八个床铺,和张扬上大学时住的屋子一样。床铺上是叠的四四方方,棱棱角角的崭新的军用被子,一看就神清气爽,在这样的床上睡一晚,睡眠质量一定高。

  看好了房间,张扬又跟兵站领导商量,说今晚要看一个重要的电视节目,那就是2000年奥运会是否会花落北京。张扬走路就是打着为奥运会宣传的旗号,晓行三轮车上插着的两杆大旗中,有一面也是印着支持北京申奥。领导非常理解张扬和晓行,说跟岗哨说一声,看完电视你们回来住就是了。兵营晚上10点熄灯,天黑,你们记着带上手电筒。张扬和晓行心里感慨:“真是好领导啊!”晓行爬上了他的三轮车坐好,张扬在后面推着走出兵站大门。

  在门口,张扬和晓行心有灵犀,齐声唱了一句:“金珠玛米亚古都!亚古都啊亚古都!”门口的哨兵对着张扬和晓行微微笑着,眼神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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