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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站在河对岸的教授们(3)

书籍名:《大学门》    作者:倪学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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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往后退了两步,然后助跑,想用双手攀住墙顶,可是没成功。她回头看了他一眼。

  “你抱我上去吧,金老师。”

  听了她的话,他的心像闯进了一只小兔子,血一下子涌到头顶。他半蹲下,半闭着眼睛,抱住了她。不想发生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他心里的“小兔子”跑到她的胸前了,并且由一只变成了两只。“小兔子”在他的触摸下,猛地跳跃起来,他甚至听到了“砰”的一声。他想接住这个声音,不由得双手用了劲儿。她又回头看了他一眼,这一眼,有如夜空里的一颗流星,点燃了他的眼睛,进而让他的身体膨胀起来。瞬间,流星飞逝,他的身体疲软得像一枝柳条,差一点,他就坐在地上。他放开了她。

  “你还是踩我肩膀吧。”

  他蹲下来,她默默地上了他的肩膀,她爬到墙上,用早已准备好的绳子把袋子送到地面上一个容易让人看到的地方。

  早晨起来,他想叫她去吃早点。可是,到了她门口,他犹豫了:跟她见面第一句话说什么呢?他最终有些不好意思,还是一个人去了。吃完早点回来,一个四十五六岁的男人已经等在他门口了。

  “您是周老师!”

  “您是金老师!”

  他把周七天请进屋里,扭头去敲她的门。

  “琴声,快起床,周老师来了!”

  其实,在他第一次要敲门的时候,她就醒了。她一直蜷缩在被窝里听着他下楼,然后长长地伸了一个懒腰,然后像猫舔皮肤一样用手抚摸自己的身体,然后就感觉自己是一个非常幸福的女人。她对幸福的理解非常简单:每天上午头两节永远没课,永远能饱饱地睡个懒觉。她研究生毕业到E大工作已有三年多,平时不爱交朋友也很少去参加各种学术论坛,时间多数用来睡觉。传说她特别能睡,一觉能睡两天两宿;传说她特别懒,有时候三天三宿不洗脸。她漂亮,刚来的时候,让所有的女老师都倒吸了一口凉气:她简直是一个漂亮得近妖的女人。一个单身女人,一个特别能睡觉的单身女人,一个漂亮得近妖的单身女人,其私生活的神秘性可想而知。有好多女老师给她介绍对象,但都被她回绝,她知道介绍对象是假,探听她的虚实是真;有几个男老师拉她进自己的项目组,从男老师们的眼神里,她看到了项目只是一个幌子,项目背后肯定是一个好看的陷阱,她以一写书就头疼为由婉言谢绝,男老师们也还算知趣,不再单独找她面对面谈项目的事,只是每周例会时躲在角落里偷偷地看她,而其他人则躲在角落里偷偷地看那几个男老师。她也是学中文出身,早就知道中文系的人复杂,E大中文系的人除了复杂外还庸俗,简直庸俗不堪,这是她始料不及的。于是,她开始关注金河,因为几乎所有的女老师说起他时目光都很丰富、都很活跃,给她的感觉他好像很洒脱、很正直,风流倜傥、满腹经纶的。这仅仅是印象,因为他从来都没有注意过她,甚至都有可能不知道她的存在,这令她心中愤愤不平,一直想找机会见识见识他,所以,李冰河让她来送钱,她二话没说就来了。当她在火车站看到他从椅子底下钻出来时,当她得知有人半夜把他扔到椅子底下时,她产生了一个强烈的感觉:他是一个有趣味的男人。这种趣味让她的灵魂不再孤独,让她有一种回家的感觉。这种感觉温馨了她的夜晚和她的清晨,让她坚信:她真的是一个幸福的女人。

  听到金河叫她,她才慢腾腾地从被窝里爬出来穿上衣服,胡乱地洗了一把脸,然后去了他的房间。她进去的时候,他和周七天正热火朝天地聊创作呢,两个人都没注意到她。

  “创作是一种激情的燃烧。我一直认为激情是属于正在恋爱和创作当中的人独有的,但现在满大街都是激情:办公司需要激情,看足球需要激情,喝酒需要激情,逛商店需要激情。当激情被论斤卖了之后,美女作家才卖笑,张广天们才用‘文革’式的表现方式吓唬人,一些所谓的行为艺术家们才到医院去吃死婴。其实,真正的艺术从来就没有被庸俗和堕落所淹没过。在众多的又臭又长的电视剧中,仍有《贫嘴张大民的幸福生活》、《空镜子》和《青衣》让我们重温激情。《英国病人》的编剧安东尼·明格拉说过,史诗就是一些国家大事如何影响平凡人的生活。如果我们的创作都能像刘恒一样,将日常生活寓言化,那么激情就会喷涌而出。”金河说。

  “激情是作家回故乡之路。在路上的作家,一定要有悲悯情怀,从这个意义上讲,创作还是一种对人生的终极关怀。有的大学生看过几部像《邦妮和克莱德》、《小武》这样的电影之后,就满嘴是性和暴力,就满嘴是边缘人。艺术的规律一般来讲是从实到虚,再由虚到实。如果一味地从虚到虚,未免有些装腔作势。边缘人肉体的痛苦、生活的困顿不应成为时下创作的主题。物质越丰富,人的精神却越来越空虚,人际关系却越来越浮浅,人和人之间的交流却越来越无望,这才是创作者应关注的话题。人生的遭遇、命运的无常、肢体的辛劳、皮肉的痛苦,仅仅为我们提供了情节素材,对幻灭、失望、焦虑、尴尬的诗意探求,才是真正的审美体验。因为真正的艺术从来都得面对人类精神的苦难与美好。”周七天说。

  “我完全同意你的观点,我要补充的是,创作最终是一种寂寞的精神旅行。余华说,作家到了四十岁往往关注金钱、美女和权力,这种现象严重扼杀了中国作家的想象力。其实作品与作家的欲望是成反比的:生活越平淡,作品越丰富;生活越丰富,作品越平淡。作家难道没有欲望吗?有,作家的欲望全在他们创造的情感世界里。福克纳一生也没有离开过他生活的小镇,但他的小说却让人类的精神为之一振。”金河说。

  “我在你的电影里看到了在寂寞中守望的主题。”周七天激动地说。

  金河也很激动,他的眼圈甚至都红了,为了平息一下情绪,他站起来去给周七天倒水。

  “让我来吧。”柳琴声上前接过暖瓶说。

  金河和周七天这才意识到她的存在,气氛多少有些尴尬。

  “周老师,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柳琴声老师。”金河说。

  “对不起,周老师,还让您亲自跑一趟。”柳琴声说。

  “说对不起的应该是我,我老婆前几天让两个卖保健品的人给骗了,所以一见到陌生电话和陌生人就容易激动,请你们多多包涵。”周七天说。

  “我说呢,你把我们当成搞传销的啦。”柳琴声笑着说。

  大家一起笑了。

  “金老师,您和周老师聊得这么好,他肯定是答应了。”柳琴声说。

  金河不置可否地看了一眼周七天。

  “贵校这么看得起我,我一定慎重考虑。”周七天说。

  “周老师,您要是能来E大,那我又多了个朋友。”金河说。

  在飞往呼和浩特的飞机上,金河竟破天荒地睡着了。他醒来时,发现柳琴声正定定地看着他。

  “你为什么这么看着我?”

  “听说你有失眠的习惯,没想到你这么能睡。在火车站从椅子上睡到地上,现在又从地上睡到天上。”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他接着说,“你还听说什么了?”

  “你也在乎别人怎么说呀?”

  “我就随便问问。”

  “想不想听听我怎么看你?”

  他不知道该说想还是不想。

  “我跟别人的看法不太一样。我觉得你非常好玩。”

  “好玩?你说我好玩?”

  “在我眼里,你不是教授,更不是作家。”

  他脸红了,身子紧了一下。他想起了那天晚上的事。

  “你是一个男人,是一个有趣味的男人。”

  “‘礼废乐坏,大小相逾’。”

  她“咯咯”地笑了。他的神经放松了,但还是把双手放在了两腿之间,同时,有意无意地正了正身子。

  “你知道周七天为什么主动去宾馆吗?”

  “他看了我们那封感情真挚、求贤若渴的信。”

  “我在给他的礼物里放了一本我写的书。”

  “书?”

  “我是心里没底。我想试试。”

  “试什么?”

  “在小偷的眼里我只不过是猎物。”

  “你想通过你的书看看在知识分子的眼里你是什么?”

  “在知识分子的眼里我毕竟还是知识分子。”

  “明白了,你们两位也算是相见恨晚、惺惺相惜呀。”

  “在知识分子的眼里我毕竟还是知识分子啊!”

  他太激动了,以至于语速太快,以至于从嘴里喷出了唾沫星子。恰恰有一个气泡落在了她的手上,她看见了,他也看见了。他想动手擦,她也想动手擦,很显然,谁都不可能去擦。结果她的手不敢动了,一直僵在那儿,直到气泡消失。

  “服务员,再给我来杯可乐!”他说话的声音比平时高了许多。

  一位空姐过来给他倒了杯可乐。他长时间盯着可乐的气泡发呆,心里一直想着那个不合时宜的、让他丢尽了脸的唾沫星子。而她心里则一直在想:如果他知道了送给周七天的礼物里除了多一本书外还多了一万元钱的话,他又会是什么感觉呢?

  4

  李冰河拿着他和人事处处长、科研处处长、林若地等三人熬了三天三夜的成果去见孟校长,林若地也要跟他一块去,他连蒙带哄才甩掉了林若地,然后,兜了个大圈子,进了主楼。孟校长锁了门,关了手机,一言不发地看他的报告。报告的内容是梯队设想和科研情况及设想:梯队中十八个教授具体到了人头儿,从银川大学和河北大学各调一个、从内蒙古N大调三个、以共建的方式从内蒙古电影制片厂和电视台聘三个、E大自己产生十个;科研又分著作和论文两个部分,其中四十五种著作具体到了书名、作者和出版日期,论文具体到了作者、发表刊物和期数。报告总共五页,孟校长却足足看了一个多小时,看得李冰河鼻子上直冒细汗。

  “中文系的六位没什么问题,哲学系的一位和学报的一位没什么问题,政治系的这两位行吗?”

  “这两位这些年的研究一直往大众文化上靠,也说得过去。”

  “中文系的古树林水平可以呀,怎么没有他?”

  “他水平没问题,他只能挂到最后,他还是个副教授……”

  “他还是个副教授!他还是个副教授吗?”

  李冰河也半天没说话,他默默地看着孟校长。

  “聘的那三位都是厂长和台长,因为您给他们通过气,他们非常配合,除了可以用他们的个人成果,还可以用单位的设备。”

  “N大的那三位呢?”

  “我们私下沟通过,他们个人没意见,只要条件优厚。学校这一关不太好办,恐怕还得您出面。”

  “你们约吧,先请他们的孙校长吃个饭。外省的情况怎么样了?”

  “河北那面没问题了,这您知道。金老师去宁夏还没回来。”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响了。

  “是金老师!”他看着手机兴奋地说。

  “金老师,您到家了,我在孟校长这儿……”他的笑容收敛了,他站起来走到窗子边说,“孟校长刚才还问您呢,您过来吧……”

  “我太累了,得回家睡一觉,你替我把情况说一下吧。”金河在电话里说。

  “那好吧……”

  他回到孟校长的对面,坐下。

  “周七天三周以后给咱们答复,金老师说希望很大。”

  “金河呢?”

  “他家里有急事,他先回趟家。”

  “他是不想见我!我听说他四处说我搞‘大跃进’。书生意气!”

  “不过他工作还是挺主动,您让他去宁夏他就去了。”

  “你不用老替他打马虎眼,他是什么人我知道。你觉得谁当三个带头人合适?”

  “金老师,林老师,N大的任小春。”

  “林若地不行!他一个教写作的,靠写影评攒了几本书,评了个教授。让他当带头人,那E大真没人了!”

  “我怕他……”

  “他有什么可怕的?这次他要敢搅和,我就收拾他!周七天调来,他当;他调不来,你当!对啦,我看论文问题不大,书有把握吗?”

  “有二十本早就出版了,重新包装一下即可。再编八本,主要是论文集和剧本。再写十七本,根据您的意见已经布置下去了。”

  “弄得稳妥一点,千万别出什么漏洞。”

  “都已经安排好了,多找几家出版社,把出版日期统统往前提。大家对弄书的兴致都很高,包括古树林。”

  “你考虑得很周全,古树林的作用一定要发挥,他的学问毕竟是真打实凿的。”

  “林若地非要弄三本,您看……”

  “他想弄十本都答应,一本无非就是三万块钱的事,只要他不捣乱就行。”

  “我明白了。”

  “这个设想先别让金河知道,他往往做出一些让你意想不到的事来。你悄悄去做就行了。”

  “我明白了。”

  金河回到家刚把行李放到书房,屋门就开了,他知道是云霞回来了,就顺手抓起一本小说躺在床上。没看几行,她就进来了。他装作没看见,继续看书,她受到冷落,颧骨上的肉立马膨胀起来。

  “喂!你为什么看不见我进来?”

  “我为什么要看见你进来?”

  “我今天可没工夫跟你吵架。”

  “难道你还有别的事?”

  她盯着他的行李上下左右地看,他感觉到了,把眼睛紧紧闭上。

  “有什么礼物?”

  “你什么时候给我买礼物的钱啦?”

  “会上没发吗?”

  “你自己看吧。”

  她轻车熟路地去翻他的提包,结果只翻到两把宾馆里常见的一次性牙具。她拿着牙具端着身子在地上转了一圈。

  “我买了件衣服。”

  “不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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