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美丽出队之后
美丽没有主意，她只说我服从领导的。曹主任便说了他的想法。他说：我的意见是上机动科吧，去那里搞描图，晒图。美丽笑笑，那就去机动科。她的爱人仍在男钻井队钻井，他们结婚几个月了，还没有房子，住在集体宿舍。
一个让美丽没有想到的喜事出现了。
她和金芳恋爱的时候，便对他说明：你跟我结合，你想好了没有？我受过重伤，我的骨盆是粉碎性骨折，我可不能生孩子呀。可金芳说：不能生，咱不要，我们只要过得快乐就是。我要的是你，不是要你生孩子的。
后来美丽才知道，他能说出这话是经过斗争的：中国的传统观念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若和她结婚，就要绝后，这是他内心说不出的痛。正是苦痛时，他遇到了一个上海老乡陈大个子。这个朋友家里有海外的人，思想开放。他对金芳说：你是和她过一辈子的，主要是看她人好，这才是最难得的。你若觉得她人好，不生孩子你就认了吧。他想到美丽的人品，他不能放弃，这才说出了那话。也正是有这话才决定了他们的命运。
美丽很为他的真诚感动。这样才决心和他结合。
可现在，美丽发现自己两个月不来例假了。她不相信，便自个去医院做检查，医生向她祝贺，说你怀上宝宝了。美丽还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再问一次，还是这个话。这时，美丽有反应了，吃东西恶心，要吐，可他却不知道。美丽有点生气：你不是过路人，你是我的丈夫，你却不知道我的反应啊！可还是把消息说给他吧。因为他想都想不到妻子可以生孩子。
她把这消息说给了金芳，他高兴地跳起来了。
上帝啊，你在看着这个世界，你给好人一个平安，给好人一个没有想到的惊喜。
几个月后，女队的好朋友们都知道了。这事儿，是女队的头儿说给了曹主任。曹主任这个高兴就不用提，他一下想到了美丽的小家庭，她从来不提自己的困难，可我们当领导的得想着她呀。她要生孩子了，可还没有自家的房子，这如何行？曹主任便向管房子的人说，无论如何要让美丽一家有个房子，不能在集体宿舍生孩子，这是给咱油田丢人的事！
在美丽怀上孩子七个月的时候，给了她一间住房。
这儿天冷，美丽回到天津把孩子生下来了，是一个男孩。
这个孩子生在好的年月，这是1979年1月13日。这是中国许多人新生的年月，中国走向了新的时期，多少冤假错案这一天得到了平反昭雪！多少人在祝福这个日子！
这个孩子来到这世间不容易。因为美丽骨折，骨盆畸形，孩子不入盆；孩子的脑袋总在母亲的胃上，让母亲吃不下饭，头一直向上，没有掉过头来。为了孩子，母亲要经多少苦难。用艾蒿熏脚踝骨，人跪下，头向下，要把屁股抬得越高越好，这样刺激穴位，想让孩子掉过头来，可这一切努力都没有起作用。医生告诉美丽，这孩子不能顺产，要剖腹产。“没事儿。为了孩子，动手术吧。”
谁也没有想到，美丽会生个儿子。女队的姐妹听到消息，都高兴地流出了眼泪。
美丽说，这是老天给我送来一个儿子。
孩子生下来，才四斤重，很小。接生的大夫是上海有名的妇科大夫。如果不是遇到这样的好大夫主刀破腹，也不好生下来。医生说给美丽和她的丈夫：你们的孩子这么小，很难活，怕会冻死，你们可要加倍小心。
父母小心呵护，孩子活了下来。
孩子幼小时，个子很小，却很争气，他慢慢地长大，让人没有想到的是，他上中学时，竟当上了体育委员。他很勇敢，别人不敢上的地方，他能勇敢地上去。儿子从母亲身上，继承了不怕一切困难的精神。
儿子在华北油田上了小学，初中，高中……
美丽让所有女队的人惦记着。曾在钻井指挥部宣传科工作的小寿，是女队的见证人，他知道美丽的事儿。他调到了石油部，他惦记着美丽的工作和生活。她的身体不适应东北的风雪，想到华北油田；在代理过女队指导员的小寿和原来吉林油田老领导马骥祥的关心下，她在1981年初顺利来到华北油田油建一公司。
她先后在公司搞过信访工作，管理过打字室，参加了第二次全国人口普查，在安全科搞安检和交通。
管理打字室，她也经历过心酸的故事。她到打字室，面对的是如山一样的文件和材料。这时，她才感到因为头部受过重伤，多次做手术打麻药，吃止痛药，影响了她的记忆力；她的视力因为摔伤眼底有淤血而减弱。让她管理打字室，她自己就要学习打字，这对她是何等的困难？她的孩子那时才两岁多，托儿所要求，中午要把孩子接回家，下午再送回。为了飞快掌握字盘上两千多字的位置，她晚上经常带着孩子去值班。
她以女队的精神，很快掌握了打字技术，成了打字室的主力。
当时有个以工代干转成干部编制的事情。而组织部门竟误认她是打字员，本应把她转成干部的时候，却因为她的努力反而把她落下了。
过后，她笑谈这段历史时说：“我想起这事，心里还是酸酸的。这是女队的苦干、实干加巧干的精神跟我开了个小玩笑，我转干的事，直到我转为交警时才得到解决。”
到华北油田的第二年，她被借去搞人口普查。这是新中国成立以来的第二次人口普查，工作量大，项目繁多，不能出一点差错呀。得利用中午和晚上职工和家属在家的时候，走家串户，把每个人的自然情况一条一项地写清楚，填准确，一个错别字也不能出现。
美丽是大大咧咧的性格，这对她又是一个挑战，她要求自己，要认真负责，一丝不苟。领导对她这种素质是了解的，放心地让她负责一个普查小组。这时，她的孩子才三岁，可记住了母亲劳累的身影。她克服了重重困难，圆满地完成了交给她的普查工作。
这天，她刚完成任务，还没有来得及歇口气，公司领导把她叫到办公室。领导说：“你的工作很出色，我们想给你一个更重的工作，请你考虑行不行？”美丽说：“有嘛事，领导就直说吧，让我做嘛工作吧？”
领导便直说了：咱们安全科科长只有小学文化，科里需要一个写写算算搞内勤的人，我们觉得你合适，你看可以吗？
美丽还是说了和在女队接受任务时一样的话：“领导看我合适，我就干吧。”她高兴地答应了，领导没有想到会这般顺利。
一声答应，便把一个艰巨而沉重的担子压在了她这个曾身负重伤的人肩上，而且越压越沉。
她进到安全科，这里什么资料、档案全没有。见到的是局里多次发来的指示要求：各单位一定要健全各种档案、资料和报表。局里要在最近检查。
如何办呢？先应付局里的检查吧。她拿出了在女队的精神，在时间紧任务重的情况下，只有加班加点地劳动。她和同事们一起，把一卷卷一捆捆的报表、资料、工伤诊断书等材料分门别类，订的订，装的装，填卡的填卡，造册的造册，把全公司十几个单位所有的车辆、驾驶员、特殊工种、重大伤亡事故、工伤人员档案，以及历年来的安全报表造册、建档整理清楚。随即她自己也理顺了头绪，按时上交月报总结。每年组织车辆、驾驶员的年审年检，月月退、发养路费，负责办理车船税、营运证、附加费等十几种业务。每月进行安全检查，把查出来的隐患在月总结会上向各单位提出，逐项落实，令其整改，并根据各单位安全情况评出红、黄、黑牌。为掌握第一手材料，她要拖着伤残的腿亲临各种事故现场了解情况，根据事故的轻重，及时上报。
在处理交通事故的人忙不过来的时候，美丽要亲自去处理交通事故。她要为减小事故损失与当事人唇枪舌剑地交涉，争论。
她年年月月到处奔忙，年底评先进的时候，根据工作表现，总是把她评为先进。
到长工资的时候，只给一个指标。可有了“先进”这个光环往头上一戴，她就不想与科里的其他同志去争，她的工资到退休时，一直比别人低一级。她也曾感到过委屈，可又一想，在女队的时候，都是在拼命地干，打井时，只要口哨一吹，你争我抢地夹上百十来斤的水泥一路小跑地去固井。女队在指挥部年年被评为先进，奖品只是一面镜子，或一面锦旗。可是为了这个荣誉，也要与男队比高低。我们要的是一个光荣。
光荣是什么？它是用金钱购不来的一种精神。人活着总是要有一点精神的呀。它是不当吃，不当喝，可人活一口气，这光荣是人活着的意义。
美丽后来成了一名交通警察。她跟地方交通队打了十多年的交道。油田多在野外作业，车辆是油田的命脉。一台车只要上路，就要十几种证、章，为了使每台车证照齐全，美丽常年往返北京、沧州、廊坊、天津以及周边的县、镇交通部门。好天气，一天能回来，赶上大雾天，就返不回来。刚到安全科，接这任务时，她的孩子只有三岁。她的爱人在供应站，也经常跑外。有时她急得恨不得马上回家，可看到路面的泥泞，还要宽慰司机小心慢行。为了办好证件，让车辆尽早运转，她经常是起大早，五六点出发。
每遇到困难，她便回想起在女队经历的一切。
遇到眼前的泥泞，她想起坐拖拉机上班时下雨，车陷进地里，出不来了，姑娘们便用人推，用锹挖，那天足足用了七八个小时，才回到宿舍呀。
她讲给司机听，也是讲给自己。
有时，她回不了家，在托儿所的孩子便被所长接到自己家。
美丽回来了，到托儿所所长家去接孩子。儿子第一句话便问：“妈妈，你这时候才来接我，是不是不想我了？妈妈，我可乖了，大大让我吃饭，我就说我不饿，我妈不让我吃别人家的东西……”
美丽听了孩子的话，紧紧地抱住他，眼里闪着泪花，连说：乖乖，儿子真乖……
所长也直说这儿子真乖。
十几年的风风雨雨，换了几代领导，几个科长都代她接过孩子，从托儿所，到幼儿园，到上小学……
她在十多年里，也用女队的生活给儿子以精神营养。三岁看大，七岁看老。孩子幼年的教育，对孩子成长起了多大的作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