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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捡来的媳妇(2)

书籍名:《红枸杞》    作者:刘殿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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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女人在一边只是叹息和可怜:“吃吧,以后这儿就是你的家,你叫什么名字?”

  “党妹。”

  “党妹?这个名字倒好,一定是妈妈想生个弟弟才起这名的?”

  “是的。我妈连生了三个丫头,一心想生个儿子,就给我起名‘挡妹’。后来,我长大了。觉得这个‘挡’字不雅,就改成共产党的‘党’字,决心长将来也能做党里的人。”她放下碗,问“大妈,你家姓什么?”

  “我家姓乔。”一指老头,“这是他爹。”又说,“这是二狗。指毛头小子,这是三狗。”

  老乔婆指一个她看一眼,最后问:“就这么多人?”

  “嗯,现在就这么多人。三狗儿女人明年进门,本庄的。”

  党妹又看了三个男人一下。

  她不吃了。

  她要去洗碗。

  老太太连忙走过去:“你放着。闺女,刚来摸不着高低。”

  于是,她放下手里的碗,不知站,还是坐,也不知脸该对哪儿看。

  十三

  乔家小院这么突然添了一个人口,也带来许多不平静。

  老头忙乎了半夜,才在厨房里搭起一个临时小铺,叫党妹暂时把行李放到那儿去,先歇着,有事明天再说。

  老女人颠颠地在厨房、北屋来回走。跟老头想的、做的如同一辙,不言而喻,心领神会,配合默契。

  党妹来到厨房,仔细看了看,刚才看见的那张小案板一头,又接上两张小方凳儿。上面铺了一个草垫,草垫上有一块缺了边、漏了洞的毛毡,有一条很破,补过各色布料的小被子,刚洗过,很干净。

  今晚就要在这儿安身了!那是在五、六个小时之前还没有想到的。她很庆幸!不管怎样,总比在火车站上蜷着,挨拖把捣,皮靴踢要好得多。但她又有些害怕,那个长发毛头小伙,他会不会……

  一个求生存而不是求生活的人,还顾这些干啥?一切由上帝决定!

  她关上门,又用一张大粗凳儿抵紧。

  她睡了。

  多少天以来第一次把身子放平了睡下。

  十四

  小院出现了夜幕下的平静。

  然而,在东屋的南房间,正在设计一个人的新的命运,新的生活和归宿。

  “狗他妈。”

  “嗯。”

  “你看她怎样?”

  “人是个能干活的人。哎!命苦啊!”

  “把她留下吧?”

  “我也有心,可是这没根没底的,万一以后家里人找来了……”

  “家里没有人。爹娘死了,说有个哥哥。”

  “家呢?”

  “在四川,远着哩!”

  “万一她哥哥找来呢?”

  “不会。她出来几年了,据她说在河南一个地方还住过,前前后后十一二年啦,她家里也没有人来找过她。”

  “在河南也住过?那儿有没有搭头?”

  “没有。她到那儿也是替人家做工,混个嘴。”

  “一个姑娘在一个地方住那么久,就没有男人?我看八成结过婚……

  “嗐!不管那些。我是想把她捡回来给二狗儿。他都三十六了!哪儿娶去?谁跟他?好歹给他成个家。‘

  “人家愿意吗?”

  “嗐!看那样,有啥愿意不愿意?我不捡回来,在乌鲁木齐再有几天,也冻死了。”

  老女人好一会儿不言语。想了想又说:“二狗儿怕不中用?”

  “哎!管他中不中用!成个家,了桩心事。”

  “那这事还跟她提提?”

  “嗯。”

  “说破了以后,我按宜早不宜迟,马上办,趁她在马勺子还没站稳脚就办,生米煮成熟饭,她不肯也得肯。要不,团场光棍多,等她与那些人一熟,心一变,屁股朝咱们,你说呢?”

  “嗯。”

  床南北两头,看不见说话的人,只见南头的烟火,一红一红地。

  十五

  第二天,天刚打明儿,厨房的人就起来了。扫地,抹桌,又把床撤掉。一会儿板是板,凳是凳地收放的归归顺顺。

  老女人第一个来到厨房。

  党妹一见不知道叫什么好,嘴张着,没说话。

  “叫我乔婶吧,闺女,庄上都这么叫。”

  “嗯,我叫你大妈吧。”不知她为何要更正。

  “好好好好!”一看,“哎唷!你这么早就起来收拾啦!真难为你!哎!你大妈,那天有你这帮手就轻罪了!我们家这两个儿子,油瓶倒了也不扶。扫、煮、洗,天天忙得我打陀螺似地转,没想到天上掉下你这么个替我手脚的!眼一瞟,姑娘你打算在这儿住几日?”

  “嗯,我?”

  “哎呀!能多住几日就好了!”

  “嗯。”

  “你在新疆有没有亲戚?”

  “没有。”

  “那你还准备回四川去?”

  “不。不想回去了。”

  “不回去怎么办?”

  “我没有家!”

  “你这么一个好姑娘,命这么苦。拭泪。”

  党妹也哭了!

  “不要难过,孩子,大妈不是撵你。如果不嫌穷,你就在这儿住,大妈有口吃的也饿不死你,你放心!”

  “大妈!”党妹双腿齐跪。

  “哎呀呀呀!”

  乔婶忙扶起她:“姑娘,大妈有句话,本来想过几天对你说,又怕你心里不踏实,今天我对你说了吧。嗯,如果说错了,你打大妈的嘴。哎!还是不说的好。”她有意吊她话把儿。

  党妹对她看看也知道几分:“大妈,这儿没别人,有什么话你就说吧。”

  “说出来,要是姑娘你不应承,这,岂不叫我······

  “大妈,不管什么事,只要你们不把我撵出去,什么话我都会应承的!”

  不知是真激动,还是真心要留党妹,乔婶一把搂着她哭了:“不要这么说了,今后,你就是大妈的亲女儿!”

  十六

  亲女儿没做成,二媳妇倒是做成了。

  而且闪电式的神速,没过十天这乔家小院里竟闹起洞房来。

  良辰佳日,本来择在本月十六。十六是个好日子,但偶日多生女,于是又提前一天,改在十五。

  十五就是明天。

  这明天,对乔家小院来说确实是划时代换日月的一天,尽管媳妇是捡来的,或者儿子再有什么不中用,但这是头一件喜事,头一件!

  再节省再节省,庄邻总是要请的,酒也要准备几瓶,鸡也要杀上几只,肉也要买上几斤。

  于是,整个小院忙翻了底。

  十七

  这一天,乔家小院里里外外焕然一新,木板和铁钉钉成的小院门上,红映映地贴着个盆大的喜字。

  院前的榆树下,一幅彩纸,喜气直飞。

  院里树枝上、屋檐下,挂着还往下滴红水的没毛鸡和羊肺羊肝。

  西院墙根的大榆树下,用青枝搭起一个凉棚,几个小孩正从邻居家往那边借凳。

  东屋、北屋扫得干干净净,门上一律贴喜字和福字。

  厨房里显得很小很窄,掌刀的是庄上红白喜事必请的孙三老汉。他一来,把锅上锅下跑腿的叫得团团转,锅里哧哩拍啦,油烟从门里、窗里往外喷,又从小院儿里往街上散——半个马勺子都弥漫着油香,味道好极了!

  乔爹是内外主管,亲友庄邻送贺礼的、折喜钱的全找他。家里要什么,取什么,也要找他。

  乔婶只负责厨房诸事,还要照应两个新人。

  三狗儿被打发出去请客。

  羊,请老邻居哈萨克族马木提帮助宰,他是有名的宰羊能手。

  为了充分表现出迎和娶的形式,乔婶将党妹安排在东屋南房间。

  二狗儿在北屋。

  新房设在北屋西房间。

  婚礼的样式倒有些说不准是北方的还是南方的风俗,乔婶是安徽的,乔爹是山东的,媳妇是四川的。媳妇的意见可以不采纳,但乔爹有乔爹的一套,乔婶有乔婶的一套。最后只好来个南北合璧,大体上是媳妇听乔婶的,儿子听乔爹的。

  十八

  中午时分。

  乔家小院渐渐热闹起来了。

  该来的客人都到了。

  双卡燕舞牌录音机也咚嚓嚓响起来。

  屋檐下,树荫里,三个一堆,五个一簇的人坐着,谝着。男人们多数都在抽烟,有几个汉族青年和哈萨克族小伙子在摸牌。年纪大一点的都在互相交流田里的收成及棉花、西瓜、土豆等家产经济品的出手情况。

  有几个会经营的主子,对联产承包政策很满意,他们感到现在办事很放手。说,这样再搞几年,许多农副产品即可在本地变成农副商品,许多人的意见是一致的,农民也要学会做生意,学会利用自产资源。

  也有几个不懂技术,没有运输能力,甚至没门路的人,在那里怨爹怨娘。

  大伙甚至谈到王震当国家副主席,谈到他对新疆的贡献,几个上了年纪的老军垦还动了些感情。

  女人们也分成几处。

  一处是几个本庄时装小姐,在一起谈穿的学问。

  一处是几个中年女人,尽谈自己男人的长短。

  几个老女人在一起,谈话主题就是一个,儿、孙。还有就是谁家的儿媳孝顺,谁家的午逆。

  所来的客人,除了光着屁股的娃儿,都要说到乔爹捡来的这个便宜媳妇,而且说法、认识各不一样。

  这乔老头,一生儿都做的便宜事,连媳妇也没去钱。

  “嗐!不靠捡,二狗儿这憨货谁跟他?”

  “这事好是好,就怕日后人家家里人找来,有话说的。”

  “哎!听说也是个苦命人,谁来找啊!”

  “嗯哪!”

  十九

  中午,酒席开始。

  树下凉棚里双桌齐来。

  没有什么娘叔表舅,主席上就请来了团领导。

  为了慎重起见,老乔头把乔老大请出来道席。他今天有两个任务,一是代表乔家过问有关点席、道席等重大事宜;二是同老伴还担任主亲的福爹爹福奶奶,因为他们是老夫老妻,白头偕老,又有儿有孙,福气好,只有请他。

  外面开席,东屋里大老乔婆已经替新娘梳妆。

  新娘梳妆很简单,毛蓬蓬的长发,剪成了拖把式,齐刷刷,又乌又厚。

  庄上一个叫春嫂的媳妇给她送来花粉,雪花膏。还给她一件红底白色茉莉春的春秋衫。不过今天的装新,还是穿乔婶做的衣服,中长雪青格子褂,红色平布裤。布料虽然一般,但全是新的,加上党妹的身材适中,穿起来有棱有角,飘逸贴切,地地道道变成另一个新人了。

  这边二狗儿也同时进行了一番打扮,黝黑黝黑的上身,穿上一件白的确凉褂,黑白分明,形成绝对色比。下身老不穿的长裤的那大半截,乍乍地有层布遮着,觉得麦芒似地难受。

  乔老大给他穿上,面一转,二狗儿就偷偷地将裤管挽到膝盖。

  二十

  傍晚。

  该新人拜堂了。

  北屋桌上点起一对大红金字喜烛,一盘插着刀的肉和三蛊酒,及卫生纸和几张黄纸。

  香烛点着了。

  又放了一挂鞭。

  乔老大领出二狗儿来到东屋。

  乔大婆在从东屋到西屋的道上,铺上了一路黄亮亮的芦柴,象征和祝愿新人步步得财。

  乔大婆又在北屋门口,放上一个正在燃烧的火盆,新人必须从盆上跨过去,那叫赶晦气。

  到了北屋,先是拜天拜地,然后拜谒公婆。

  福爹爹和福奶奶搀着一对新人在呼拥的人群中慢慢地走过来。新娘一边走,一边撒着些亮亮的小钢崩儿,(这是老乔婆事先为她换好的两毛分硬币)。逗得那些小讨债在人们胯下和腋窝里钻来撞去。

  一对新人被馋到烧着红烛的桌前,朝对面中堂上的一幅出山虎磕头。

  磕完头,又被拉向一边。

  这边,老乔头和老乔婆正襟危坐,准备受儿媳寿头。

  老乔头不知什么时候在那件油斑加补丁的黄棉袄上,套了一件新黑灯芯绒罩褂。

  这时,不知站在他身后的是谁,笑着一把抓去他头上那顶旧帽子,稀稀的几根头发被帽子长期压得紧紧地贴在头皮上。

  许多人笑着喊着:“乔爹带点微笑,媳妇来拍照啦。”

  “不,先给他老两口儿拍张订婚照,以前都没拍嘛。”

  “赶情是。他们以前还未来得及谈恋爱呢!”

  “对,马上给他抹点雪花膏,好好让他们谈谈。”

  老乔婆早笑得撑不住了。

  人们说着,新娘新郎被拉到他们跟前。

  一看儿媳们过来了,老乔婆忙坐好。

  搀亲的喊,二拜双亲,一鞠躬!二鞠躬!

  老乔婆忍着笑,从怀里掏出五块钱给新娘。

  人们又闹了一阵老乔头,闹得他脸红红的,小黄胡也翘翘的,乍看上去就像个带毛的红萝卜。

  二十一

  接着,主婚的又喊:“夫妻对拜!”

  新娘新郎还没有被拉成对面的时候,二狗儿后面的一个大小伙,使劲捧着他屁股往新娘身上推去。弄得新娘一个趔趄。乔大婆连忙托住,差点儿连她也撞到了,只是瞪眼。

  白瞪眼!这一天是大喜,不兴骂人的。非但不能骂人,而且越闹越红火,越吉利。

  闹洞房,闹洞房,就得闹嘛!

  不知是谁从外面大叫一声,推开众人走进来:“请扒灰公公看新娘!”

  这人说着掏出打火机,点燃一张黄纸钱,烧开一条路,走到老乔头跟前,打了个万福,捏起假嗓,学着戏腔:“公爹请!”

  “王明富,你应该让新娘子来请,你小子请啥?”人群里又有人大声嚷嚷。

  这叫王明富的,大概是庄上有名的一条闹街狗。

  老乔头也像是早早有所准备,听王明富一说,便站起来。

  老乔婆在后边拉着他褂边边,捅捅他,叫他注意。

  可是,已经不由老头分说,又有两个中年汉子,一人一只手搀着他往西房推。

  忽然,人空中伸出一只手来,没头没脑地给老乔头抹上一脸的雪花膏,又伸出手来向脸颊上一边擦上一块黑烟灰。

  接着一个人拦着,非要他扛上一把火铲,后边一个人给他套上一顶小红帽。

  七揪八弄,乔老头花猴子一般。

  满屋人大笑大叫。

  那声音訇然不止,整个北屋在抖颤,整个小院在摇动。

  老乔婆也笑得光滚。

  连从来不肯露齿的乔老大,也没遮拦他飞起的白胡须。

  屋里热闹的到了极点,小院里欢腾起来。马木提大叔宰完了羊,从家里拿来了一把黑红色的冬不拉。两条羊肠做成的粗细弦,黄而发亮,琴头、琴弦、琴肚都磨得光滑发亮,这是一把古老的冬不拉。

  今天他高兴,因为他多少年来和老乔头就是一对好邻居,他家娶亲,也等于他家娶亲,头上那顶崭新的小花帽,身上那件彩条衫,不是喜庆的日子,他是不穿不戴的。

  他的冬不拉一响,树下摸牌的青年小伙子们也走过来,几个哈萨克姑娘特别漂亮,穿着过节的花裙,戴上黑色镶金边的山鸡毛花帽,她们又拉来几个穿着时髦的汉族丫头,一块儿围在马木提周围,手拉手一声,喔!大伙随着冬不拉跳起舞来。

  一会儿王明富又把新娘新郎拉出来,推进人群中间。

  大伙一阵掌声。

  这时,马木提大叔喜劲大作,只见他一蹲一站,一蹲一站,领着大伙围着新郎新娘跳起了祝福舞。

  二十二

  跳了好一会儿,王明富又把新郎新娘拉起来,送进洞房。

  老乔头也被推推搡搡地送进去。

  王明富大叫一声:“新娘子给公爹拿烟!”

  新娘连忙从方凳上站起来,到窗下的小长桌上拿出一支天池烟,不知王明富,还是给老乔头,红着脸不好意思抬头。

  “送到你公爹嘴上!”王明富命令道。

  新娘不好意思正眼看,偏着脸把烟送到老乔头嘴的方位。

  老乔头为了他们少闹些,老远地伸头衔住烟头。

  “给公爹点上。”王明富又故意大喊。

  新娘只好划根火柴送到老乔头嘴边。

  陡然一阵哄笑。

  新娘被众人哄笑的急忙转过身去,看了二狗儿一眼。

  二狗儿木然坐着。

  “别别别,别走!”王明富一乐一急有些口吃。他又拉过新娘对着老乔头,想再闹腾一阵子,新娘羞赧地拼命挣开王明富的手。

  人们放开喉咙笑呀笑,劲也渐渐小了。

  老乔头被弄得浑身大汗,才被放出来。

  二十三

  接着又是撞亲开始。

  如果刚才王明富演的是序幕,这撞亲才是高潮。撞亲,各地撞法不一样。马勺子的撞亲不知是继承了哪一个流派,先是新郎跟新娘对撞。

  王明富一把抓起二狗儿:“你小子先当众弄给我看看!”说着,抱住二狗儿往新娘身上一撞。

  新娘一个趔趄直退到后墙。

  又是一下。

  二狗劲大,身一扭,挣开王明富的手,逃到角落里去了。

  接着,王明富又抓来一个二十五六的小伙子,捧着他屁股,在新娘身上乱颠。

  他还未笑够、叫够,就又有臊情的野男子,主动跳进来,疯狗一样扑向新娘。

  开始,新娘还强打笑脸放抗,后来脸上发红、发紫、发青、发白。

  她像一只可怜的小羊,只得任他们去了。反抗是徒劳的,咒骂是不允许的,笑又不作兴,哭又不吉利。她觉得眼前一片漆黑,屋子在倾倒、摇晃。

  新娘突然要往一边倒。

  正搂着撞的大汉,觉得她软软的,就急忙松开手。

  她倒在地上。

  她饿昏了!

  这时,人们才想起——忘了给她饭吃!

  二十四

  还是老乔婆有见识,连忙挤出来,叫人抱起新娘躺在床上,喂了她一些糖开水。

  新娘又慢慢缓过气来。

  撞亲的依依不舍地离开。

  小院渐渐恢复了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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