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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流浪的蒲公英(5)

书籍名:《寻找雅葛布》    作者:薛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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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会计一直无法在老王口中探得节水办法,就开始心生疑窦。莫非老王是在偷水?据说,把水龙头拧到滴答漏水的状态,水表不会走动,一夜滴水,能接满满一大桶。张会计想想这也的确是个好办法,于是也开始尝试着用这种办法“节水”。

  其实张会计是早就知道这种方法的,只是怕自己用来万一被邻居知道,很没有落场势,好歹自己也是坐办公室的体面人,而且又是居民小组长。可隔壁老王已经在这样做了,我张会计再这么孤独地清高着又有何用?于是乎心里得了一份支持一般,干起来也生出了些底气而没有负疚了,那滴滴答答的漏水声听来也多了不少欢快的节奏。每一次滴答,每一分钱啊!

  一日傍晚,张会计正在往清蒸臭豆腐里淋上麻油,听见隔壁隐约传来老王和老婆的争执声。只听见老王说:死老太婆,汰小菜的水怎么倒掉了?我还要留着拖地板。

  老王老婆说:今朝侬买的小菜烂泥很多,汰菜水很脏了,我就倒掉了。

  老王:泥巴多也是因为那菜很便宜,我是想省着点花钞票不是吗,可这水不能拖地板也可以冲厕所啊?你倒掉干什么呢?

  老王老婆无言……

  第二天,张会计在弄堂口小菜场碰到老王老婆,就问老王老婆:“王家师母,老王昨日啥事体和你吵?老俩口儿子不在身边,可要和睦相处啊,老王师傅有辰光是太做人家了点,侬也不要怪伊哦。”

  张会计一边和老王老婆说着话,一边拿出一角硬币丢给一个葱姜摊子,随手拿了一把青翠翠的小葱,又伸手去拿一头蒜。葱姜摊老板叫着:哎呀阿姨,一角钱只好买一把葱,你要蒜就再给一角。

  张会计很不耐烦地撮撮眉头又从口袋里讨出几个零碎的分币说:侬门槛也太精了,这几根葱要一角钱?乡下人真是拎不清,喏,拿去拿去。

  张会计一手捏着一把小葱一头蒜,一手挽着老王老婆的手走在菜场里:有时间我去劝劝老王,现在是什么时候了,还这么过日子,改革开放了,人民生活水平提高了,儿孙自有儿孙福,勤俭是应该的,可也不能太苦了自己,王家师母你说是不是?

  张会计是说得句句在理,老王老婆便象是遇到了知音一样开始对着张会计倒起苦水来,一来二去地一说,张会计也就了解了老王家的用水情况了。老王家的水龙头里流出来的水,第一是用来洗脸的,洗好脸再洗脚,洗了脚再冲马桶;另一种,是淘米,淘米水再洗菜,洗菜水再拖地,拖地水再冲马桶。反正,清水只派过一趟用场是不会轻易倒掉的,老王家的抽水马桶的水箱一般不抽,洗脚水拖地水洗菜水都要由这马桶里流出老王的家,所以是不怕没有水冲马桶的。

  原来老王家的节水办法并非如张会计想的那样。

  知道了真相后,张会计心下倒有点埋怨自己,觉得自己很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从此以后,就修好了夜半漏水的龙头,滴水声再也没有过。尽管张会计也是一个节俭的人,但毕竟也算有文化有头脸的人,所以也只是以老王家的用水经验作为教育子女节约为本的案例,自己却终究没有那样去做,如若真的做了,老公和女儿是一定会骂她神经病的,他们对于她这样的勤俭节约总是很不屑一顾,就好象一个富翁整日吃咸菜喝稀饭一样令他们感到有失面子。于是,张会计也就放弃了学习老王节水经验的计划。

  后来,整条弄堂都知道了老王是一个节俭得出奇的人。晚餐时候,人们在老王家窗口走过,会发现老两口一人捧着一只蓝边大碗把整张面孔埋在里面,不见眉目,只见上下移动的碗底,粥喝光了,碗底里的粥粘子也要舔干净的。老王家的小菜多半是凉拌豆腐或者清炒白菜,老王不喝酒,所以就不需要下酒的菜。老王总是对老婆说:两碗饭下肚,吃饱了就好,吃得太好,也是变成屎拉掉,兴许还要得个脂肪肝高血压的,又有什么意思呢?

  老王也不是不爱吃肉,老王爱啃猪蹄子,吃了半个月的白菜豆腐,老王就对老婆说:老太婆,今朝去买两只猪蹄子来,我们改善改善伙食。老婆就满心欢喜地等着菜场关门前赶去,落脚菜总是便宜些的。这一晚,隔壁邻舍走过老王家窗口的时候,就可以看见老两口坐在桌边专注地啃着烧得红亮亮油光光的猪蹄子,嘴角边挂着一抹褐色的酱油,好似在告诉人们,今天吃肉了。难得吃肉的人,一吃起肉来,嘴脸上总是更容易留下肉的痕迹。

  老王吃猪蹄子也是有规矩的,皮肉吃掉了,啃剩下的骨头不能扔掉,老王手持一把小刀,仔细地把骨头外面的一层衣刮下来,然后填进嘴巴,动作熟练麻利,就象他在浴室里为客人钎脚一样得心应手。那把小刀怎么看都象老王的钎脚刀,可老王坚持否认这把刀是钎脚用的,还说骨头外面的这层衣可是营养极好的东西,规劝老婆也应该和他一起吃他刮下来的那层白色碎屑,那是补钙的。

  隔壁邻居们都说,老王节俭到就差没有拿用过的手纸生炉子了。尽管诸多的邻居并不喜欢老王的抠门,但各家过各家的日子,老王的节俭与自己的生活是没有什么大碍的,一切,倒也相安无事!

  最让人同情的要数老王老婆,嫁给老王几十年,学会了勤俭治家的种种道法,却依旧经常被老王数落花了不该花的钱,丢了不该丢的东西。想想自己年轻时也算是整条街有名的美人,小家碧玉的,说媒的人不少。看上老王,就是因为他把家,不乱花钱,不甩浪头。可没有想到,这个男人竟然抠门到这种程度。泡香姑的水不能倒,要留着晚上烧汤喝;芹菜叶子莴苣叶子也不能丢,用盐捏捏可以做凉菜吃;咸菜炒肉丝面里多几根肉也要骂上半天败家的货,更不用说给老婆的零花钱了。

  刚嫁给老王那会儿,老婆是怨言不尽,还常常流冤枉眼泪。老王就劝老婆:我小气点也是为了日后积点钱,让你过上好日子啊!我这样总比人家胡乱花钱好吧,你要是嫁上一个败家子,苦的是你自己。

  老王老婆想想也对,要是嫁了一个象隔壁小妹阿姨老公那样又是赌钱又是找野女人的男人,真正才叫倒霉呢。嫁给老王还算是好的,为了以后的好日子,也就这么过下去吧。可过到如今,依然只是在偶尔的日子里啃上一回猪蹄子,对好日子的盼头也变得无止无尽了。

  于是老王又劝老婆:现在日子难过啊,浴室都改成桑拿屋了,钎脚的都是些年轻小伙子小姑娘,技术不怎么样,可客人喜欢。没有客人要我钎脚,我就拿不到小费,挣钱是不容易的,我们艰苦点,给儿子积点钱,买房子,讨娘子,让儿子过得体面些才好啊。

  这么说老婆是认可的,于是也就不再对自己的好日子抱以什么向往了,倒是把整个的希望寄托在了儿子身上,老两口有了共同的目标,也就不再为这些鸡毛蒜皮的家务事闹架了。

  这一日中午时分,老王两碗饭下肚,心满意足地抱着肚皮出了家门去弄堂口溜达。阳光有些暗淡,云层薄薄地遮住了太阳,天稍稍有些闷热。老王的身影却依然是瘦小而矍铄的那种样子,他一路出门,看到坐在弄堂家门口的小板凳上结绒线的张家好婆,张家好婆说:老王吃过饭了?

  老王面孔上的皱纹因为微笑而牵扯了开来,他点着头回答;吃过了吃过了,张家好婆侬吃过了吗?

  又走几步,老王看见坐在弄堂家门口藤椅上看报纸的李家老先生,李家老先生说:老王今朝上晚班吧?下半天休息吗?

  老王脸上的皱纹笑得更加深了,他点着头说:是的是的,上晚班,下半天没啥事体,出去走走。

  老王一路躲闪着骑自行车穿梭进弄堂的下课学生,避开人家窗户上晾着的滴滴答答的湿衣服,一路和隔壁邻舍打招呼,走到弄堂口。老王看见大马路上开来一辆浅绿色出租车,车子嘎然停在弄口,一个年轻人从里面跨出长腿下车,露出了一头浓黑的乌发,脚上是一双高帮运动鞋,身上红黑相间的运动衣绣着几个外国字母,一看就是名牌货。老王暗自摇头叹息,想着现在的年轻人都了不得,坐出租车,穿名牌衣,一点也不晓得做人家点。

  年轻人向着弄堂口走来,老王觉得小伙子走路样子眼熟,仔细辨认,这才看清楚,从出租车里下来的年轻人正是自己的儿子。

  老王就有些生气起来,刚才的好心情象被雨水浇灭的灰尘一样忽然没有了踪影。老王看着下了出租车的儿子想着:自己活这么大省吃俭用的,哪里舍得坐出租车,可这小子才工作一年就学会了胡乱花钱,老王的气就开始不打一处来。他虎着脸看着儿子迈着长腿甩着手向弄堂口走来。儿子直到差不多要撞上老王身体了才看见了铁青着脸的老爸,面色顿时有些紧张。他讨好似地笑着对老王说:爸爸,你吃过饭了?

  老王沉着脸说:快回家吃饭,豆腐汤还热着,等我回家再问你话。说完,头也不回地出了弄堂,并没有什么目的地,就这么背对着儿子走了。老王在家里是一向具有绝对的权威的,可他也知道在外面还是要给儿子一点面子的,所以没有发作,心里却想着,这小子刚开始工作就掼起派头来了,这可不是好习惯,回家后要给他点颜色看看。

  住在工厂集体宿舍的儿子回家看爸妈,这会儿刚过了中午时分,儿子踏进家门时,面露忐忑神情。自己坐出租车回家让老爸看见了,老爸在弄堂口并未发作,但他终究是知道老爸的做派的,心里便有些不安。老王老婆正在收拾饭桌,看见儿子进门,脸上有些微汗,好似刚刚赶了长路一样,很是心疼起来。大个子儿子长得不象老王,更象妈,宽阔的脸,敦实的身子,长腿长手,养得很好的样子。老王老婆见儿子还没有吃饭,就要下面条煎荷包蛋,儿子说:我在弄堂口碰到爸爸了,他说豆腐汤还热着,不要荷包蛋了。

  老婆就狠狠地说:这个死老头子,不要理他。

  老王老婆不但煮了面条煎了荷包蛋,并且破天荒地蒸了两根香肠。那香肠还是上次儿子买回来孝敬老王老两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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