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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大火(3)

书籍名:《大盐商》    作者:蒋亚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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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卢雅雨将玉璜举向眼前:“罢了罢了,亲家翁大可不必给我戴高帽子,我是即将挂印离衙的人了。”

  “不,不,我不是给亲家戴高帽子,我是想说,大人能不能……”

  “你说什么?”

  康世泰有些结巴:“能不能,比如,去京城活动活动?你在那里不是有许多故交同窗吗?”

  卢雅雨摇头而笑:“京城多的是一帮虎狼之辈,我一向不喜欢跟他们打交道。”

  “虎狼也就贪噬个肥肉,我这里有的是银子。”

  卢雅雨将玉璜轻轻放到桌上,喟然而叹:“罢了,我已无心于此。”

  “就不能试试?只要事成,任凭花多少银子,我康某在所不惜!”

  卢雅雨笑:“不是银子的问题。真想做成这件事,我卢雅雨也不一定需要这个阿堵物。你的心事我知道,不就是对未来有那么一点担心吗?其实大可不必。你我亲家,有了这层关系是好事,其实也是坏事,人人都盯着,容易成为众矢之的呀。来一个素昧平生的,慢慢建立起关系,倒可以不显山不露水,比你我现在的状态稳妥。如今的官员不难对付,用点心就行了,这一点你应该是清楚的。”

  “可与亲家相处多年,一朝分手,实在不舍呀。”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人奈天何?”

  康世泰叹息。

  卢雅雨宽慰:“我给你想了,新盐运使毕竟初来乍到,而你与阿里得克关系尚可,应该没什么可担忧的。要说小心,倒有一条。”

  “亲家请讲。”

  卢雅雨一字一顿:“二公子的私盐。”

  “是,是,亲家提醒得好,我一定多多给他敲警钟,不容许他出乱子。”

  “以卢某之见,你雄踞扬州,一定不乏敌手,比如杭浚睿一伙。据我所知,李贵从扬州盐政位置上回京后,并未受到查处,近日已进军机处,荣升军机大臣,倒是越发权势熏天了。他在扬州待过两年,深知盐官是个肥缺,膏泽如海,如今虽不能重返故地大捞一把,但不等于不想安插自己的心腹。尤其值得注意的是,他在扬州任职期间,与杭浚睿走得甚密,近来杭浚睿进京,与李贵有着不少联系。因此,亲家务必要防微杜渐,谨防有人背后下手。”

  康世泰一身冷汗:“亲家所言极是,所言极是!”

  三天过后,卢雅雨是在天蒙蒙亮时乘一艘官船悄悄离开扬州的。当扬州众商得知这一消息赶到东关码头时,卢大人早已遥无踪迹。

  一群盐商在码头上围住康世泰:

  “这,这是怎么回事呀?临走了竟然不吭一声?”

  “我还有事找卢大人呢,怎么突然就走了?”

  “你康商总跟他是亲家,难道一点不知道?”

  “卢大人在扬州几年,即使走,也该好好热闹一下呀。”

  “起码送他一笔‘别敬’银,以表表我们心意。”

  “就是就是,卢大人也太自爱了。”

  “卢大人跟别人不一样呀。”……

  康世泰一下病倒了。

  五月里的那场大火已使他焦头烂额,如今卢大人的突然离任又使他备受打击,再加上六月梅雨季节,连日淫雨霏霏不见太阳,空气潮湿窒闷得让人难过,于是心力交瘁的康世泰打熬不住,一下病倒了。

  张大夫被请来诊视了,说病倒不算什么病,只是服上两服药后要静心调养,不可过多劳神,歇上几日会好的。可康世泰哪里静得下心,人躺在床上,脑子里总想卢雅雨的走,想即将到任的新盐运使会有哪些动作举措,与盐政阿里得克关系怎样?再又想到杭浚睿与方阔达一直对他心怀不满,他康世泰稍有闪失,他们都会得意无比。

  要知道,他们不是瘫在那儿,他们是蜷伏着,时刻准备着跃将起来呀。

  也就在卢雅雨离任的第二天,新盐运使陈拔士抵达扬州。

  康世泰早预备好了迎驾的大彩船,准备亲自沿运河北上。可蓝姨拦阻了他:“你看你这身体,走路还摇摇晃晃,船上又是风,又是浪,一路颠簸,怎吃得消?你就放放手,让诚儿与信儿去吧,一样的。等到给陈大人摆酒接风,你到场好好敬两杯,全个礼数,也就行了。”

  康世泰挣扎着爬起,感觉头晕目眩,只好叹息作罢道:“就依你的,不过要老三也跟着一起去,不可让他偷懒!”

  蓝姨犹豫了一下说:“慧儿就算了吧,罗影身子不好,可能挨不了两天了。”

  “挨不了两天?有这么严重?”

  蓝姨叹息:“夜里总是咯血,脸成了一张蜡纸,已两天水米不沾牙了。”

  康世泰不语。

  守诚与守信是在早饭后来到东关码头的。到了码头他们发现,季商总与黄商总在他们之前到了。季、黄是前辈,守诚、守信立刻上前请安,对方也十分客气,问了好些康商总贵体可曾大安的话,守诚恭谨有加,一一作答并感谢。守信陪他们寒暄了一下,不想再浪费时间,催守诚快快上船。季商总说:“上船大概不必了,陈大人十有八九已经被人接住,我们就在这里等候吧。”

  守诚一怔:“被人接住?谁?”

  黄商总答:“杭浚睿。”

  守诚吃惊:“杭浚睿?”

  “对,是他。”黄商总说,“不知他从哪儿摸到了陈大人的行程日期,今儿天才透亮,就坐着彩船北上了。”

  守诚跌足叫苦。他杭浚睿把全扬州城撇下,赶这么个黑清早往北而去,是想立刻热乎乎贴上运使大人呀。父亲对他最为提防,这回难不成让他占了上风?守诚站不住了,与季、黄二前辈打了招呼,立刻催守信上船。守信昨晚听春晖班唱戏听到半夜,听过戏,又与戏班里新进的一个小旦鬼混了许久,早上因早早往这里赶没睡上懒觉,这一刻头昏昏的,见守诚吩咐开船,摇头晃脑道:“人都让人接去了,还开什么船呀?

  季商总说得不错,就在这里等着吧。”

  守诚说:“这怕不妥,还是赶紧上路吧。”

  守信反驳:“上路?他杭浚睿已驶出半天,你能赶上?你赶不上的。”

  守诚固执道:“不,我觉得还是迎上去好。”

  守信笑起来:“好?好什么?他杭浚睿将陈大人请到了船上,你去围着他们转圈子,看他们脸色?”

  守诚不语。弟弟说得不无道理,可守诚暗暗怨着弟弟。要知道,今儿早上守诚起得特别早,一吃过早饭就在前厅等守信了,可左等不来,右等不来,守诚实在耐不住,就坐轿子上门催他。可他大老爷居然才起,连早饭还没吃上嘴,拖拖拉拉半天,时间硬是被他耽误了。试想,要是提早一个时辰,他杭浚睿纵然在前面开了船,也未必追不上。

  守信见大哥抱住死理不放,知道说不转他,摇摇头道:“罢了,要去你一个人去吧,我不愿无谓地受这一路风浪的颠簸。”就离开码头,回身往岸上走去。

  守诚吆喝艄公将彩船开起来。沿岸恭候陈大人的盐商们,见插着康商总号旗的大彩船北上了,一个个不甘落后,纷纷跟着行动。运河上,迎接新盐运使的彩船立刻驶成一条长龙。

  一路北行,到了邵伯。远远的河面上过来两条大船,前面一条船头上高扬着一面牙旗,随着距离越来越近,牙旗上的一行大字渐渐看清:“两淮都转盐运使”。紧跟在后的是一条彩船,船头上飘着杭浚睿盐号的蓝色角旗。守诚令船队慢慢往两边让。

  不一会儿,两条大船到了跟前,水波动荡,行速减慢。守诚迎上去,请求官船上立于船头的衙役将他的大红拜帖呈进去。衙役接了拜帖进舱,不一会儿出来回复:“陈大人说了,请各位回返。”

  众盐商哪肯回,一个个围住官船争先恐后呈递拜帖,要求叩拜陈大人。衙役入舱禀报,旋又出来发话:“大人一路颠簸,多有不适,等到扬州再说吧。”

  于是,船又开动。时近正午,到了扬州。彩篷高张的东关码头上,立刻鞭炮炸响,鼓乐喧天,欢迎陈大人的扬州众商们,把码头围得满满塞塞。陈拔士由杭浚睿护随着从船舱里出来,踏上铺有红毯的跳板上岸。到了岸上,对众商拱拱手:“诸位远道迎迓,辛苦啦,本官感激不尽,感激不尽呀。”说完,弓腰坐进在此等候多时的运使衙门大轿,准备直赴衙署。

  守诚急了,拦住大轿恳切道:“陈大人风尘仆仆,一路劳碌,诸位商总很想为陈大人接风洗尘。”

  陈拔士摆摆手:“来日方长,这一路颠簸,困乏得很,本官需要回衙休息。”轿帘一落,令大轿起身。

  守诚束手无策,眼看陈大人的官轿由旗幡仪仗护侍,一路扬长而去。

  午后时分,守诚累巴巴回府,一脚跨进厚德堂。

  厚德堂空空静静。守诚跨出屏门,穿过天井,往东书房走去。

  父亲躺在榻上,蓝姨正一边给他捶腿,一边陪他说话。

  “怎么样?还顺利吗?”康世泰见守诚进门,从榻上侧过身问。

  守诚支吾:“还好。”

  “陈大人说些什么?”

  “他,他问大家好。”

  “接风酒可是安排在富春大酒店?”

  守诚发现父亲赴宴的补子服都已穿好,心里十分难受,低头吭哧道:“不,陈大人说他一路颠簸有些疲倦,直接回衙门休息了,接风洗尘过一天再说。”

  康世泰脸上一暗,掀去盖在身上的银狐毯:“这么说,他是不肯给大家面子?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守诚结结巴巴道:“他,表面上跟大家客气了一下,可实际上好像是……”

  康世泰撑坐起来:“是什么?”

  “跟大家隔着,有点捉摸不透。”

  “你在哪儿迎到他的?”

  “邵伯。”

  “上了我们家彩船?”

  守诚低下头:“没轮上。”

  “什么叫没轮上?”“他被别人请去了。”

  “谁?”

  “杭浚睿。”

  康世泰勃然大怒:“什么?他被杭浚睿接去了?他上了杭大头家彩船?!混账东西,你是怎么搞的?怎么搞的!”

  守诚深深地低下头,额满虚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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