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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亦真亦幻

书籍名:《如戏人生》    作者:闫立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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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并不时从枕头下取出艳艳的照片,在煤油灯下看得入神;看着看着,我带着甜蜜地微笑进入了梦乡……鞭炮声中,我穿了一套崭新的学生装,在众多亲朋好友的簇拥下,走进王艳艳家的大院;王艳艳母亲高兴地迎了出来,我猛地跪下,近似疯狂地哭喊着:“妈妈,妈妈!妈妈--”

  我把幼年没娘的孤独和十多年来失去母爱的企盼,一下子暴发出来;呼叫妈妈的回声,在院内久久地回荡着……艳艳妈:“可怜的孩子啊!你莫难过,今后一切都会变好的。”

  她扶起我,将我带到里屋,一间漂亮的书房展现在眼前。

  艳艳妈:“这是为你准备的书房。”

  我高兴地问:“艳艳姐有吗?这房间真漂亮!”

  艳艳妈:“有,就在隔壁。”

  艳艳爸走了过来;艳艳妈忙介绍:“孩子,这是你爸。”

  我倒头便拜,甜甜地叫了声:“爸爸。”

  艳艳爸:“孩子,这是爸给你的见面礼!”说着递给我一个红纸包。

  “爸,钱我不能要。”

  王艳艳:“见面礼一定要收的!”说罢,将钱揣在我衣袋里。

  艳艳妈当着客人面说道:“两个孩子会唱‘倒七戏’,叫他们唱一段好不好?”

  客人们拍手叫好。

  艳艳:“唱哪段?”

  艳艳妈:“就唱‘梁山伯与祝英台’!”

  艳艳亮嗓子唱道:

  一层窗棂未戳破,英台有话口难说。梁兄不识其中意,也只好借山借水来点拨,你我好比一对鹅,一雄一雌划清波。

  我接唱:

  一条山溪弯弯河,水清如镜照你我,明明两个男子汉,怎分公鹅和母鹅?

  众客人齐声叫好!

  艳艳拉着我:“走,到院子里看我种的花。”

  我说:“好呀,看看去。”说罢,我们俩手拉手出门。

  身后传来亲朋们的议论声:

  “你们看,他俩真是天生一对!”

  “干脆招为上门女婿吧。”

  艳艳妈:“行,这个红媒让你们当了。”

  听了这话,我心里甭提有多高兴了,心想,这该不是梦吧?回头望了望艳艳,她羞得面红耳赤,将头垂下……我们来到前院,树枝上开的全是白色花朵,我问道:

  “这叫什么花?”

  “梨花。”

  “这花不好!”

  “怎么不好?”

  “‘梨’是‘离’,不吉利!”话音未落,就听见门外传来喝叫声:“看你们还往哪里跑?!”说着,那两个戴红袖章的老头闯了进来,他们一人抓一个,将我和艳艳推出门外。

  我吓得浑身发抖问道:“带我们到哪儿去?”

  俩老头齐声:“纠查队!”

  我一听想跑,另一老头抓住我的头发:“往哪跑!”

  我大叫一声:“放开我!”从噩梦中惊醒。

  经此噩梦,我再也睡不着了,一直坐到天亮。

  二十八号那天一大早,我就起床,对着镜子梳洗打扮:发型理成了当时最流行的三七开,穿上那套只有演出才舍得穿的工作服。拿出生产队加盖公章的“政审表”、户口迁移证明,看了又看,然后小心翼翼揣在怀里。

  我来到村头,回首望了望那两间破草房,心中充满无限感慨:房子虽然破旧,毕竟曾是我挡风遮雨的栖身之处;再望望晨曦中冒着缕缕炊烟的村庄,眷恋之情油然而生。这里虽贫穷落后,但毕竟是生我养我伴我度过童年的地方。

  我充满深情地自言自语道:“再见了,我的家乡!”

  弟弟立国跑来:“哥,今天要走?”

  “今天是我生日,报名入学的第一天,又是认干亲的好日子,立国,哥时来运转啦!”

  “你也有家啦?”

  “嗯。”

  “也像我一样,有爹有娘了?”

  我点了点头。

  “哥,你叫我有事?”

  “到爹妈坟前烧纸,向他二老报喜!”说罢,我拉着弟弟来到坟前;这是一座合葬坟墓,父母亲的名字并列刻在一块墓碑上。

  我们兄弟两人跪在坟前烧纸。

  我小声说道:“爹、娘!儿子终于熬出头啦!”

  弟弟高兴地说:“我哥考上大学堂啦!”

  我望着墓碑叫道:“爹、娘,我会争气的!将来当不成工程师,起码也是个技术员,要挣好多好多钱养活弟弟,请二老在阴曹地府放心吧!”

  给爹娘叩过头后,点燃起一挂鞭炮,在劈劈啪啪声中,我朝公社走去……穿过田野,沿着铁路,迎着初升的太阳,迈着轻快的步伐,满脑子想的是未来前景、美好希望:我将要成为中技学生、未来的技术工人,通过刻苦努力学习,说不定将来还能当个工程师。想着想着,不觉来到公社。

  办公室空无一人,我只好坐下等待。

  此刻,公社庐剧团王团长突然出现在我的眼前,他身着旧军装,是位复员军人;他对文艺虽是外行,但对工作是非常认真负责的。

  他满脸堆笑地说:“小闫来啦。”

  我起身迎接:“王团长。”

  团长客气地招招手:“坐下,坐下。”

  “王团长,办公室怎么没人?”

  “都在开会。”他高兴地对我说:“庆功表彰大会上吴书记一再提名表扬你,夸你二胡拉得好,为夺得”卫星“红旗立了大功!”

  我听说自己受到表扬,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忙问道:“是吗?”

  “还说你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哩!”

  “书记真这么说的?”

  “在大会上说的,全团人都知道呀。”

  我兴奋地有些忘乎所以。美言多而必有所图,赞语滥而必蕴其谋。好听的话像一架梯子,把人抬高了,难免头晕眼花,身不由己,不谙世事的我,高兴得如登春台。正当我沾沾自喜、自我陶醉之时,团长话锋一转说道:

  “剧团太需要你了,留下吧。”

  “留在剧团?”

  “是呀。”

  “不去上学?”

  “公社领导这么看重你,能让他们失望?”

  我摇头连声说道:“不干!我要上学。”

  “当然啦,上学是很重要的,党的宣传工作更重要呀!”

  “能比我的前途重要?”

  “公社剧团就没前途吗?同志!在哪儿工作都是干革命嘛!”

  “我想学技术,当工程师,当专家……”

  “少个拉琴的,丢了‘红旗’怎么办?”

  “那我管不着。”

  “吴书记下了死命令,不惜一切代价要保住红旗!你就算帮我忙吧。”他几乎用哀求的口气对我说。我回应道:“帮忙可以,星期天我一定回来。”

  团长又问道:“吴书记同意你去上学吗?”

  我自信地说:“这不用你操心喽,他亲口答应过我的。”他听了这话无可奈何地摇摇头走了。我抬眼一看,见他朝吴书记办公室走去……不一会儿,公社管委会副主任兼文书廖某走了进来。我赶忙起身恭恭敬敬地喊了声:“廖主任,您好。”然后双手递上户口迁移证明及“政审表”,他接过去用眼扫了一下,放在桌上冷冰冰地说道:“公社党委的意见希望你留下,继续在剧团工作。”

  听了这话,我心中一沉,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心头,来不及细想原因慌忙问道:“不会吧?”

  “已经决定了。”

  “不可能,这事能不同我商量?”

  主任冷笑道:“公社党委决定的事,还要通过你?”

  “当然要经过我同意喽!”

  “要不通过你呢?”

  我口气坚定地:“我不干。”

  主任:“你敢!我不信,堂堂的公社党委还制不了你一个毛头孩子?告诉你,别不识抬举!”

  这时我才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随即改变了口气:“廖主任,求求你了,放我走吧。”

  主任:“这不是我个人的意见!”

  我见哀求无望,也来了火气:“上学念书是我个人的自由,你们不能干涉!”廖主任冷笑一声,把“政审表”朝我面前一摔:“自己看吧,凭你父亲当过国民党警察,‘政审’这一关就通不过去。”

  “我母亲当过红军!”我争辩道。

  “你母亲当过红军有什么证据?你父亲当警察倒是铁的事实!”

  “我母亲当红军吴书记都知道,不信你去问他。”

  “‘政审’通不过,我不能给你加盖公章,更不能办理户口迁移手续!”

  我理直气壮地说道:“我有录取通知书!”

  “有本事你去找学校吧!”

  “你们欺负人!”我边哭边说,“当初调我来演出,吴书记亲口说出我母亲当红军的事,还要我继承先烈遗志;如今,我要离开剧团,又讲我父亲是国民党警察,我,我要去找吴书记!”

  主任:“好哇,去找吴书记吧!”说罢,他双手一背,走出办公室。

  我愣在了那里:调我来参加剧团时吴书记还说过母亲当红军的事,要我继承革命先烈的遗志;如今,我要离开剧团去上学却又扯出我父亲是国民党警察来。这是怎么回事呀,难道我是在做梦?然而,残酷的现实粉碎了我的幻想!真是翻手为云覆手雨,惠之人言语虚伪。我多么希望这是一场梦啊!

  望着主任的背影,我欲哭无泪,感到非常失望、沮丧,一下子瘫倒座椅上。此时,我的脑海中出现王艳艳在翘首观望的情景。她肯定在焦急等待。又想到艳艳妈说的话:“孩子,报过名就来吃中饭,咱们过个真!”

  我猛地起身,抓起桌子上的介绍信和政审表,冲出门外……人生就是一台戏,长短无关要紧,表演全靠演员,结局就得听从编导安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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