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走进了贵宾楼大厅，孙志明就想到了酒。今天是海平市委常委们给孙志明接风洗尘。这场酒是他躲也躲不过去的。市政府的曹秘书长告诉他，这几天他就暂时住在宾馆，军分区大院里的小楼正在让人清扫。到了酒桌上，陈云龙书记把海平的常委们介绍完毕，孙志明就等待着每人的夸官酒了。他难说酒量大小，每每喝个悄绪酒，比如跟老爹孙老栓喝酒，喝上半斤八两也不醉的，喝官场 上的酒全凭临场发挥了。陈云龙第一个举起酒杯，髙兴地说：“孙市长是我的小老弟，在我陈云龙临退位之前，还能与我的小老弟合膀子干一回，是我陈云龙三生有幸！志明是咱海平的才子，今天回海平，是夭经地义的。在座的除了徐书记，都是海平人，胡市长一走，有人骂我陈云龙喜欢搞海平帮，我不怕谁说谁骂，只要把海平的工作干上去，搞海平帮怎么啦？咱海平的人就是抱团儿嘛！志明，当老哥的敬你一杯！”
孙志明看着陈云龙的脸，感动地说：“陈书记，今天您用咱海平的口音喊我老弟，我听着特别亲切！咱这个班子，您老大哥就是老班长，我孙志明没经验，您可不能看热闹，您得扶上马送一程啊！”笑着就喝了这杯酒。
陈云龙是红脖汉子，一连喝了三杯。孙志明抬手摁住陈云龙的胳膊：“陈书记，您胃不好，就少喝一点吧。老大哥的这份情意，志明领啦！”
韩副书记也阻拦说：“陈书记过去下煤窑，那酒喝得瘆人哪！把胃给喝坏啦！陈书记，下面的酒我替你喝吧！”
孙志明听说韩副书记也是从煤矿提拔上来的，是陈书记的得力助手，眼下他还不知道他与陈云龙铁到什么程度，也不知道陈云龙心里是否真正在意他。眼瞅着韩副书记敬酒，孙志明只有沉着应战：“这里的常委们，除了陈书记，我惟一见面最早的就是韩书记啦！陈书记别喝啦，咱们喝！”说着一饮而尽。
陈云龙绷着脸：“啊，你们年轻人不要我这个老头儿啦？”孙志明说：“我们先喝，您先歇歒！看见了咱海平的变化，看见陈书记为我预备的好酒好菜，我干脆别光等啦，也敬敬大伙儿吧！”说着就起身敬酒。
陈云龙抬手说：“别，你别坏了规矩，大家先敬你一圈儿，然后你爱昨喝就咋喝！嗳，刚才孙市长的话我爱听，以往到海平上任的干部，在酒桌上先说，是来改变海平一穷二白面貌的，谁说我们一 穷二白啦？这山珍海味八碟八碗地招待他，还说我们一穷二白，气人不气人？”他哈哈地笑了。
孙志明说：“陈书记爱海平，我们大伙也都爱海平！那就喝了这杯酒！”他脸上泛出红红的酒晕。
陈云龙也随着喝了酒：“大伙儿可能不知道，志明是这场风暴****来的市长！本来他已经接到通知，差一天就到中央党校学习去啦。省委让孙市长来，是对我们海平的支持！当然啦，胡市长干得也不错嘛！组织上的事，咱就管不了啦！目前海平的工作，省委是肯定的，也确实是这样，形势大好，也是形势严峻！特别是这场风暴潮的袭击，打了我们一个措手不及！让我赔了夫人又折兵啊！明天是礼拜一，上午我们开个常委扩大会，重点研究在治理整顿的形势下，再度打开局面！”
孙志明笑着广潘书记说您是拼命三郎，真是没说错！喝着喝着，就谈起工作来啦？”
陈云龙一拍脑袋：“我错啦，我错啦！我自罚一杯酒！”说着自己喝了一杯。
逗得众人大笑。孙志明的情绪还真被陈云龙调动起来了，他喝着酒，观察着这些海平的要员们。这一桌里，除了陈云龙都是生人，往后要在一起共事了，不能让人说出他孙志明年纪不大“谱”不小。临来时，岳父大人叮嘱他，“回家乡做官万万不能摆谱，遇事学会忍。你年轻，你要是大老陈的岁数怎么痛快怎么来。这场风暴潮对于海平，是个不小的灾难，可对于你孙志明或许是一生中的喜事。过去在团委是常务副书记，是个副厅级，你对外开放办也是副厅级，你由副厅升任正厅了。这是你这个木匠出身的苦孩子想都不敢想的。”孙志明很和善地敬酒喝酒，因为心情好，今天没有一点醉态，一直保持着那种必要的微笑，必要的沉默，不动声色地注视着在场每个人的言谈举止，也包括别人打量他的第一瞬间所用的眼神和神情。与这些人分手的时候，他们都分别与孙志明预订自己给他接风的时间，都被孙志明谢绝了：“陈书记今晚就全代表了。”陈云龙有些醉态地说：你们都有好烟好酒，我知道！就‘先省着吧，孙市长刚来，还要到各县各机关各大厂矿熟悉熟悉，搞搞调研，你说那酒能少喝得了吗？有我一个老胃病就行啦，把志明也灌垮了，谁给我们海平卖命呢？哈哈哈一”陈云龙说笑着陪孙志明回到客房。他往客房的床上一躺，稀里糊涂地睡着了，还打着很响的呼噜。韩副书记拿起毯子给陈云龙盖上。
等所有人都走光了，孙志明把陈云龙叫起来。陈云龙醒了酒，喝了一口水，吸上一支烟说：“志明老弟，这伙人还行吧？没有什么特别格涩的，以后谁跟你调歪，找我说就是啦！”
孙志明抬起头，似看不看地望着他广老陈，当兄弟的就烦你这点，把手下人管得服服帖帖好吗？他们还敢提反对意见吗？”
陈云龙大声说：“基层的一把手难当啊！这么大的一个地区，这么多的人口，你不拿起点来，就全乱套啦！等你当上一把手就会明白的！”
孙志明说：“老陈，我不跟你争了，往后我孙志明可不会像他们那样老实，你可得有思想准备！”
陈云龙笑说广你与他们不一样，你是我的老弟，还是我陈云龙佩服的人，你就是骂我，我也爱听！你行他们不行！这叫一物降一物！”
孙志明苦笑着说广你看你，挖煤的那套又来啦！老陈，明天就开常委会啦，我想与你沟通一下龙化和海平港方面的事情！我好知道怎么说！”
陈云龙想了想说：“志明哇，你这么快进入角色真让我髙兴！其实，我陈云龙向省委举荐你来海芊，除了咱哥俩儿的情分，就是看中你的才华！你的才华用于海平港，我也就放心啦！省委潘书记和傅省长对你的期望也是在海平港！”
孙志明摇头一笑：“老陈，你过奖啦！我孙志明有什么才华？怕是你老哥看走眼哪！”
陈云龙点点头说：“我陈云龙挖煤的出身，能耐不大，可我看人还是很准的！你能干好的！我对于龙化和海平港的意见，今天不防全亮给你，省得你心里埋怨我陈云龙不仗义！龙化是我多年的蹲点单位，马德生当过我的秘书，这人话不多，可很有头脑，什么事都能干在点子上！这次跨海大桥1：程给龙化，没有干好，是出乎我的预料的！当然也是遇见百年不遇的风暴潮，该着他不走运！马德生与行贿的卢闰营、在逃的李广汉关系不错，他带他们也到我这里来过！所以那天张梅找我一说，我心里就没底了，很怕马德生跟着搅进去，嚷了他一通，还把他单独叫进屋里，只问他一句话，你有没有受贿？他很坦然地说没有！”
孙志明猜出了自己当时的判断，没有插话。陈云龙声调高了许多：“我自信他不敢跟我撒谎！但我还是追问了他一句，张梅的反贪能力你是知道的，如果到那时查出你来，我是不会管你的！你是知道的，我陈云龙最恨喷落的伪君子！他还是咬定与他无关！然后他提出调离龙化，我说你脚正不怕鞋歪！继续十下去，有我陈云龙信任你，你还怕什么9他向我保证在短时间内，干出一件惊人的事来！你看，海平是不是先让他干着？”
孙志明说：“这个当口，稳定龙化的班子是对的！”陈云龙说：“龙化班子的一二把手先不动，可以做些调整，我回来就跟组织部的许部长交换了意见。龙湾乡的党委书记齐少武在这次抗灾救港的非常时期，表现出色！他又是副县长的候选人，所以将他提上来，已将材料报往省委组织部一一”
孙志明没有马上表态，是亲三分向，不管他怎么腻歪齐少武，可他冲着三妹志英也愿意齐少武提上来，他故作镇静地说：“潘书记对齐书记的表现很满意，我知道！我不好说什么，因为他是我的妹夫啊！”
陈云龙笑着：“你好鬼啊，不好表态，你都把潘书记端出来了，还叫没表态？志明啊，你得拿出点魄力来，该说就说，只要对党和人民有益，怕什么呢？”
孙志明瞅着陈云龙没说话。
陈云龙说：“今天我贪了几杯酒，就是想将他们熬走，有事跟你商量！我想，我不能在龙化蹲点啦，这个地方就分工给你这孙大市长啦！一则你是龙化人，二来你要常跑海平港，捎带着的事儿！我想到北部山区的三个县跑一跑，把扶贫工作抓一抓！”
孙志明有些吃惊，他听说胡市长几次要插手龙化，都被陈云龙挡了回来，老陈怎么这样信任他？陈云龙既然敢撒手龙化，就说明他与马德生没有利益关系，自己没有必要护着龙化。孙志明点点头说：“既然陈书记说了，我只有从命啦！你老陈挖个坑儿，我孙志明就得往里跳！”
陈云龙说：“跳吧，施英民不是跳下去了吗？海平港不能通航，将来我们都得往海里跳的，你意识到了没有？”孙志明说：“是啊！我正想问你海平港怎么办呢？”陈云龙眨眨眼说：“你问我？我还问你呢！”孙志明说：“我今天下午，又去了海平港，施英民死了，胡市长调走了，熊大进他们情绪很低落，而且工程管理没有章法，原有的工程质量也不完全过关！国家和人民的大量资金扔进海里，如果换回的是一个豆腐渣工程，您说不能通航就跳海，我看通航以后毁掉，想跳海咱都没脸见阎王！”
陈云龙说：“你说咋办？停？这个不行，在龙化我说停工，只考虑到资金，是一时的气话！静下心来一想，上上下下不好交代呀！老百姓会质问我们，省委会责备我们，中层干部会耻笑我们！咱瘦狗拉硬屎，也得强挺着！”
孙志明站起来说：“老陈，今天的停工是为了明天更好地上马！我们不能搞花架子。眼下我们没钱，就是那些败类不贪，也是大闸蟹脱壳乱咬牙，只能是末流工程！我捧着老龙湾的地图想了一路，今年是银行紧缩银根，治理整顿的第二年，许多外资在观看，新的开放大潮就快到来啦！我们现在积聚力量，准备财力物力。但是海港的科研不能停，搞一个强有力的班子，攻下风暴潮，将来再施工时就可以把治理风暴潮的配套丁一程搞起来啦！我们自己是顶了压力，可是为子孙后代留下了一个安心港！”
陈云龙想了想说：“你的思路是对的！可是我们怎么应付眼前的局面呢？”
孙志明笑着：“你大老陈不是常说吗，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陈云龙说：“我没看错人，就按你的思路办！不过，这个空当儿，龙化的小马有想法，小马跟我说过，让我给骂回去啦，那就先让他唱一出好戏吧！”
孙志明没有问他的好戏是什么，他对马德生总是上不来热情，难道是自己有偏见？在陈云龙即将起身回家的时候，孙志明忽然问了他一句：“老陈，我不明白，你为什么对马德生这样关心？我看不仅仅是他当过你的秘书一一”
陈云龙又坐下来，叹了口气说：“小孙啊小孙，你是成心不让你老哥回家呀！你嫂子怪罪下来，我可找你箅账啊！你问的这个问题，海平的人问过多少回啦，我谁也没说。其实很简单，我与小马的关系源自他的父辈，我与他的父亲马福善是拜把子哥们儿，我们一同下井，他比我年长十几岁，处处护着我。在一次煤井漏水事故中，那老哥是为救我而死啊！就是说小马他爹对我有救命之恩。目老哥临咽下最后一口气时，托我照顾好他的独生儿子！不久小马他娘又病逝了，这等于有托孤之重啊！几十年过去啦，眨眨眼就好像发生在眼皮底下。每年我都到马大哥的坟上看看，跟他念叨念叨小马的情况，我这心里才踏实哩！”他说不下去了，眼眶里有泪水噙着。
孙志明恍然大悟：“哦，是这样，小马是孤儿。”
陈云龙红着眼睛接着说：“我们煤黑子之间的感情是常人所不能理解的！这孩子是跟着他奶奶长大的，也是在我眼皮底下干出来的！他爹活着的时候想让他做个好医生，他是医科大学毕业的，毕业后要改行，他愿意从政。他一从政就不能公开我们之间的关系啦！也希望你给保密，将来我老陈退啦，还指望你给照看着点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