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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一番心酸

书籍名:《日出草荡》    作者:陆亚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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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成龙回来也有好些日子了。他一直为失去火车站里的那份工作悻悻不已。那天上街,忽见一男一女从他身旁狂奔而过,女的没命地跑,男的在后面拼命追赶。顿起正义感,追上去将那男的一脚绊倒在地上。那男的爬起来时已是鼻青脸肿,挥舞着拳头朝他扑过来。这时那女的亦已转回身来,大声尖叫着要路人帮她把成龙抓住了,千万别让他跑!原来这是一对情侣,闹了点别扭,女的使起了小性子,男的本来准备追上去陪罪的,竟遭了成龙的误会,碰巧这男的又有些背景。成龙遂被扭进了派出所,关在一间黑乎乎的小屋子里。信捎到家里,兰香慌得六神无主,可不是,都已经半辈子活下来的人了,什么样的生离死别都经历过,就是没有吃过官司。只好去找毛狗。毛狗当了这些年的小队长,也算经历了不少事,懂得一些门道,去翘毛支书那里替成龙死缠硬磨地弄来了张大队证明,又带上萝卜干、霉干菜之类的土货直奔县城。人总算是保释出来了,火车站里的那份工作却是丢了,成龙灰灰地跟着继拜爹回家。既已平安归来,兰香一颗心方是定了,也不埋怨他,更不再稀罕城里的活儿。

  兄弟俩躺在那里满满一竹榻。有几次兰香从半夜里醒来,听着那竹榻上传来的鼾声,恍然觉得躺在那里的又是骆老大跟老三兄弟俩。

  天快亮时,福龙在梦里笑醒。那梦和白天所发生的事重叠在了一起。想起白天的事,他忍不住再次笑出了声。

  他爬上供桌举起一根铁棒朝大殿正中的那尊如来佛挥去。这尊千百年来受过多少人顶视膜拜的大佛一下子不见了头颅,接着又失去了一只肩膀,一条胳膊,然后拦腰断了。最后连同那宝座都一起变成一段段、一块块地滚下了神龛。大雄宝殿里一片乒乒乓乓声,整个慈航寺都被他们砸了个稀巴烂。仅剩的两个和尚——老态龙钟的远智和他的关门弟子慧清,还哆哆嗦嗦地双手合掌跪在那里,嘴巴像离了水的鱼嘴一样吧唧吧唧地蠕动着。福龙一眼不眨地盯视着远智,这老家伙有一双跟深塘里的百年老龟一样目光的眼睛。他开口闭口的“罪过”和“阿弥陀佛”,使福龙好笑而又不耐烦。他总怀疑这些和尚假仁假慈,他们对有钱的施主和没钱的香客态度总是不一样。他挥挥手让手下几个红卫兵将那老和尚撵下了山。剩下的那个眉清目秀的小和尚与其说是在念经,倒不如说一直都在那里哆嗦着嘴唇。福龙知道他是章觉民的弟弟,正因为这,他对慧清比那老和尚更加没有好感——他对章家的人似乎天生都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反感。他戏谑地托起和尚的下巴,微笑着说:“别念了,一会儿你还得跟人洞房花烛呢!”

  他们把和尚关进了一间小屋子里。一起被关的还有娘娘庵里的那个小尼姑知空。小将们剥去了两人身上的僧衣,又给他们留了张床,然后守在门口从门缝里窥视着里面的动静,隔一会儿就去福龙那里汇报一次。最初这一僧一尼各自呆在一个角落里,尽可能地隔着最远的距离。他们背对着背簌簌地发着抖,唯一能做的事便是不停地念经,以求菩萨保佑他们平安度过这恐惧难捱的时光。往大殿里跑了几次而仍未见有所进展的小将们终于不耐烦了,他们粗鲁地闯进门去,又剥去了他们身上的一部分衣服。

  天慢慢地暗下来了,呼呼的山风在窗外来来回回地奔跑着,屋里似乎一下子充满了缝隙,到处都是风。两个人都冻得簌簌发抖。慧清终于熬不住了,念了句“阿弥陀佛”慢慢走向了对面那个角落。知空尖声叫道:“别碰我!”慧清扑嗵一声跪在了她面前,泪流满面地又念了句“阿弥陀佛”呻吟道:“作孽嗬——作孽!知空,菩萨不会让他们得好报的!”

  守在门外的两个红卫兵终于手舞足蹈地跑去向福龙汇报:“和尚把小尼姑给抱住啦!和尚跟那小尼姑一起上了床!”

  成龙亦早已醒来,听见那边床头在笑,脚痒痒的,很想蹬弟弟一脚。这两天他心情特别不好。他人生得矮小,五官也不够精致,都快三十来岁的人,却还未能说上对象,若再拖上三年两年仍未能女子能看上他的,这辈子的光棍也差不多做定了。

  成龙急,为娘的更急。媒托了无数个,一个个的希望却都如肥皂泡般地被迸裂了。成龙早已是厌倦、灰心之极。恨自己,恨爹娘生给他的面容。好容易遇上个彼此都有些满意的。那女子名叫惠娟,其父因解放前在乡公所里呆过一阵子,亦殃及女儿的婚姻。成龙相亲回来,征求娘的意见,兰香盼媳妇早已是饥不择食。眼看这门亲事已经有了些眉目,未料中间还是汽球般呯地爆裂了。原来两家隔着五六里路,都不太了解对方,惠娟的父母为女儿的终身依托自然要找人打听一下男方的家境和人品。结果正好打听在杨幼春那里。也不知道杨幼春怎么一番说,惠娟的父母马上找到媒人以自己女儿与成龙年纪相差太大为借口,拒绝了这门亲事。毛狗过来捎话的时候,把成龙气得跳起来:“不是一开始就把年龄告诉他们了吗?嫌我年纪大那时候为什么就不早说?!”过了两三个月光景,忽然听说大原要结婚了,新娘不是别人,正是几个月前还有希望跟他成亲的惠娟。兰香要跑到杨家门口去跳脚地骂,被成龙泪流满面地抱住了。

  大原结婚那天,兰香和成龙母子俩心里都不好受,却还是跟平常一样上工去了,竭力让邻人们觉得他们毫不在乎。偏是福龙发了隋性,不愿意跟娘和大哥一起出工,整天都跟一群矮他一整个脑袋的小孩子们厮混在一起。村人们都投以鄙夷的目光,气得兰香中午吃饭时一边“杀头斩头”地骂,一边流眼泪。傍晚志原过来叫他一起去吃饭。临走,福龙似笑非笑地对娘和大哥说:“今晚上的电影很精采,叫《海陆空大战》!”

  第二天早上,福龙还在睡梦里,就被成龙慌慌张张地推醒。成龙说:“杨大原跟惠娟昨晚上都被满床的蚂蚁和野蜂咬得鼻青脸肿,天不亮就送医院去了——是不是你搞的鬼?”福龙不答他哥的话,翻个身又睡过去了。成龙猜想必是他无疑,心里更添了慌,嘟哝说:“这下你给家里闯了大祸了,杨幼春母子俩肯定知道是你干的,一查就查出来了!”

  近中午的时候,杨幼春果然带了大队里的两个民兵过来。还没跨上骆家的道地,就见福龙被十来个红卫兵簇拥着,威风凛凛地从舍里走出来。福龙朝她高声招呼:“杨主任杨委员,跟我们一起去抄家啊?镇革委会里的吴九副主任前天还给你们开过会是不是?今天我们抄的可是他家哩!”杨幼春和那两个民兵就站在边上,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气势汹汹地从自己面前走过。

  干校在五锄头办了不到两年,便撤消了,那地方划归为某军区生产建设兵团,不久便驻扎下一团人马。一时,“五七”干校改为农场。章觉民又背着铺盖回到了镇上。

  家里已空徒四壁,悟民和他老婆也不愿意回来住,他们怕再遇到那些戴着红袖章的气势汹汹的红卫兵,迁移到了后江最荒僻的新围起来的滩涂上。章觉民每天扫扫大街,偶尔例行公事地跟着别的四类分子出去游一游街,给人民群众在大会上充当一下批斗对象,好让他们有正义的愤怒情感可以发泄。同样的场景、同样的声音和同样的程序经历得多了,使他常常有一种在梦里跟现实之间进进出出的感觉。恍惚地觉得那些街道、声音和人的表情都是假的,都像舞台上的布景一样只是暂时虚设起来的。只有在扫大街,尤其是扫着扫着就扫到睡在公社大院门口的桑宝根和他那堆破烂时,心里才会起一阵尖锐的疼痛。

  他曾不止一次地听街上的人说这位桑家小少爷不管寒冬还是大伏天,也不管白天到多远的地方去乞讨了,傍晚都会按时回到这儿来过夜。一躺下,公社大院门口便生出破破烂烂的一堆,虽靠着边,却远看近看都像是一件好端端的衣服上于纽扣旁边醒目地缀了一个蹩脚的补丁,或是好好的一棵树上搭了个乱糟糟的鹊窝,人见了都厌恶。门房一次次把他赶走,却每次都是隔不了十来分钟他又回来了,粘缠如苍蝇,却又不能真当苍蝇用拍子一下把他拍死。一个滴水成冰的隆冬夜晚,这恼火之极的门房将一盆冷水没头没脑地泼在了已在那里安营扎寨着了的桑宝根身上。只听得一声咆哮,桑宝根已跳起来向那门房扑过去!一霎时,这门房被吓得转身逃进传达室里不敢出来。桑宝根兀自在那里嘟嘟嘟地骂着,声音不高,可是出字速度非常快,全是异地口音,众人听了半天,方隐约听出他在骂门房和进出在这大院里的人都是强盗,这房子地盘全是他们桑家的,凭什么他连在自己家门口打个露天地铺都不让!

  章觉民把他带进了自己家里,可是他还要去那地方去睡,直到后来被住在公社里面的几个联防队员像狗一样拎起来踢打过几次,才渐渐死心,跟着章觉民一起住进了那几间空空荡荡的老屋里。章觉民让他去河里洗澡,可是他一见水就吓得簌簌发抖,死活不肯下去。章觉民又拿出自己的衣服,想让他换下身上那些破麻袋爿儿。不料到第二天那几件好端端的衣服都无一幸免地被剪成一块一块的。章觉民无奈,也就睁眼闭眼任由他胡闹去了。

  天一亮,院子里就已找不到他的人影儿了,直到晚上天黑了又黑,才见他披着麻袋爿儿,带着许多累累赘赘的破烂东西出现在门口。房间里很快堆满了各种破烂,塞得像个仓库。章觉民想不出他捡这些破烂有什么用,这些东西一旦被他捡回来了,就永远被放在了那里,仿佛狗衔鞋子,无由头的乐趣。到后来,他睡的那一间屋子里都被这些垃圾堆满了,连床上都是,便睡到了侧屋里;侧屋里也同样塞得没有空隙了,他又睡到了走廊上。再后来走廊里也堆得差不多了,就再也不进这院门里来了,又重新睡在了小镇露天街道上。后来章觉民光是清除他捡回来的这些宝贝垃圾,就花了整整一天的时间。

  这中间蕙蕙曾过来看望过弟弟一次。那时候她丈夫已经去世,身上的穿戴还带着点儿白。精瘦得暴突着根根肋骨的丈夫弃世而去的同时,也把妻子折腾得跟芦柴棒似的一根。

  在那个阳光刚刚穿过屋宇间的缝隙,与阴影一块一块掺杂着铺洒在窄窄的青石板铺就的小镇街道上的清晨,章觉民刚刚举起扫帚又要开始挥舞,忽然凝滞在那里不动了。街道的另一头,一个细高的女人朝他慢慢走来,穿布鞋的脚在那些松动着的青石板上踏出几声懒洋洋的哈欠声。女人一忽儿在阴影里,一忽儿在阳光下,使他感到眼花缭乱,产生了一种还未完全从睡梦中脱离出来的幻觉。

  他听见她低低地唤了声自己,随后望着她那突出的颧骨、陡峭的鼻梁和那双依然还十分熟悉的眼睛,他有一种异样的感觉,感到鼻腔和咽喉里充满了一股固执的气味,并迫使他从眼里溢出些东西来,以表示屈服。他们便长久地面对着站在那里了。他拄着他的扫帚,她带着她从县城到这里的一路尘土。斜斜的阳光使两个身影像两座又尖又高的铁塔久久地矗立在那里。

  从这个早晨一直到傍晚,章觉民都仍然以一种处在梦幻般恍恍惚惚的状态经历着和她发生在这个时段里的所有细节。很多年来,章觉民在重新翻开有关这一段记忆的时候,都曾试图滤清这些模模糊糊的印象,但它留给他的永远都只能是这些。只有跳动过这一段,记忆才像完全穿越过了一片水雾一样,重新变得明晰起来。

  当那个夜晚来临的时候,她居然有些迫不及待。窗外有蟋蟀和青蛙的叫声,有一两颗星星浮游在灰暗的夜色里。之前几乎没有经过什么铺垫,她进了他的房间。他们长久地在一盏新装的十五瓦电灯光下对视着,一切似乎都显得很自然,却又好像带着点儿虚幻色彩,反倒使那个发生在骆家草舍里的梦显得真实无比。然后她开始脱起了衣服。她那苍白的脸上忽然起了红晕,但那几个突露着骨节的指头还是勇敢地伸向了胸前的纽扣。于是他看见了那两块高高突起的锁骨。她透着红晕的脸勇敢地仰起来,微笑着,带着几分羞涩。那双像绳子一样总会牵动着他内心的快乐与痛苦的眼睛,深深地凝望着他,有期待、有鼓励、也有乞求。他的胸中涌起了一种澎湃的痛,它们使他威猛和不由自主。但当他抱住了她,抱着骨瘦如柴的她,哽噎着,什么都做不成。

  半夜里的时候,他又被她呢呢喃喃地唤醒过来。他一摸到她那骨鲠着的身子时,又是什么都做不成,只是怜惜地抱着她,心里一阵一阵地抽痛。可是她还是不死心,锲而不舍地在他身上抚摸着,试图唤醒他那地方。他把那双突露着一个个无比清晰的骨节的手紧紧握住了,阻止了她的这种努力,哽咽着:“我不忍心……”

  那双刚刚还显得十分固执、柴禾般干瘦的手,一下子失去了力量。剩下的只是一动不动、无声地偎依在他怀里,那张紧紧地贴在他胸前的脸,被他摸到了一手心的泪水……

  第二天一早,她黯然地表示要走了,他怎么都无法把她挽留下来。只好送她到小镇车站。她塞给他几斤粮票,他又重新塞还给了她。车来了,她吃力地跨了上去,她就要在车门口消失了,她忽然又回过头来,深深地、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汽车开动的时候,这辆笨拙的、咣铛咣铛趄趄趔趔地扭动在布满了一个个小坑的石子路上的公共汽车,一下子像未收准频道的电视画面一样出现了重影,变得模糊无比。

  他是在两个多月后,才知道事情的真相的。她下身那地方后来动了手术,得的是癌。她在回草荡之前就早已知道了自己的病情。手术切去了大半个部位,还是失败了。可怕的癌细胞像草荡上的野草一样,迅速地扩散在她那骨瘦如柴的全身。章觉民赶到的时候,她还会给他微笑、还会流泪,可是已经不能说话。他握住了她的手,肆无忌惮地流着眼泪,却还是觉得胸口被捅进了一把刀子,并被无情地搅动着。

  “蕙蕙,蕙蕙……”除了一遍又一遍地呼唤着她的名字外,他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话赶紧跟她说的好。她听着他的呼唤,动了动嘴唇,但没有声音。他知道她想说什么,于是紧紧地抱住了她哭泣道:“其实你早就给过我了,二十来年前就已经给过我了,在梦里……”

  料理好蕙蕙的后事后,章觉民是在从殡仪馆门口出来的马路上和她的女儿徐小恩分手的。抱着母亲骨灰盒子的徐小恩对身旁这个母亲昔日的情人保持着刻意的冷漠。她紧闭的双唇和那双酷肖蕙蕙的眼睛都毫不掩饰对章觉民的敌意。她故意走在他背后,在那条尘土飞扬的马路的十字路口,她看着他顺着原路向往左转弯,于是她随即选择了向右。

  随后的日子里章觉民和桑宝根一样生活在一片废墟和垃圾堆里,只是桑宝根后来慢慢地离开了老的垃圾,走向了新垃圾,而他还在与原来那堆垃圾为伍。院子里的草趁没有脚踩下来的时候,都争分夺秒悄无声息地纷纷长出来了。它们一气便长到了他的腰部,中间只给他留下了一条羊肠小道,同时也给他引来了一些老鼠、青蛙、蛤蟆、蛇,甚至还有一两只野兔做伴。它们一直和平相处着,直到后来兰香率领着她的儿女们将它们彻底铲除干净。

  能为小章先生做些什么,对兰香来说是莫大的荣幸。这个机会是章家院子里那满院没膝的荒草提醒她发现的。那次在章家大院门口路过时,她偶然发现小章先生竟然潦倒到这般地步。从此家里但有吃的,她都不忘让成龙或福龙给他送一些过去。天凉了,就过去替他翻棉被;待天气转暖了,又总不忘去给他好好地拆洗一番。她并不指望他会怎样感激她,念念不忘她的好处,她在帮助他的过程中,自己就已得到了很大的愉悦和满足。

  这年一入夏,又是接连不断的阵雨,一场暴雨过后,一间间的草舍便又都歪仰得不成样子。兰香家的那间幸因刚刚修葺过,还是挺过来了。惊慌过去,兰香即想到了那个令她牵肠挂肚而又可怜的小章先生,差成龙过去看看。成龙回来说小章先生坐倒在地上哭。原来那几间屋子久不理瓦,加上风大,许多瓦片都被卷落下来摔在地上了,屋顶上变得千疮百孔,雨从漏缝里直劈进来,小章先生竟无处去藏身了,蚊帐、衣服、被絮、柴草全被雨浇透了,只能用一张破油纸遮住了身子蹲缩在厨房里。终于风停雨止,小章先生抖抖索索地从那张破油纸下钻出来,眼前滴滴嗒嗒地到处都是水。他从前闹革命时,总以为自己已经具有了钢铁般的意志,现在——尤其是经历了父母和蕙蕙的去世后,他才发现自己的血肉之躯也跟常人一样,会经受不起一次又一次地摧折和打击,变得跟冰冻着的野草一样脆弱与萎靡。想起自己年少时的慷慨激昂,想起走进县政府大院时的踌躇满志,想起那些故去的亲人和友人,再看看眼前的苍凉和孤苦伶仃,章觉民不由得跌坐在那里泪流满面。

  兰香听说,也是一番心酸,当即让儿女们跟她一道去小章先生的家里,帮他上屋顶理瓦,又替他洗晒被雨浇湿了的蚊帐等。面对这个许多前就已经有恩于他的女人,章觉民不知该如何表达内心里对她的感激与敬佩。他知道这个女人承受的苦难不见得会比自己少,但她这会儿像一名将军一样指挥着她的四个儿女。他忽然觉得自己还不如眼前这个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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