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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钦差的赞赏(2)

书籍名:《大盐商》    作者:蒋亚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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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老爷兴奋的,什么事呀?”

  “什么事?乾隆爷提前南巡啦。”

  “不是明年春天?”

  “提前到今年十月。没准儿乾隆爷要到我们家做客呢。”

  蓝姨眼瞪大了:“怎么会到我们家?”

  康世泰美美地呷了一口香茗,放下盖碗:“会不会,就看我们的能耐了。当今圣上最喜欢园子,最热衷冶游。经卢亲家美言举荐,纪大人如今已对我青睐有加。我想我康某只要建出一流的园子,圣上驾临就会大有希望。圣上观赏到本府一流的园子,一流的风光,必然龙颜大悦。圣上能在我康某的府上龙颜大悦,这是千秋的功德,万世的荣光!这是我祖上积德,老天开眼,给我康某机会呀!”

  蓝姨听这一说,立刻也满心喜悦:“老爷劳苦功高,来,让我给你敲敲腿。”取过美人拳在锦杌上坐下,给老爷敲起来。

  康世泰突然昂起头:“小月呢?给我把守信叫来。”

  蓝姨停住美人拳:“你这是干吗呢,事情都过去了,犯得着跟孩子动肝火?”

  康世泰笑了:“你说错了,我不是找他发火,是要安排他办事,办大事。自己的儿子,我怎么会斤斤计较呢?”

  蓝姨心里的石头落下,立刻召小月去传话。

  小月脆脆地答应了一声,立刻去了。

  晚饭后,守信本打算去会会春香楼的头牌丽芳,可经不住太太亢晓婷在房间里左一声右一声地骂,再想到老爷这两天因他生活放纵对他的拒见,也就不得不打消了出门的想法。守信平常有个听戏的嗜好,家里养着戏班,既然不能去春香楼,便点了两个小旦到书房唱戏。守信才坐下,清客尤秀毕恭毕敬地进来:“二爷,请快快更衣,老爷有请。”

  守信令小旦停唱,诧异问:“你说什么?老爷召我?”

  “正是,令尊府上传话,请二爷速速前往。”

  守信有些来气:“去什么去?我去过了,而且不止一次,还去什么?”

  尤秀劝道:“请二爷息怒。父召子而不往,非礼所宜也,还望二爷有劳玉趾,速去为盼。”

  守信满心沮丧,挥挥手令两个小旦退下。去干什么?讨训斥?找骂?两年前从南大院搬出,图的什么?不就图个耳根清净自由自在?没想到飞出笼的鸟,还得往里钻!

  尤秀两眼盯着守信:“二爷,去吧。”

  守信辫子一摔:“备轿!”

  尤秀瘦白的脸上浮出微笑:“这就好嘛,这就好嘛,君臣父子,纲常大义,犯不着计较高低的。”转脸吩咐侍立在旁的书童:“快去轿房备轿。”取过榻上锦氅举到守信身后:“晚上起风了,二爷披上,以防着凉。”

  守信举起双臂由尤秀侍候着套上。尤秀拈着下巴上两根细溜溜胡须,转着身子看二爷,咂咂赞道:“二爷本就风流倜傥,这锦氅一披,越发宛若仙客,气度超绝,那个潘安若见二爷尊面,定会觅上一条地缝钻进去!”

  守信从书桌抽屉里抓出几块碎银,“豁啷当”丢到桌上:“给。前儿下棋负你两局,不能赖账呀。”

  尤秀脸上立刻闪光,嘻嘻笑道:“对弈之戏,二爷何必挂怀?二爷如此认真,在下真是愧不能当呀。”

  “别酸啦,我晓得你心里一直惦着,拿去吧。”

  尤秀拿了。

  守信出门上轿,两只明角灯笼在前照路,西施、貂蝉、王嫱、玉环四名红衣轿女起肩移步,一路香风。

  已过晚饭时分,康府南大院华灯高张,辉煌灿烂。轿房的男轿夫们见北大院的红衣轿女来了,如猫儿闻腥,一个个急猴猴围上,打情骂俏,嬉笑逗乐。

  守信一直走到厚德堂,脚步慢下了,想象着父亲见了他将怎样生气,如何发火,告诫自己,一定要忍着,受着,绝不回嘴。正这么想着,见蓝姨迎面走来,心里一下高兴起来,笑着迎上去,敛衣施礼道:“孩儿这边给蓝姨请安了!孩儿罪过,这些日在外乱忙,没能赶过来看望蓝姨,蓝姨一定怪罪了。”

  蓝姨故意板起脸:“你开心的什么事?今儿是过来领赏的不成?”

  守信脸上的笑立刻没了,故作紧张道:“蓝姨这么说我可没地方站了,孩儿是负罪之人,特地过来请罪领罚的。蓝姨您绝对想不到,刚才我这一路是怎么抖抖擞擞、胆战心惊走来的。可……可这一见蓝姨过来,我这眼前立刻放光,觉得观音大帝下凡了,孩儿十有八九有救了!蓝姨一向是最疼我的,求蓝姨陪孩儿一同进去,替孩儿在父亲大人面前开解开解,劝说劝说,你的话是妙语纶音,父亲最最爱听,你说一句超过我求父亲一千句一万句。救苦救难的观世音,我这就给你磕头了!”

  蓝姨撇撇嘴:“没想到,我们家老二就这么大胆呀?我一向还觉得你比你哥你弟经的事多,是个人呢,没想到原来也是个假大相,罢了,罢了。祸事你都惹下了,别人能替你说什么?你这张八哥嘴一向不是挺能说吗,还怕老爷不被你说转?”

  守信见蓝姨似欲撒手,越发把脸苦下。

  蓝姨悄悄看他,心里暗想,这一刻倒是难得的机会,可就势敲打他一下,对他日后也许有些好处,就正色道:“不是我心狠不救你,是你做事也太没边没际了。老爷走盐路走了这么多年,从来不曾跟什么匪呀盗呀有过瓜葛,如今又身为总商,名声看得比命金贵,可你倒好,这一倒腾,让他到人前怎么说话?你这是在拆他的台呀。”

  “孩儿知错了,以后再不敢了。”

  “再有一条,抬轿的轿夫自古以来都是男的,可你新鲜,竟用了一帮仙女,还一个个配上好听的名字,什么西施、王嫱、貂蝉、玉环,弄得满世界都在传说,这不是存心招人嫉吗?”

  “这……他们管得着吗?”

  “是管不着,可你犯得着吗?”

  守信觉得好汉不吃眼前亏,先把这一关混过去要紧,于是头点成鸡啄米:“蓝姨说得好,句句都是金玉良言,孩儿都把它牢牢记下了,今后一定改正,一定……只是眼下求蓝姨可怜可怜孩儿,救孩儿小命,孩儿这就给您磕头了……”

  蓝姨觉得该收场了,扑哧一笑:“看把你吓得屁滚尿流的,多大点出息?跟你说,老爷今儿召你,不是罚你,是把你当个人,有大事跟你商量,你就把心踏踏实实放到肚子里吧。”

  “蓝姨不是哄我?”

  “我几时跟你说过假话?”

  守信立刻一脸笑容:“谢蓝姨关心!”脚步噌噌往里走去。

  厚德堂里,两位清客正陪康世泰说闲取乐,见守信进来,笑脸相迎问安,转身向康世泰作揖:“老仙翁与贵公子谈说正事,晚学生不敢有扰,这就告退。改日老仙翁有雅兴,晚学生再来相陪。”弓腰退下。

  守信两眼仅仅往父亲脸上瞄了一下,压在心头的那块石头立刻放下了。父亲召他来,真的不是训斥,如是训斥,不会这副样子。守信急脚上前敛衣下跪:“父亲大人在上,不孝子前来请罪!”

  康世泰转身摆摆手:“罢了,起来吧,起来说话。”见守信虽然站起,仍畏畏缩缩立着不动,说:“怎么不坐?这般懂规矩了?真要这样,还至于在外无法无天惹那么多祸事?”

  “孩儿知错了,都怪孩儿一时糊涂,惹得父亲大人生气。从今往后,孩儿再不敢了。”

  “实话告诉我,你跟草上飞做过几次私盐交易?”

  “这个……两次,一共两次。”

  “罢了,我也不想搞清两次三次,我只是想不明白,你是我儿子,盛元盐号的大掌柜,我反反复复强调,做生意要以诚信为本,我给你们弟兄三个取名守诚、守信、守慧,什么意思?就是要你们任何时候都不要忘记诚信二字。这是立身的根本,生意场上的大道。违背了这一条,什么事都做不好。这话我讲过不知多少次,怎么就置若罔闻呢?”

  守信额头上冒汗,憋不住道:“容孩儿直言,孩儿不是不知道,孩儿只是气愤,他方阔达逞强霸道,一次次吃私贩私,却没事人似的,我这里才来了两下子,天就塌了?这不是柿子拣软的捏?我是不服这口气,要跟姓方的斗一斗!”

  康世泰冷笑:“斗一斗?跟谁斗?方阔达?好了,你把他斗败了,可他只是一条小猫,算得了什么?你把老虎斗败了才算英雄呢。”

  守信说:“孩儿知道,他方阔达是仗着杭商总杭浚睿的势,而杭浚睿又与李大头合穿一条裤子,不就是这点破玩意儿?”

  康世泰目光转向守信:“你说得一点不错,可目前你又能怎样?”

  守信攥拳:“我就不服这口气!”

  康世泰目光对着虚空,默然不语。

  “还有一件事,孩儿要向父亲大人禀报。”

  “说,什么事?”

  “就昨天,你能想到北桥批验所的裘一丰如何刁难我吗?我们盛元盐号的几艘盐船明明比杭浚睿前一步到达,可他裘一丰却对我们横挑鼻子竖挑眼,硬是卡住不放,他杭浚睿却是一路绿灯,畅然通过,这不明明白白跟我康守信过不去?”

  康世泰嘘一口气,轻声道:“不光你,守诚守慧的盐船都被卡了。”

  “这简直是欺人太甚!”

  康世泰双手扶在太师椅上,头往后仰了仰:“也不必动这么大肝火。日到中午自然偏,得意一时,得意不了一世,这是规律。要学会忍耐,遇上一点事就张牙舞爪,不行。好了,不说这些烂事,说点正经的。你心定下来,给我好好听着。第一,从今往后,离草上飞远些,不管私盐有多少暴利,都不要沾。利润是求之不尽的,一个商家的名声脆弱得就像细瓷,要尽力护惜,稍不小心,就会损伤。说实在话,昨天卢雅雨让张运判来说这事,我非常生气。你晓得,我这人眼里糅不得一点沙子,更何况有小人在背后作祟。但到今天,我气平了。事就这么大事,他杭浚睿也好,李大头也罢,谅也不能把我怎样。不过这个教训你务必牢记,下不为例。第二条,你最近闲下来好像在家待不住,总往外跑。什么东西这么吸引你?好了好了,你别编话蒙我了,我有耳报神,全清楚。你是去的春香楼,对不对?不光去了,而且左一趟,右一趟,门槛都踏烂了。我全知道。跟你说,这样不好。你是有家室的人,你泰山大人家在扬州也是名门望族,人尊‘亢大户’、‘亢百万’,你这么放纵不检,影响不好。当然,男人嘛,这个年纪,有些花花草草不奇怪。只是要记住,春香楼那地方要少去,在扬州,你大小也是个人物,不为自己,起码要为一大家子想想吧。可你这么不管不顾,由着性子,我还怎么到人前说话?春香楼的那个女子叫什么?是叫丽芳吧?真的喜欢,就把她娶了。娶回来,可以堵住人的嘴。”

  守信“扑通”往下一跪:“谢父亲大人开恩!孩儿真的十分喜欢!父亲如让孩儿娶回,来日定当紧随父亲,尽力业盐,绝不再让父亲烦心!孩儿这就给父亲大人磕头了!”

  康世泰摆摆手:“罢了,起来说话。你给我记住,丽芳娶回,从此再不许心野。

  至于你老婆亢晓婷,你不要多虑。”

  守信头点得像鸡啄米:“谢父亲大人体贴,孩儿记住了!”

  “好了,前面的话题就此收住,今儿召你来,主要是要说下面的话,你务必给我用心听着。”

  “父亲请讲。”

  “为父的从今日起,令你把手里的杂事统统放下,好好抓一抓工程。乾隆爷南巡的时间提前了,不是明年春天,而是今年十月。湖上园子的修葺扩建是你负责的,你给我抓紧办,一步不能放松,要往最好处建。另外,东关街陶家的小玲珑山馆一直关着,我去看了,与你的宅院一墙之隔,可谓天赐良机。你给我抓紧买下,贵贱不问,推平重建,要把它建成扬州一流的园子!让乾隆爷喜欢它,说它好!”

  守信两眼瞪大:“您想请圣上到我们家逛逛?”

  “不光逛逛,我还要留他吃饭,请他看戏,让他老人家住下来。他杭浚睿不是仗着李大头的势吗?我这一回倒让他们看看,我康某靠上什么人了?到底谁的势力大!”

  守信脸上红喷喷像太阳,兴奋道:“孩儿明白父亲的心意了!请父亲大人放心,孩儿一定尽心竭力,把事情办好!”

  “这事我之所以交给你办,是因为你大哥办事过于拘谨,你弟弟一向不务正业,而你,虽然有时出些纰漏,但你有你的长处,世面上人头熟,关系多,办事又灵活,大气,扛得住。所以这事交给你办最适合。我相信,你只要用心,一定会办得漂漂亮亮的。问题是,乾隆爷十月份到,眼下已经三月,总共只有七个月时间,可谓一刻千金呀。”

  “孩儿全明白了,请父亲大人放心,孩儿一定全力以赴抓紧时间!”

  “切记,这件事一丝一毫不能马虎。要知道,这所园子不是为我们造的,是为皇上造的。前面我跟你说了,斗败一条小猫不算什么,斗败老虎才算英雄,造园子,这正是我的一种斗法,懂吗?”

  “孩儿明白,孩儿一定铭记不忘!”

  “还有一事,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父亲请讲。”

  “李大头让杭浚睿明天在盐宗庙召集大家商议接驾经费之事。你给我考虑考虑,筹集资金上有什么切实可行的办法?”

  守信略一思忖:“以孩儿之见,办法不外两个:自捐与摊派相结合。自捐之不足,实行摊派;摊派多少,视各家盐引多寡而定,多则多摊,少则少派,谁都没有话说。”

  康世泰挺用心地听完,沉吟了一下道:“你这个方法确实管用,但可能不是最佳方案。先说到这里吧,回去你再帮我想想。明天我倒要看看,他杭浚睿能拿出什么高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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