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我朝二百数十年，深仁厚泽，凡远人来中国者，列祖列宗，罔不待以怀柔。迨道光咸丰年间，俯准彼等互市。并乞在我国传教，朝廷以其劝人为善，勉允所请。初亦就我范围，讵三十年来，恃我国仁厚，一意拊循，乃益肆嚣张，欺凌我国家，侵犯我土地，蹂躏我人民，勒索我财物。朝廷稍加迁就，彼等负其凶横，日甚一日，无所不至，小则欺压平民，大则侮谩神圣。我国赤子，仇怒郁结，人人欲得而甘心。此义勇焚烧教堂，屠杀教民所由来也。朝廷仍不开衅，如前保护者，恐伤我人民耳。故再降旨申禁，保卫使馆，加恤教民。故前日有拳民皆我赤子之谕。原为民教解释宿嫌，朝廷柔服远人，至矣尽矣。乃彼等不知感激，反肆要挟，昨日复公然有杜士立照会，令我退出大沽口炮台，归彼看管，否则以力袭取。危词恫吓，意在肆其猖獗，震动畿辅。平日交邻之道，我未尝失礼于彼，彼自称教化之国，乃无礼横行，专恃兵坚器利，自取决裂如此乎？朕临御将三十年，待百姓如子孙，百姓亦戴朕如天帝。况慈圣中兴宇宙，恩德所被，浃髓沦肌，祖宗凭依，神祇感格，人人忠愤，旷代所无。朕今涕泪以告先庙，慷慨以誓师徒，与其苟且图存，贻羞万口，孰若大张挞伐，一决雌雄。连日召见大小臣工，询谋佥同。近畿及山东等省，义兵同日不期而集者，不下数十万人。至于五尺童子，亦能执干戈以卫社稷。彼尚诈谋，我恃天理；彼凭悍力，我恃人心。无论我国忠信甲胄，礼义干橹，人人敢死，既土地广有二十余省，人民多至四百余兆，何难翦彼凶焰，张国之威！其有同仇敌忾，陷阵冲锋，仰或仗义捐资，助益饷项，朝廷不惜破格茂赏，奖励忠勋。苟其自外生成，临阵退缩，甘心从逆，竟做汉奸，即刻严诛，决无宽贷。尔普天臣庶，其各怀忠义之心，共泄神人之愤，朕有厚望焉。”
这份宣战诏书一发布，五王爷立即命令李芬带领着义和团拳民随同朝廷的步马军一起从东、西、北三个方向去攻打东交民巷的使馆区，赤膊上阵的李芬带领着拳民骑兵一边冲锋一边高声喊着：“吃面不搁酱，炮打交民巷！吃面不搁醋，炮打西什库！”
他们首先攻打了地处东交民巷北边玉河西岸的英国公使馆，这个大宅院原本是梁公府。英国公使额尔金用每年1200两白银的租金租下来作了公使馆。梁公府本来是清康熙帝第七子爱新觉罗·允祜的宅邸——悖亲王府。根据清代爵位降等世袭的制度，到了他的孙子奕梁这一辈，爵位已经降为了镇国公，于是他就把王府租了出去。
这时候已经有大批的英国侨民和妇女儿童都躲进了英国公使馆，这个大院子里还有许多来自直隶、山东的中国神职人员，其中就有蓟州杨津庄英国基督教堂的神父“二先生”王子风。
临时在大院围墙上搭起的工事里，负责瞭望的英军士兵看到为首的李芬骑在马背上已经越过了警戒线，于是立即向天上鸣枪示警了！尖利的枪声一下子惊扰了马匹，李芬的坐骑猛然间扬起两只前蹄停止了前进的步伐，来了一个“站马桩”的姿态。芬三爷反应极快地一手勒住了缰绳，一手扬起了左轮手枪，毫不示弱地朝天上回敬了英国哨兵三枪，“叭！叭！叭！”
面对高喊口号、挥舞马刀的进攻队伍，来自北京东城崇文门内后沟胡同的亚斯立基督教总堂的大主教约翰.布朗抱着刚满五周岁的小约翰.布朗，躲在围墙的边上正朝外面观察着。听到枪响之后，小约翰天真地问道：“教父，他们为什么要来打我们啊？”
“哦，我的孩子，”约翰.布朗抚摸着小约翰的头，“他们的心中有魔鬼，我们本来就是来帮助他们驱除心中的魔鬼的，可是他们不愿意……”
“那我们就不帮助他们好了。”小约翰用童稚的眼神看着教父，奶声奶气地说着。
“呣，不，帮助他们是我们的天职，因为我们是上帝的使者，是派来拯救他们灵魂的。”
小约翰听了之后，不再说话了，他这个年纪恐怕还不能理解教父这番话的含义。
“啊，多么漂亮的肌肉，多么好的模特！——威武的中国男人！”站在他们身旁的一名年轻的英国妇女情不自禁地喊了起来，她飞快地在自己手中的速写本上用铅笔勾勒着刚才李芬左手勒紧缰绳、右手挥舞手枪的“站马桩”身姿。
小约翰的注意力立即被吸引了过来，“丹尼斯女士，您在画什么呢？”
“哦，小约翰，我正在画那个英雄。”丹尼斯用手指了一下李芬的方向。
“他怎么是英雄呢？他不是魔鬼吗？”小约翰立刻把刚才教父向他灌输的名词用上了。
“噢，他不是魔鬼，他的心里有魔鬼。”
小约翰看来还是理解不了丹尼斯这句成年人的话语，他不再追问了。
丹尼斯可能是让小约翰的这两句问话打断了思绪，脑海中对刚才李芬“站马桩”的姿态记忆模糊了。于是，她冲着李芬大声地用生硬的汉语喊了起来，“喂，英雄，你再做一下那个动作！”她直起身来比划了一下李芬刚才一手勒缰、一手挥枪的姿势，“我要把它画下来！”她扬起了手中的写生画板给李芬看。
尽管丹尼斯的汉语比较生硬，可是李芬还是听清楚了“英雄”二字，他也想看清楚丹尼斯手中举的到底是什么，只是离得太远，看不明白那是个什么东西。但是那个女人脸上和善的笑容，他还是看清楚了。于是，李芬便勒住了坐骑的马嚼子，神情疑惑地向前方看着。
“我是画家！”丹尼斯大概也看懂了李芬那疑惑的神情，一边喊着，一边扬起了手中的画板，“我们不是军人，我们是平民，没有武器的！”
紧接着又传来了一句奶声奶气的英文，“我是平民，没有枪，别打我！”
李芬定睛一看，这声音是来自于一名身穿洋服、却长着一副汉人面孔的小男孩儿，他正趴在墙头上冲着自己喊着，他的身后还站着一名穿着神职人员服装的英国人，这个人的旁边站着“二先生”王子风神父。看着这一画面，李芬的脸上顿时现出了疑惑不解的神情，他仿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是不是我的眼睛花了？”他心里暗自默叨着，但是随口冒出了心中的疑问，“二先生？”
“对，我就是‘二先生’！”王子风看出了李芬的疑惑，他赶紧自报家门了，“李芬，不要再往前冲了，请求你不要大开杀戒——这就是你当年丢失的小儿子李庆贞！”他无可奈何地道出了真相，也发出了恳求的声音。
李芬这下子倒是看清了王子风的面孔，也听清楚了这熟悉的家乡口音，但是他认为这些是王子风糊弄他的鬼话，气哼哼地冲着天上放了一枪，“二先生，你放屁！我那小儿子咋儿说这‘鸟语’啦？！”
一听李芬这话，王子风赶紧用手指头点了点小约翰的肩膀，“哎，小约翰，你用汉语再跟他说一遍！”
“我是平民，没有枪，别打我！”小约翰用生硬的中文又重复了一遍刚才说的话。
尽管李芬听得十分真切，但这生硬的汉语还是让他流露出了不相信的神情，王子风一看到这种情况，马上掰开了小约翰握成拳头的右手——在大拇指的旁边找到了一个多余的小指头展示给他看，“看见没有？六指儿。这错不了吧？”
小儿子李庆贞的这个特征李芬是忘不了的，“他妈的，你这个混蛋！——把我儿子改造成‘二鬼子’了！”李芬虽然嘴上很硬，但他还是用缰绳勒转了马头，一声没吭地带队退了回去。
当他们的马队退回到东交民巷的街垒阵地后面的时候，在此督战的五王爷以为英国公使馆大院里的守军太强硬，使得李芬他们的马队无法靠近。于是，他命令街垒后面早已架好大炮的义和团拳民们立即向公使馆开火。骑在马背上的李芬一听到五王爷的这道命令，立刻从马鞍子上跳了下来，一步窜到了那门大炮的跟前，死死地抱住了炮口，“五王爷，不能开炮呀！那里没有军人，都是妇女和孩子啊！”他声嘶力竭地喊了起来，“我的小儿子还在里边儿哪！”
“放屁！你儿子怎么跑到英国人堆儿里去了？！”震怒的五王爷也暴出了粗口儿，“他妈的，你要是汉奸我现在就毙了你！”他从自己的腰间拔出了“六转子”手枪。
“王爷，我不是汉奸，但是我的小儿子真的在里边儿呢！”李芬激动得眼眶里都溢满了泪水，“眼下一句半句儿的跟您说不明白，可是我真的看清楚了——那里边儿没有军人，都是妇女和孩子呀，真的不能开炮啊！”李芬还是死死地抱着那个黑洞洞的炮口不放开。
五王爷气急败坏地用手枪指着李芬的脑袋，“你要再不放开，我就下命令连你一块儿轰出去了！”
“哇！……”李芬望着英国公使馆的方向放声大哭起来，五王爷已经把指挥开炮的左手高高地扬了起来，无奈之下李芬只好松开了自己抱着炮口的双臂，一下子跪在了那尊大炮的跟前。
五王爷那只高扬的左手愤然落了下来，操炮的那名拳民立刻拉动了手中紧握着的炮绳，“轰！——”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炮响，一团火光急速地冲出炮口，飞向了远处的英国公使馆大院。
显然这门大炮操炮手的瞄准技艺不行，火光从梁王府的上空划过，炮弹落到远处爆炸了。
就在这时，在义和团拳民所筑的街垒工事后面响起了激烈的枪声！——英国人的救兵赶到了，他们在马背上一个个端着最新式的英国马丁尼.恩菲尔德步枪稳健地射击着，在这个队列里还有几辆马车在奔跑，每一辆上面都架着一挺马克西姆机关枪，粗壮的喇叭形枪口中吐出了长长的火舌，他们整个马队形成了一个密集的火力群，一时间打得义和团的拳民们乱了阵脚。此时仍然跪在地上的李芬迅速地从刚才的悲愤情绪中跳了出来，他定睛一看，冲杀在最前面的骑兵们竟然都是中国人的面孔——他们是来自山东威海卫英国租借地中英国军队的华勇营。为首的敢死队长竟然是李芬当年的拜把子兄弟，老二梁兴！
眼前的这一幕景象使得李芬真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他随口试探性地喊了一句：“梁兴！？”
冲在最前方的那名敢死队长迅速作出了反应，他突然勒住了马头，两眼迅速地与李芬对上了，随口冒出了一句：“三弟，李芬！”
两军对垒中的把兄弟相认，使得李芬的心中顿时火冒三丈，愤怒的情绪早已经盖过了惊异之心，他从阵地上飞身跃起，急速地跳到了自己的那匹黄膘马跟前，一个片腿便跃上了马背，抽出腰间的那把“六转子”手枪，高声喊起了战斗的口号：“扶清灭洋！杀尽汉奸！”他冒着枪林弹雨冲向了华勇营。那些已经吞下朱砂、喝足神水的拳民们也都跨上了战马，复述着“扶清灭洋！杀尽汉奸！”的战斗口号，跟着李芬冲向了敌人的马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