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都是一样的娃
刘大伟高中没上完就来城里打工了，现在，他在一家装修公司当工人。如今房子再贵都有人买，所以公司的生意不差，他每月都能挣一千多块钱。老婆汪秀丽在一个老干部家做保姆，每月也能挣五百块钱。
夫妻俩就一个宝贝儿子，叫刘小明，在老家跟着爷爷奶奶。
春节回家时，刘大伟专门跑到村小学看了看，一看，就下了决心，一定要带儿子到城里读书。爷爷奶奶不同意了，说在哪儿学不一样？其实老两口是舍不得孩子。
汪秀丽却知道在城里上学有多难，她也很希望儿子在身边，但考虑到经济条件，也不同意。刘大伟却铁了心：“我上学时村小学就那几间破瓦房，到小明这儿，都一二十年了，还是那几间破瓦房。为了小明的将来，我砸锅卖铁也得让他上好学校。我就吃了没文化的亏，咋也不能让孩子再跟我一样打最低的工了！”听了这话，大家也只好答应了。
小明一听说要去城里读书，兴奋得不得了，半天工夫就跑遍全村，跟小伙伴们都说了。大伙儿都很羡慕，对小明说：“电视里的城市小孩个个都很聪明，他们会弹琴，会唱歌，会跳舞，你去了那里，会不会也像他们一样呢？”
小明自豪地说：“那还用说！我要学好多好多东西……你们就在家好好种地吧，我以后回来给你们弹琴听！”
就这样，小明跟着爸爸妈妈坐上了去城里的火车。一路上，他好奇地趴在窗户前看，这一看他才知道，原来外面的世界这么大啊！外面的人，都穿得光光鲜鲜，跟过年一样。跟他们一比，自己身上这件最好的衣服简直就跟要饭的一样。他心里忽然自卑起来，先前在小伙伴们面前的自豪感顿时荡然无存。
到了城里，刘大伟第一件事就是带着小明找学校。尽管他早有心理准备，但那高额的借读费还是吓坏了他。小明怯怯地跟在爸爸后面，经历了一次又一次失望。在城里的老师面前，爸爸谦恭的样子，让小明愈发不安起来。
这一天，刘大伟去联系学校又碰壁了。小明怯怯地说：“爸，我想回去。”
刘大伟看着儿子，问：“你是不是觉得爸爸很没本事，不能给你联系到学校？”
小明摇摇头。
刘大伟又问：“儿子，咱村的学校好不好？”
小明说：“不好。”
刘大伟叹了口气：“那为什么城里的学校那么漂亮，咱村的学校那么破？”
小明说：“因为咱们没钱！”
刘大伟又问：“那咱们为什么没钱？”
小明想起爸爸经常说的话：“因为，咱没文化……”
刘大伟看着儿子，眼睛有点湿润了。他把小明搂进怀里，满怀憧憬地说：“儿子，等咱以后有文化了，能挣大钱了，也给咱村里建一所漂亮的学校，咱村里的小朋友就不用跑出来上学了，咱也就不用求人家了，好不好？”
小明想起爸爸求人家的可怜样子，低着头不说话。父子俩沉默着，都不再说话了。
二、我一点也不笨
事情终于有了转机。晚上，汪秀丽回来，给父子俩带来了好消息。雇她做保姆的那家得知了她的情况，就出面帮忙联系了一所学校，而且借读费也只是象征性地收一点。刘大伟一听，高兴之余又有些惭愧，大男人解决不了的事，倒是女人给解决了。但儿子能上学了，这比什么都强。
第二天，刘大伟就带着小明去办入学手续。去了才知道，“象征性的借读费”竟然是三千元，但和其他学校动辄几万相比，这的确是很仁慈了。刘大伟爽快地交了费，为了儿子，他豁出去了。
儿子入了班，班主任是个年轻的姑娘，看样子是刚毕业的，但脸上却是威严有加。
刘大伟嘱咐儿子说：“跟小朋友搞好关系，咱跟人家不一样，要学会容忍，不要像在老家那样，动不动就撒泼，这里可没有爷爷奶奶护着你……”
小明懂事地点点头，说：“爸，我知道了，我来城里是学知识的，不是来找麻烦的，你放心好了！”
看着儿子背着书包走进教室，看着儿子那矮小的身影逐渐模糊，刘大伟的眼睛竟然有些湿润了。儿子是他生命的延续，是他人生的希望，所有他没实现的梦想，他都想让儿子实现。小明这孩子，在农村那么娇气，来到城里，竟然懂事多了。
晚上，汪秀丽把小明接了回来。小明兴奋得很，说城里的小孩并不像大人们想的那样歧视人，大家都很热情地帮助他，下了课，还有女生主动邀请他玩游戏呢！
之后的一个月，小明都是在开心中度过的。刚开始刘大伟还担心他赶不上城里的孩子，但月考一测验，小明的成绩竟是班里的中上等，看来，农村孩子一点也不比城里孩子笨，完全能赶得上的。
小明听到爸妈的夸奖，却说：“跟我的好朋友楚阳阳比起来，我还差得远呢！”刘大伟高兴得要发疯，小孩子不骄傲，太不容易了。看来城里的老师就是会教育人啊！
小明的好朋友楚阳阳，刘大伟也认识，那孩子的爷爷奶奶爸爸妈妈都是大学教授，他大概是从小受家庭熏陶，不仅成绩总是班里第一，而且不娇气，总跟小大人似的，说话温文尔雅，待人彬彬有礼。有次遇见刘大伟接小明，他一弯腰，很有礼貌地说：“刘叔叔好！”叫得刘大伟半天缓不过劲来，他进城十多年了，还没被人这么尊敬过呢。
楚阳阳这孩子太好了，热心帮助新同学，主动和小明交朋友，刘大伟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他。好几次他都想问楚阳阳，家里装修房子不，如果装修的话，他愿意去帮忙，一定装得让他们满意，还省钱。
三、他们看不起人
事情也真巧了，刘大伟他们目前装修的这套房子，就是楚阳阳家的。但刘大伟并不知道，他只是听工友们说，这套房子并不住人，人家买来就是为了“炒房”。刘大伟最烦炒房的人了，炒来炒去，害得穷人都买不起房子了。工友们也都反感炒房的人，所以干活时就不用心。
恰好楚阳阳的妈妈来查看质量，发现了问题，要他们返工，他们不愿意，就吵了起来。争执间，楚阳阳带着小明来玩，刘大伟一问，傻眼了！当下二话不说，抄起家伙就返工，而且要求工友们认真对待，该省的地方一定要省。工友们知道原因后，纷纷说：
“为了咱娃，说啥也得干好！”
半个月后，装修工程就保质保量地完成了，楚阳阳的妈妈很满意。她也知道刘大伟是刘小明的爸爸了，说话就不那么冲了。
验收完工程，她主动请大家吃饭，还嘱咐刘大伟，一定要把小明带上，因为楚阳阳也要去。
刘大伟自然同意，只要有楚阳阳在，他一定要带小明的。但回家跟小明一说，小明却不愿意去，刘大伟纳闷地问：“你跟楚阳阳不是好朋友吗？怎么，你俩闹矛盾了？”小明咬着嘴唇不说话。
刘大伟想，小明肯定跟楚阳阳有小矛盾了，小孩子在一起，闹点事太正常了。正好，借着吃饭的机会，可以让他俩和好。
楚阳阳的妈妈在一家上档次的酒店定了餐，豪华的环境使得刘大伟几个人有点儿扎眼，尽管他们都穿上了自己最“时髦”的衣服，但却掩饰不了他们的穷酸。这顿饭他们吃得局促不安，原本指望小孩子能活跃气氛，可小明却像个闷葫芦似的，任凭楚阳阳怎么说，就是不开口。
好不容易吃完饭，大家各自散了，刘大伟忍不住问小明：“你为什么不理楚阳阳？人家没惹你啊，还主动找你说话来着。”
小明闷闷地说：“我才不稀罕他理我呢，他们看不起人！”
刘大伟一惊，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于是急急地问：“楚阳阳欺负你了？”
小明摇摇头：“他没欺负我，可他妈妈欺负你了！”
刘大伟笑了，如释重负地说：“那不算什么，毕竟是他们家的房子，人家就得要求质量高点！”他以为儿子还在为那天和楚阳阳的妈妈吵架的事生气。
小明却说：“我说的不是这个。有天晚上，楚阳阳带我到他家玩，还让我在他家住……”刘大伟想起来了，那天晚上楚阳阳的妈妈还特意给他打了电话，让他放心呢。“人家拿你当朋友，才让你住呢！”
小明低着头，说：“可是，我和楚阳阳睡了后，他们在客厅里说话，都被我听到了……他们说你是民工，就是靠不住，要不是楚阳阳跟我是同学，就被你坑了……”刘大伟脑袋里“嗡”的一声，却听小明又说，“还有，楚阳阳的妈妈请你们吃饭，是为了教育楚阳阳，让他明白不学习就得跟你们一样卖苦力，连进饭店都得小心翼翼……”
刘大伟深吸了一口气，看着儿子稚嫩的肩膀，哽咽着说：“好儿子，你将来一定是条汉子！可是，楚阳阳的父母虽然看不起我，但楚阳阳没有错啊，你不理他，是不对的……”刘大伟还是希望儿子能和楚阳阳和好，毕竟，楚阳阳能帮助儿子学习，自己受点歧视算什么呢，多少年都受了，现在为了儿子，更得受！
四、都是一样的娃
小明听了，默不作声。第二天，楚阳阳来找他一起上学，小明没再扭捏就去了。刘大伟松了口气，心里多少有些欣慰：儿子还是明白事理的。哪知这一天还没过去，小明又惹事了。
下午，刘大伟正在研究装修图纸，手机响了，是小明班主任的电话。这个小姑娘可厉害得很，甭看年纪不大，训起人来可头头是道。刘大伟不敢怠慢，赶紧接了电话。
原来，今年春节晚会上有个节目叫《心里话》，感动了亿万观众，社会上对农民工子弟非常关心，因此学校也准备举行捐助活动，来帮助农民工子弟。在班里，刘小明是唯一的农村娃，所以大家打算把捐助的钱给他，可刘小明死活不要。学校还准备让刘小明上台发言呢，他这么不懂事，可怎么办？
刘大伟愣了，小明怎么回事啊，别人关心他，他怎么还不领情？
刘大伟顾不上手头的活儿，赶紧去了学校。班主任一见到他，就一脸严肃地说：“小孩子要有颗感恩的心，大家这么帮助他，他竟然拒绝，太伤大家的心了！做家长的，一定要配合学校，做好教育工作。”
刘大伟连连点头，班主任把一个信封递了过来，说：“这是班里捐助的一千块钱，别的班也有，算起来有五六千块呢，我想这对你们家庭肯定有帮助，你就替小明收下吧，这样他再拒绝就没理由了。”
“五六千块！”刘大伟有些震惊，这么多钱，小明居然会拒绝，这孩子真不知道钱的珍贵啊！他刚准备去接，忽然想起了早上儿子挺着胸脯和楚阳阳一起出门的情景，如果他接了钱，那小明的胸膛是不是以后就挺不起来了？想到这里，刘大伟缩回了手，说：
“还是把小明叫来吧，我再问问他的想法。”
小明来了，他一见班主任手里的钱，就有点别扭。班主任见状指着刘大伟说：“小明，现在你爸爸也来了，你就不要有什么顾虑。我再问你一句，你愿不愿意接受同学们的帮助？”
小明低着头，说：“愿意。”
班主任说：“那就好，收下钱吧！”
可小明却摇摇头：“我接受帮助，可我不要钱！”
“为什么？”班主任大叫起来，“你害怕被别人看不起？”
“不是！”小明抬起头，眼里噙满了泪水，“我不想要同学们的钱，我们都是一样的娃，都不会挣钱，我凭什么要他们的钱？
我又不是乞丐！”
班主任说：“怎么会一样？”她还想再讲一通理论，可刘大伟已经蹲下身来，把儿子紧紧搂进了怀里。是啊，小明说得对，他和城里的小朋友一样，他也要挺着胸膛做人，不能随便接受别人的金钱施舍。
小明流着泪说：“爸，我知道咱们家没钱，可我真不想要他们的钱。我对他们说，我爸爸跟你们爸爸一样，会挣钱；我跟你们一样，也会好好学习，帮助别人……所以他们的钱，我不能要！”
刘大伟拼命地点头，他泪眼婆娑地看着儿子，夕阳下，儿子那瘦瘦的身影被拉得很长很长，长得似乎能够顶天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