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英雄壮举？”丹尼斯盯着包特格那已经伸向远方的目光看着，“那你快给我讲讲！”
包特格并没有把目光收回来，而是一直滞留在了远方，仿佛已经伸展到了那遥远的松花江边。她倾心地讲述起了李芬在波涛汹涌的江面上降服两千多斤重的巨大鳇鱼、“虎口”中救下骆五十五的英雄壮举……
“李芬站在大鳇鱼的背上，两只胳膊挽着牛皮笼头，硬是拉开了它的大嘴，从尖利的牙齿缝儿里拽出了小男孩儿的腿呀！”包特格连说带比划地讲述着，“这一幕到今天我都忘不了，真是太英勇了！”她比划出李芬当年的动作，结束了此番英雄壮举的讲述。
“站在大鳇鱼背上？……挽着牛皮笼头？……拉开了它的大嘴？……从尖利的牙齿缝儿里拽出了小男孩儿的腿？……”丹尼斯一边复述着包特格的话，一边学着她的动作。“哎呀，这是多么威武的一个画面哪！”她突然间来了创作灵感，“我要再创作一幅《东方蛟龙》！”说着她兴奋地凑到了包特格的跟前，“你快给我说说，两千多斤重的大鳇鱼是什么样子？”
“嗯……”包特格在脑海里回忆起来，“它的脑袋是宽宽的、扁扁的；嘴巴长在下边儿，两边儿各有一根长须子，牙齿特别锋利……”
她一边儿说着，丹尼斯一边儿在白纸上用铅笔画着，还不时地让包特格看看画得象不象？
草图终于画完了。“咦？这不是鲟鱼吗？”丹尼斯看着经过包特格首肯的草图提出了疑问。
“噢，对对对！”包特格突然想起了什么，“事后我问了一位从外国回来的老师，他说那种鱼的学名叫黑龙江鲟，是从大海里游回来产卵的，游到支流松花江来了，它也叫鲟鳇鱼！”
“呣……鲟鳇鱼。”丹尼斯仍旧在比划着李芬站在鱼背上拽牛皮笼头的动作，她摆了半天姿势，但总是摇摇头表示对自己的动作不满意，“这个画面儿……更是离不开模特儿啊！——还得把李芬请回来！”
“他就在程家庄自己家里呆着呢，哪儿也没去，叫他来吧？”包特格快人快语地提出了建议。
丹尼斯微笑着摇了摇头，“呣，你们中国人是羞怯的……一般不肯当模特儿的，尤其是裸体模特儿。”
“那上回他不是同意当了吗？”包特格指了指墙上镜框里挂着的李芬裸体素描画。
“上一次他是为了救老主人的儿子，给土匪来买枪的，”丹尼斯露出了一个调皮的微笑，“我说能帮他买到英国枪，是跟他做了‘交换’的——也算是趁人之危吧？哈哈哈哈……”
包特格听了这话之后，也跟丹尼斯一起笑了起来，“噢，作为他那么倔强的人，这也算是屈尊了呀！”
“是呢，”丹尼斯点了点头，“所以我担心这次再叫他来当模特儿，他不肯来了……”她没好意思说出来自己在那次李芬临行前的晚餐上自己的“出轨”行为。
“没事儿，让我丈夫去给你请吧！”包特格怕丹尼斯不理解，就给她解释起郭连生与李芬的关系来，“他们都是燕子门儿的拜把子兄弟——李芬行三，我丈夫行五。”
“那就让你丈夫叫他来吧！”丹尼斯仍旧不放心地叮嘱了一下，“别说我叫他来的，更别说是来当模特儿的。”
“那可说什么理由儿啊？”包特格的脑筋一时又没转过弯儿来。
“就说你们俩想他了呗！”丹尼斯露出了狡黠的眼神。
“嗯……”包特格理解地点了点头。
包特格回到父亲的家中，向丈夫郭连生汇报了自己近日来与丹尼斯这位特殊的“学生”交谊的进展情况。郭连生告诉她：因为南京革命政府占据的扬子江中下游一带，正是英国和美国经商、办厂的重点区域，是它们在中国的利益所在。这些天就是它们要下决心的时刻了——究竟是支持南京革命军政府，还是支持袁世凯的北洋政府？所以上级指示我们一定要搞到英、美两国政府内部确切的情报。
包特格正好就着这个话茬儿说起了丹尼斯想请李芬来当模特儿的事情，郭连生觉得这是一次绝好的机会，因为亨利.怀特非常欣赏李芬的人品，俩人已经称兄道弟，又知道他就是一名武林人士，没有任何政治背景，不会对他有所防范，所以有可能进入亨利.怀特的办公室，拍摄到来自英国官方的密电。郭连生说着还向包特格展示了他自己刚刚拿到手的一台小型照相机。
“你捎信儿去说想他了，叫他来，他能来吗？”包特格有些担心地问道。
“那不合适。”郭连生否定了她的想法，“咋儿说也得我去请啊！”
“可是，你跟三哥都见面儿了，他还会来天津吗？”包特格又进一步提出了问题。
“那就说你也想见见他呗！”说到这儿，郭连生露出了坏坏的一笑，“你不是还是他‘丈夫’呢吗？”
“去你妈蛋啊！”包特格佯装生气的样子，打了丈夫肩膀一巴掌，“你又提我当年那掉价儿的事儿了，是吧？”郭连生起身跑开了，“我再叫你揭我的疮嘎疤儿，我再叫你揭！”包特格在他身后追打着，两人在房间里转开了圈子。
“哎哎哎哎……服了，服了！媳妇儿，我彻底服了还不中吗？”郭连生一屁股坐到了床铺上，“咱们不闹了，说正事儿吧！”
包特格嗔怒地拧了一下他的脸蛋儿，一屁股坐在了他的旁边，“说吧！”
“这不现成的理由儿吗？”郭连生被追赶得还有些气喘吁吁，“就说丹尼斯还想再画一幅你在松花江上救小男孩的油画儿。”
“哎哎哎哎，你可千万别这么说啊！”包特格马上拦住了他的话头儿，“要这么简单的理由儿，那人家丹尼斯自己叫三哥来不就得了？还用得着托咱们哪？李芬那是为了救许家二少爷心切，没办法儿这才当了一把模特儿的，你再这么平白无故地让他当，他干吗？”
“啊，那我看就这么跟三哥说得了，”郭连生稍稍平静了一下自己的喘息，“怀特夫妇想你了，想跟你聚一聚，喝喝酒儿。”
“他要说：要光为了喝酒儿，那我就犯不上跑那好几百里地了！”包特格又进一步加上了注解，“俗话说了：‘十里地赶嘴，不如在家喝凉水’！三哥要这么说你可怎么回答呢？”
“那我当然有话儿说了！”郭连生模拟着与李芬谈话的口吻，“三哥呀，这只是‘赶嘴’喝个酒儿吗？不是。人家给你帮了那么大的忙，你就不借着这个机会谢谢人家呀？”
“还谢啥呀？我早都谢完了！”包特格也模拟起李芬的直线思维回答起来，“当初是为了救二少爷请他们给弄枪不假，可我为了帮丹尼斯画油画儿，都脱了光腚当裸体模特儿了——这我是舍了多大的脸面哪？他们那情儿我早就还完了！三哥要这么说，你可咋答复呢？”
“嗯……”包特格的这一番话还真是把郭连生给难住了，他一边思考一边摆弄着手中的那台小照相机，“哎，这样吧！——要真是到了这步田地，我干脆就跟三哥说实话，”他把手中的小照相机举到了包特格的面前，“俺们革命党需要得到英国政府的重要情报，这东西就锁在亨利.怀特的保险箱里，你配合我一下，把亨利引开，我要把它拍摄下来。”
“你觉得这么说，三哥能同意配合你吗？”包特格尽管认为只能这么办了，但仍感到有些没把握。
“以我对他的了解，我觉得差不多。”郭连生比较有信心地说着，“三哥也就是对大清朝廷有感情儿，如今它眼看着就要垮台了，不存在了。剩下的也就是革命党和北洋军阀了，我估计他能站到咱们这一边儿！”
事情还就如包特格所料的那样——李芬真是不愿意再到亨利.怀特的家里来了，尤其是上次临行前丹尼斯又弄出了那一幕“情戏”，他总觉得自己对不起跟他称兄道弟的亨利.怀特，所以他不愿意接受这次邀请。最后，还就是郭连生掏出了那个小照相机，说明了他们革命党人的真实意图，李芬这才同意跟他一同前来天津的。
这次来到天津，李芬与怀特夫妇的见面，丹尼斯倒是显得落落大方，神情非常自然，好象根本就没发生那场“情戏”似的；而李芬的脸色却是有些发红，浑身觉得都有刺儿在扎一样。这一切都让郭连生和包特格十分不解。
这一回李芬自然不会同意再住在丹尼斯家了，而是跟随郭连生他们夫妇俩，一起来到了英国租界那幢叶穆.舒鲁的小别墅——这地方真是“熔冰火于一炉”：拼死保皇派的“宗社党”要员们经常出入于这里，商谈着如何保住“宣统”年号、力挺大清王朝的密计；合力逼着清帝退位，如今又与北洋军阀互生嫌隙的革命党人，也以这里为据点，搜集着列强对于南北政权态度的情报。
这三家人见面的话题自然是离不开丹尼斯的油画创作的，亨利真诚地感谢了李芬一番，还请他配合自己的妻子完成下面想创作的这幅《东方蛟龙》。李芬既然已经来了，那自然也就只好应允了。可是，李芬提出了一个现实的问题：这次不同于上回了——《东方佐罗》中李芬的典型动作是发生在陆地上、马背上，可以到赛马场去比划几下；这回《东方蛟龙》的典型动作是发生在水面上的，站在鳇鱼背上的，这可上哪儿比划去呀？
还真是这么个道理。李芬的问题一提出来，真就难倒了丹尼斯、郭连生和包特格这仨人儿，只有亨利抿着嘴微笑地摇了摇头，“不不不，这难不住咱们，离这里不远处就有一条海河嘛！”
“他不光是要站在水面上的问题，”包特格指着李芬说道，“关键是他还得使劲往起拉牛皮笼头，这才能拉开大鳇鱼的嘴，救出小男孩儿！”她一边儿说一边儿比划着当时李芬的动作。
“这也不难做到哇！”亨利站起身来，用手指着临河的那扇窗户，“那边下游不远的地方就有属于我们英国俱乐部开办的皮划艇练习场，”他也连说带比划起来，“咱们弄一条小艇儿，这就好比是那条大鳇鱼，船头就相当于鱼头，找条缆绳拴在底下，李芬站在上面使劲拉，把船头拉得翘起来，不就象那么回事儿了吗？”
经过亨利这么一比划、一解释，大伙还真是信服了这个方案。那说干就干吧，去英国俱乐部借皮划艇的任务，自然就落到了最有面子的亨利身上了。亨利从别墅一层的车库里倒退着开出了自己的那辆英国劳斯莱斯轿车，让他们四个人都坐了进去。就在亨利把轿车开出小院，即将拐上去往维多利亚公园附近的英国俱乐部的时候，一辆黑色的小轿车驶了过来，两车相遇的时候它停了下来，亨利自然也就把车停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