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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碎的花瓶(2)

书籍名:《寻找雅葛布》    作者:薛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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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静茹是一个容易被他人感染情绪的女人,我非常了解她,因此,史帝文的出现让本来沮丧的静茹变得快乐是极其正常的。但这快速变化的情绪背后,到底隐藏着怎样的事实?我不知道,也许什么都没有改变,静茹还是我喜欢的静茹。是的,我一直保持着对她的喜欢直到她结婚了有了丈夫我还是一如既往地喜欢她。所以,我愿意她快乐。

  大商场前嘈杂喧闹的声波充斥耳膜,我手持一支圆锥型的冰激凌在人群中左冲右突,仿佛要去赶赴一场至关重要的约会。事实上我是丢下了我那份必须在夜晚进行的工作而茫无目的行走在大街上,无聊之极。我忘了用舌头舔手里散发出甜腻芳香的冰激凌,乳白色的奶油开始融化,黏稠的汁水流淌而下,沾了我一手。

  忽然感觉索然寥落,在如此繁华的城市里,我在拥挤的人群中品尝寂寞和落拓的感觉,并且无法走出这种灵魂的困境。

  四

  第二天静茹没有来找我,白天我蜗在家里上网聊天听音乐,我一直在想静茹昨夜回家后是否和她丈夫和好了,也许心情好了就不会再想到要离婚。但我心里隐约感到我是希望她离婚的。

  我的电脑和音响都开着,我坐在一块羊毛地毯上喝一杯自己煮的黑咖啡。这块羊毛地毯是半年前史帝文到新疆去买回来送给我的。他不远万里扛着一卷五颜六色有着繁复花纹的红色地毯敲开我的家门时我正在刷牙,我穿着睡衣嘴里咬着牙刷听到一阵巨大的敲门声。我含着一嘴清凉的牙膏泡沫打开屋门,看到一个满身灰尘疲惫不堪的男人站在我面前。史帝文!他弯拱着腰背,一卷厚重的地毯几乎压垮了他的肩膀,除了这块地毯,史帝文的背上还有一个画夹和一个简单的双肩旅行包。

  我给他烤面包我说你这个笨蛋你不可以让邮局寄回来吗,你扛着一卷地毯在街上走你象个搬运工你知道吗?

  史帝文看上去风尘仆仆,长头发凌乱地贴在汗水淋漓的额头脸颊以及脖子上。他说阿妹我想你我扛着地毯就象扛着你,不过你肯定要比这卷地毯柔软多了。说着他走过来扯掉我夹住长发的粉红色发卡,我的头发立即象瀑布一样倾泄而下。当他发疯一样亲吻我的嘴唇时我感到我的舌尖让几丝头发勒疼了。我说“史帝文你好脏,快放手,去洗澡……”

  史帝文非但没有放手,相反以更大的力量搂抱住我,他死死地拽着我,用他有些干裂的嘴唇堵住我的话。我闻到他口腔里有那种叫“screwdriver”的鸡尾酒和清新甘冽的柠檬香,弥漫了整个味觉神经。即便是在他长途旅行归来时,这种我最喜欢的柠檬香气依然充满了他的口腔。

  我爱柠檬,我爱史帝文!

  后来我们就在史帝文扛回来的地毯上作爱。史帝文是一个画家所以我一直以为他很邋遢很丢三落四,但是在地毯上,我却感到从未有过的爽洁。当他与我融为一体时我听到他在我耳边说:阿妹,丫头,这下你知道我为什么要买这块地毯给你了吧。

  于是我们的游戏更为疯狂更为细致或者说是一种探根寻底。这样认真的投入我还从未有过,我感到累极了但我好象又喜欢这种累的感觉。当我的身体到达无与伦比的高山之颠时,我咬着史帝文的耳垂轻叫着“史帝文,我要飞,带我飞——”

  史帝文笑了,从头至尾他一直在笑,但我看到他的脸色有点苍白,并且他从旅行包里掏出一种白色药丸扔进嘴巴吞了下去。他说阿妹你让我心跳加速你过来听听。我趴在他胸口,我听到那里有一群兔子在奔跑,而且方向不一脚步杂乱。

  后来,我就这样趴在他的胸膛上睡着了,醒来时史帝文已经走了。他给我留下一张字条,他说:阿妹我去画院报个到,晚上到pianobar听你弹钢琴。

  我赤裸着身体为自己煎了一个鸡蛋热了一杯牛奶,然后又赤身裸体地坐在餐桌上吃完这些东西。地毯上史帝文的一支钢笔躺在我的肉色雷丝花边睡衣里,画面极其暧昧,让我想到颇为放荡的场面。但我并未因此而有丝毫不洁的感觉,因为我爱他,这个有些桀骜不逊、有些自我随性同时又柔情无限的男人。他出现在pianobar里的时候,正是静茹刚结婚以后。那段日子,我以形单影只的形象过着我千篇一律的单调生活。史帝文出现了,他坐在静茹过去常坐的那张离我的钢琴最近的桌边,他翘起健硕的长腿用修长的手指握着酒杯专注地听我弹钢琴的样子让我想起那个手捏银色指挥棒的男人。于是,我似乎很轻易地爱上了这个握画笔的男人,他们身上有着类似的艺术气质,偶尔表露出孩子气的顽劣,随心所欲,却充满不羁的魅力。只是,史帝文是画家,另一个,是乐队指挥。

  尽管史帝文常常忙碌不堪,但我依然愿意接纳他。他总是在我预料不到的任何时候去周游世界,我好象永远也无法知道他接下来会去哪里。他总是背着那个破旧的双肩背包和画夹连个招呼也不打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他也会象幽灵一样忽然站在我的单身公寓门口。他说他去找灵感了,画画和任何艺术创作一样需要灵感,他说他如果呆在城市的画院里闭门造车,他的画面将会停留在媚俗而低级的层次无法进取,所以他必须要出游。我的单身公寓,就是他每次出去寻找灵感后回来停靠的驿站。

  仅仅是驿站,而不是归属。

  我常常迷惑于他对“驿站”或者“归属”这些词汇的理解,这个流浪的男人似乎不需要家。他喜欢过这种居无定所的生活,尽管我对他敞开家门,他可以随时进入我离群索居的单身公寓,但他依然无法在我这里停留住他的脚步。

  爱情是什么?是占领一个人,亦或是占领一颗心?我无法确知我到底占领了史帝文的什么,我只知道,他是我爱上的第二个男人,似乎仅此而已。

  我接受了一个始终身处流浪中的男人。每次出游前,他从不会预先告诉我,甚至他自己也无法预料什么时候他就忽然背上包和画夹动身走了。但他每次回来总会给我带来一样礼物,比如一条蜡染裙子或者一个西藏手镯。

  那次他就给我扛回了一块红色的有着繁复花纹的新疆地毯,自那以后,史帝文不用敲门就可以用我给他的钥匙打开我的房门。我就在那块地毯上迎接他直到他再一次离开我去远游。

  五

  静茹打电话给我说有事情和我商量,我想了想说那就去洗个桑拿吧。

  下午我在洗浴场见到静茹时发现她竟然脸色红润面带桃花,与那天晚上红肿着眼睛从三轮车上下来时的静茹判若两人。我猜想也许静茹不想离婚了,她和她的老公和好了。

  蒸汽弥漫的桑拿屋里静茹多肉的身体在我眼前一览无余,当然我也与她一样毫无保留一丝不挂。她拿着毛巾为我擦背,动作缓慢不痛不痒,有些心不在焉。我闭着眼睛趴在长条椅上,木板壁上挂着温度计,红色水银柱急剧飚升,直到在三十六的刻度上停滞。静茹大口喘着粗气,手里的力量越发减弱,嘴里,却发出的抑制不住的零星笑声,是那种一不小心溜出嘴皮子的笑声。

  这个情绪化的女人,几天前,她还在为即将去选择离婚而痛苦不堪,此刻却不知又为了什么而如此快乐了。我翻身侧躺,我看到她的大眼睛在水雾中晶亮闪烁,象两杯加了蜂蜜的水,散发出粘稠而甜蜜的光芒。只有恋爱中的人,才会有这样充满暧昧妖娆的眼神。我盯着她的眼睛看,我的表情很严肃,我并不是想打听她频临破灭的婚姻变况,我只是想知道她要离婚的真正原因,因此我极其认真地看着她说:静茹,你还离不离婚?

  静茹打了一下我的屁股发出“啪”的一声脆响,然后她倒在我身边笑得前仰后合,在她的笑声中我隐约听到她说婚当然要离我现在要告诉你另一件事情。

  我的眼睛睁不开,屋里太热了我的心脏跳动得很剧烈我喘不过气来我要出去。我站起来奔向外屋,脚步踉跄,木板拖鞋踩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杂乱的脆响。静茹紧跟在我身后跑出来,嘴里继续追问:你觉得怎么样他这个人不错对我很好……

  我已经听不见她在说什么,我开始跪在地上呕吐。我的皮肤上布满水珠,我不知道这是从我体内逼迫而出的汗水还是蒸汽遇到冷空气后凝结而成的。静茹轻轻拍着我的背部说:你缺氧了,快躺一下吧。

  她扶着我躺在一张铺着白毛巾的浴床上,她用她小巧的肉手抚摩着我的肩膀,我的头枕在她柔软的大腿上,她微黑的皮肤闪烁着健康的光泽,臀部的曲线丰硕饱满。在她身边,我象一只骨瘦如柴的猫,她抱着这只猫轻轻爱抚着她,这只猫在她身上安静地躺着,用它弥漫着温暖和迷惘的眼神看着这个有着强烈倾诉欲望的女人嘴里发出的滔滔不绝的话语:

  阿妹你不知道他的画有多好,他那么高大,还留着长发,这么帅气潇洒。他说象我这样的小女人最适合他,宠着他爱着他,让他做皇帝做老爷过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日子,他竟然喜欢小女人,嘻嘻……

  肠胃一阵恶心,想呕吐,但胃里的食物已倾囊而出,没有内容可以倾倒了。静茹继续说,竟是有些眉飞色舞:“她比我老公强多了,外表首先是无法比的,他还很有才气,我那个老公除了钱还是钱,把我也当作钱看管得死死的……”

  “就是因为史帝文,你才要离婚?”我打断她忘乎所以的叙述,用轻弱的声音对她说:“静茹,史帝文有心脏病。”

  静茹甩着她那头湿漉漉的卷发说:我知道,他有心脏病已经好多年了。

  我无言以对!

  那天回家后,我把史帝文送给我的红色羊毛地毯卷起来扔进了地下室,我的小块木头铺的地板露了出来,我穿着拖鞋在上面踢踏走动,我不再光着脚板,我想我也不会再在我的这间屋子里迎接史帝文,还有,我也不用再为史帝文准备那种叫“硝酸甘油片”的白色药丸了。

  那天晚上我去pianobar没有见到史帝文也没有见到静茹,也许史帝文又去周游世界了。在我很轻松地弹奏一段舒伯特的小夜曲时,我发现其实没有史帝文这个世界也很好。

  简单而优美的曲调在我指间流出来,幽暗神秘的空间人头撰动。我喜欢这个环境,一如喜欢搂着静茹的肩膀走在无人的半夜以后的大街上一样。我一直以为我爱着史帝文,然而,当一些真相袒露于我面前的时候,我发现,我并没有想要与静茹争执什么。我爱painobar,我爱静茹,我不想让静茹知道我和史帝文之间的关系,我可以拱手相让,我宁愿不要史帝文,也要让静茹爱我如我爱她一样永远不会分开。

  六

  一个月以后的一天下午,我坐在沙发上用一支黑色水笔写一封信。信是写给史帝文的,我想告诉他,请他把这间屋子的钥匙还给我,还有,以后,我不会再等他,我也不会因为静茹而责怪他,如果静茹能给他安定的生活,那样,于我而言便是安心了。

  好久没有用笔写字了,我已经习惯于敲击钢琴或者电脑的键盘以至于几乎忘记了怎样用三根手指捏一支笔,因此当我写下“史帝文你好”这几个字时我自己也难以辨认我到底写的是什么。可是我今天要用笔给史帝文写信也不是因为静茹正在用我的电脑上网和一个叫wolf的人聊天.我只是想拿一支笔在手里,我的手在白纸上移动这样显得有一些怀旧,并且我真的可以在写点什么的同时想点什么。而我的手在写我的心里的确在想史帝文收到这封信后会怎样,沮丧、失落、激动、暴跳如雷,亦或,仅仅是平静?这个结果是迟早的,只是我并未想到我和史帝文如此之快地走到末路,是因为静茹。

  静茹果然离婚了,一个月便速战速决。她放弃了所有的财产,她说那本来就不属于她,她向来追求的是精神上的情投意合,而非钱财。为此,我觉得很奇怪,如果不是为了钱财,她与那个男人结婚又是为了什么?但是她毅然放弃钱财走出婚姻的决然举措,还是让我对她充满敬意和爱怜。这个女人,终是我喜欢的。

  静茹离婚了,她又开始每天到我的公寓来,与我过着简单而安静的单身女人生活。比如此刻,太阳隐没于云层之后的一个下午,我斜依在沙发上用笔写字,她正坐在电脑前打着生涩的英文。她在聊天,和一个叫wolf的自称很威猛的男人用所知甚少的英文单词拼凑着半通不顺的句子聊得不亦乐乎。

  静茹在这时候的表现,通常被我理解为一种幼稚的浮夸。但我并未因此而看轻她,我依然觉得她是可爱的,因为幼稚着,所以无知而天真,也因此可爱。她全神贯注地盯着不断滚动的屏幕,偶尔扯动嘴角,露出一个傻气的笑;有时候撇嘴,又是不屑一顾的表情;甚至忽然哈哈大笑,旁若无人,快乐之极。

  就如现在,静茹忽然爆发出一阵爽脆的笑声,笑里带着一点点骚动。她回过头冲着我说:阿妹这个wolf好无聊,他竟然问我是否尝试过网上作爱。

  我继续低头写字,甚至没有抬起眼皮,嘴里却对静茹说:你告诉他你正在看一部色情影片,你问他能不能演得比影片更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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