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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风声(2)

书籍名:《啤酒女厉冰冰》    作者:六井冰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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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彪哥指着远处的一片土地说:这里本来是农田,但早就被征掉了,政府打算在这里建设工业区,这些农民早就失去了自己的土地,他们的户口也在三年前由农民变成了居民。政府的目标是三年一小变,五年一大变,五年之后这里将是一个经济发展区,而我这个三鸟市场,不过是政府打响的头一炮。”

  我提醒他:“拆迁的问题最为麻烦,你还是先考虑一下吧。”彪哥说:“政府已答应帮我搞定征地的事,补偿款由我们出。不过你放心,这里20多户人家,就算平均每户补偿20万元,一共也才400多万元而已。”

  这座城市的房价,中心城区已达1万多元一平方米,就算边远些的小区,每平方米也达到5000多元,20多万元,仅够买40多平方米而已。我心里暗暗算了一笔账,对彪哥说:“如果按这个标准,这些居民不一定愿意搬走。”

  彪哥说:“政府能想的办法,比我厉害多了,这个我倒不担心。”这个冬天来得特别早,农历才10月左右就寒气迫人了。这在南方是极为少见的,我很困惑,专家不是都在强调全球变暖吗?为什么天气还是这么冷?

  这天彪哥从外面回来,告诉我:“荷棠的村民搬走一大半了。”我说:“这么顺利?”

  彪哥说:“政府与这些村民签订了协议一一凡是在一个月内搬走的,都可以在市区买一套经适房。”

  我说:“这倒是一个好办法。如果是经适房的话,20多万元估计就差不多可以买到一套了。”

  彪哥说:“所以我说嘛,政府想要做什么事,容易得很。现在村里还剩下7户,听说已经通知供水公司断水了,估计用不了两天,这些人就得全搬走。”

  又过了两天,彪哥回来告诉我:“村里只剩下2户了。从今天起,供电也把荷棠的电线剪了,估计三天不到,他们就要签合同搬走。”我说:“彪哥,这样是不是太残忍了些?先是夺了村民的土地,接着强迫他们进城,最后还把他们赶出家门……”

  彪哥说:这与我无关,就算我不去,他们也会发动别的人去开发;就算不建市场,他们也有可能在那里建厂房。一块肉,总是给人吃的,区别只是吃进谁的嘴里而已。”

  我说:“真是这样吗?”

  彪哥说:“政府要把这块地开发成市场的念头,比我更强烈一一他们的目标,是在春节前完成拆迁,春节后即开始奠基,将其打造成全市的十大惠民工程之一。”

  我苦笑:“这也算惠民工程?”

  彪哥笑了:“惠民工程是一顶好看的帽子,戴上去好看又保暖。”转眼间一个月过去了,彪哥再没提过他的惠民工程。有天晚上我偶然想起来,便问他:“惠民工程怎样了?那两户人搬走没有?”彪哥说:“还有一户没搬。”

  我说:“奇怪,那里既没有水又没有电,那户人怎样在那里生活的?”

  彪哥说:“我也正想去看看,明天是周末,一起去看看?”

  第二天,我们带仔仔一起到荷棠。仔仔一听说是到小狗打架的地方玩,便欢呼:“我好想念小狗,我想与小狗交朋友……”

  我为他穿上厚厚的棉衣,说:“小狗在等你呢,快上车吧。”看着他摇摇摆摆地走上车,我笑了。每个母亲的心里,都有着一个温软角落,所有的心花,都随时为孩子绽放。

  还是荷棠村,可是一个月不见,村里已变得荒废。搬走的人们把能拆的东西,都带走了,到处见大门洞开,破烂的衣服和席子随地可见,就连鱼塘边,也没有了小狗的踪迹。

  仔仔失望地说:“小狗都走了,不等仔仔一起玩了。”

  我说:“也许是小狗搬到新家去了,不喜欢住这么破烂的地方?”仔仔说:“才不是,这里有鱼塘,小狗喜欢在鱼塘边玩儿呢。”“狗都走了,就是人不想走。”一位老太太提着半桶水走过来,边走边喘气。

  我看着不忍,说:“阿婆,让我来帮你提吧。”

  老太太连连摆手:“不用,不用,你帮得了一次,帮不了两次,还是让我自己提吧。”

  我好奇地说:“阿婆,别人都搬走了,为什么你不肯搬走?搬到城里住高楼大厦不好吗?”

  老太太说:“人老了,不舍得离家啊,外面再漂亮,金窝银窝也不如自己的狗窝。”

  老太太把半桶水放在一间旧房子前,喘了口气,从屋里拿出一个瓦煲,倒了一点水洗刷起来:“他们断了水断了电,我就在门前自己煲饭喽。一个人的饭,到外面拾一根木头,捡几张旧报纸,就可以煮熟了。”

  说罢老人指指门口靠墙边堆着的一大堆旧报纸和杂物让我看:“你看,我这里堆了这么多旧报纸,足够我煮一个月的饭了。”我点点头,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仔仔说:“阿婆,我家煮饭,彩婶是不用旧报纸的,插上电就可以了。”

  老太太说:“这里没电,阿婆也可以煮熟饭。”她把门口几块漆黑的砖摆好,再把已装了米的瓦煲放上去,在下面点上报纸:“小朋友,你看,阿婆这样就可以煮熟饭了。”

  仔仔说:“阿婆,你自己生的小朋友呢,为什么他们不与你一起吃饭?”

  老太太说:“阿婆一辈子没有生小朋友,只得个阿公,前几年也走了。阿婆要在这里守着阿公,如果搬进城,阿公就找不到家了。”仔仔说:“阿公去哪里了?为什么他不陪你吃饭?”

  我把食指放在唇边,示意仔仔不要再多话,与老太太道别。

  彪哥紧皱眉头跟在我们后面,一言不发。

  上了车,我说:“彪哥,不如算了吧。”

  彪哥说:“三鸟市场的建设计划,市政府已写进了明年的工作设想,就算我愿意放弃,他们也不愿意。”

  我说:“阿婆的话你也听到了,她孤身一人,无儿无女——她不可能拿钱走人的,钱对她来说完全没有吸引力,就算你们出的价再高,也不可能让她搬走。”

  彪哥说:“有些事,我们做不了,政府可以做,但有些事,政府做不了,我们可以做。”

  我警告他:“彪哥,那只是一位手无抓鸡之力的老太太,你不要让乐哥那班人出面,她经不起。”末了我又添上一句,“我也经不起。”彪哥看了我一眼:“放心吧,我只想办法让她搬走。像她这种情况,去敬老院是最好的选择。”

  我说:“并非人人都愿意去那种地方的。阿婆更愿意待在与过世的老伴住过的旧房子里。”

  彪哥说:“那就由她去吧。”

  两天之后的早晨,荷棠村发生了一宗火警,一位老太太被烧死在破旧的房屋里面。当我当天晚上从电视上看到这个新闻时,心如刀绞。

  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那只是一个与世无争的老太太!

  我想起她笑吟吟地对我说,几张报纸,就可以做成一顿饭了。可就是这么简单一顿饭,她再也没有机会吃了。

  当消防员赶到现场的时候,那间破房子已经烧得差不多了,没有明火了。废墟里冒着一团团的黑烟,再也没有抢救的必要了,但消防员仍然拿着高压水枪,朝那间烧得黑乎乎的破房子,狠狠地喷。

  于是,本来冒着黑烟的破房子终于经受不了水的冲击,轰然倒塌。事后,人们在屋里找到了烧得弯成一团的老太太。她被烧成焦炭,不成人形了。

  电视台记者采访一名围观的老大妈,这位老大妈说,老太太本来是不会死的,因为起火的时候,老太太正在她的杂货店提水。“老太太每天一早,就过来我的杂货店提水回家洗脸,我每天七点左右开铺,她就七点半左右到,不早不迟。”老大妈对着镜头,像在讲故事。

  电视台的记者问:“为什么她要等你开铺半个多小时左右才到呢?”

  老大妈说:“她要等我迎来第一个客人才来提水呀,不然怕从我这里把水提走影响我做生意。”记者恍然大悟:“对,水为财,老一辈的人讲究这个。”

  老大妈的说法得到附和,很高兴:“对,就是这样。老太太很细心,懂得为别人着想。当时我帮她装了半桶水,正要让她提着走,她突然抬起头说‘糟糕,房子着火了,那边没有别的人住,一定是我家着火了!”老大妈抹了一把脸,说:“我一听便急了,叫她快回去看看,她连水桶也没拿,就空着手一路小跑走了……过了10多分钟,我还没见她回来,便关了店门走过来看,可是这里已经成一片火海了,门口的木头和旧报纸都烧着了,整间房子到处都是火,很多人在看热闹,有的人在打电话报警……”

  “都怪我,当时她说起火的时候,我想着有可能是她在屋外煲开水点着了杂物,不碍事,没有想到这火有这么大,这傻老太太竟然还跑到屋里去了……”老太妈擦了一把泪水,“这老太太真可怜,如果早搬走了,就没这样的事发生了。”

  一名消防员对着记者伸过来的麦克风说:“从现场分析,起火原因是由于老太太当时在屋前用明火烧开水,自己却离开了现场,由于风大火猛,引燃了屋前堆放的木条和报纸等杂物,最终引起了这场大火。出现大火后,老太太没有逃走,反而走进房间里抢救财物,导致不幸遇难。”

  彩婶看着电视,叹息:“这位老太太真傻啊,有什么东西能比自己的命更重要?东西没有了可以再买回来,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我说:“也许,有些东西,是再多的钱财也买不回来的。”老太太冒死进屋里抢救的,也许只是老头子留下的一件旧衣服,或者是一个旧烟斗?这些,永远不会有人知道了。

  当天晚上,彪哥很晚都没有回来。我待在漆黑的房间里,眼睁睁地等天亮,我到底是在担心他,还是想追问他给我一个说法?

  可是,就算他给我一个说法,我又能怎样?我头痛欲裂,辗转难眠。真怀念以前卖啤酒的日子。那时候一爬上床便可以睡到中午,睡醒后简单吃一袋速食面,还可以躺下再睡,总觉得睡不够。

  那时候的我,从不知道,能够安稳地睡着,也是一种幸福。

  不知道过了多久,在我半梦半醒的时候,彪哥终于回来了。他车子的灯光穿透窗帘射进来,然后是关车门的声音,用锁匙开大门的声音,接着是他进房间的声音。

  不知道为何,我竟然胆怯地把眼睛闭上,装睡,说不出到底是不想与他说话,还是不敢与他说话。

  他进了房间,又拿了睡衣进卫生间洗澡。我张开眼睛,听到卫生间里传出哗哗的水声。我打开了床前的灯,静静地等他出来。

  过了一会,他出来了,看见床头灯亮了,说:“我吵醒你了?”我说:“没有,是我口渴了,想喝水。”

  他拿起我的杯子,说:“你不要起床了,我帮你倒开水。”过了一会,他把开水端进来,说,“我给你冲了一杯热牛奶,喝了会睡得好些。”

  我接过杯子,慢慢地喝了一大口,温热正好。我干脆一口气把杯里的牛奶一饮而尽,然后说:“荷棠村那个老太太,今天早上发生火灾,死了。”

  他淡淡地应道:“我知道,听说了。”

  我说:“那个市场的拆迁计划全部完成了,春节后的奠基工程可以如期举行了。”

  他叹了一口气,半晌才犹豫地说:“你怀疑是我做的手脚?”我冷冷地说:“是你的手下。”

  他摇头:“真不是。如果是,消防员怎会看不出来?他们都是专业人员,是放火还是失火,可以用技术手段鉴定的。”

  我笑了:“你这些话,骗骗仔仔也就够了。你可以骗过全世界的人,但骗不过我。”他承受不了我的质问,干脆不说了。我悲哀地想,以前,不管他做过什么坏事,只要我问起,他都会承认,现在他干脆否认了。

  到底是他变了,还是我变了?还是我们本来就是这样,谁也没有变?

  他苦笑:“为什么你不相信我?真的不是我叫人做的。”

  我侧过身子,对着墙喃喃地说:“因为我现在发现,我根本不了解你。他默默地帮我关掉了床头灯,拿着枕头到另一个房间去了。

  两行泪水,从我的脸上缓缓地流下。

  春节过后,大富豪三鸟批发市场正式奠基。

  那天晚上吃完饭,彩婶进厨房收拾去了。电视台正在播放本地新闻,头条便是今年最大的惠民工程正式奠基。从电视画面上可以看到,荷棠村被全面平整了,低矮的旧民房都被夷为平地,彩旗招展,锣鼓喧天,市领导对着镜头说:“这个项目是今年政府工作的重中之重,建成后的大富豪三鸟批发市场,将成为全市最大的菜篮子工程……”

  领导致辞完毕,彪哥上台讲话了。他说:“现在,市民最关心的就是食品的卫生安全问题,我向大家承诺,大富豪三鸟批发市场建成后,从那里出去的每只禽类,都是经过检疫合格的,都是市民可以放心食用的!”

  仔仔兴奋地指着电视上的彪哥说:“妈咪,爸爸好威风!我长大了也要像爸爸一样。”

  我说:“仔仔,别乱说,快进房间做作业!”

  彪哥更加忙了,他以前偶尔会回来陪我们吃一顿饭,现在完全不回来吃了。我常常想,这难道就是他奋斗的目标?他不是说,一切都是为了让我和儿子过得更好么,可是现在,我们在他的心中还占有多大的比重?

  这年的夏天,三鸟批发市场建成并立即投入使用。我在电视新闻上看到一位女记者喜气洋洋地说:“从现在起,市民吃的每一只鸡,都要经过这里才能送往全市各肉菜市场,从这里走出的每一只鸡,都是安全无病的放心鸡……”

  可是自此以后,全市的肉鸡价格大幅上升。彩婶买菜回来告诉我:“以前的饲料鸡每斤才卖12元,现在要卖到14元一斤了。”

  我说:“是因为什么原因?”

  彩婶说:“鸡贩说现在每只鸡须多交1元的检疫费,另外1元是三鸟市场收的市场费。”

  我说:“这样也好,只是贵了一点点,起码可以保证吃的鸡是安全卫生的。”

  彩婶说:“可是鸡贩说,这些鸡根本没有经过检疫,市场里的人只是点一下鸡的数目,便让人交钱走人。但不去那里进货又不行,如果让人发现卖出的鸡没有三鸟批发市场的放行证,所有的鸡只都得带走销毁。这些人真是太黑心了,黑过黑社会。”

  “哦。”我应了一声,半晌才又轻轻地说,“彩婶,这个三鸟批发市场,是李先生的产业。”

  彩婶自知失言,忙不迭地对我说:“我进厨房做饭了。”她与我相处日久,平时什么话都与我说,但毕竟彼此身份有别,这点分寸她还是懂的。

  阿榜与乐哥保持着每周到家里来一次的频率,不过来的时候往往都是晚上10点之后的事了。他们会在厅里摆开功夫茶具,慢慢地喝茶,谈论着几个场子的管理问题,有时候也会谈论谁谁闯祸了,该罚还是该赏等。

  我一般不参与他们的讨论,只是默默地为他们准备茶点:有时候是番薯饼,有时候是南瓜饼。吃着表面脆香而内里糯软的饼,他们会客气地说:“谢谢阿嫂。”

  我近来迷上了十字绣,无事可做的时候,便在一旁默默地绣字,有一搭没一搭地听他们聊天。从他们的话里,知道大富豪娱乐城现在的生意不错,夜总会的技术总监换人了,饮食城又换经理了,海鲜批发城的人都很听话,而三鸟批发市场的人比较难调教,要找几个煽风点火的出来教训一下……不管他们说什么,都引不起我的关注了。我在绣一个大大的“福”字,一针一针地绣得细致认真,唯恐一针绣错,便影响整个字的美观。

  人生,又何尝不是如此?走错一步,便步步皆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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