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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流亡国外与无期徒刑,边亚军选择了后者(3)

书籍名:《京城往事1》    作者: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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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阮平津出来时,她似乎很难适应落日余晖的强烈光线,眯着眼睛扶靠在门框上,站了很久。她的手里,提着一个手绢包。

  此时,站在她面前的是三个人:陈成、阮晋生和边亚军。每个人都在注视着她,盼着她能有所回应。

  她最先看见的是陈成。陈成朝她笑了笑,她也笑了,羞怯、友好而又无奈地笑了。她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嘴唇动了动,但是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来,鼻翼抽动了两下,终于没能忍住内心的委屈,无声地哭了。

  她又看了阮晋生一眼,目光显得平静而陌生。她只看了他一眼,很快就把脸扭向了一边,嘴角紧绷着,显露出对这个人的轻蔑和愤怒。在那五天里,阮晋生曾两次被公安局传唤到拘留所,让他们兄妹谈一谈。第一次,他什么话也没说,只给了她一记耳光;第二次,除了一记耳光之外,他还踢了她两脚。不过,这次他开口说话了,说了四个字:“破鞋、贱货!”

  她没看边亚军一眼。

  边亚军也低了头,不敢看阮平津。

  后来,阮平津一步步走下台阶,来到边亚军面前站住了。她默默地站了一会儿,后来终于下了决心,轻轻地转过身,小声地说:“走吧?”

  “走!”边亚军狠狠地吐出一个字,用手揽住阮平津的肩膀,和她并肩走了。在他们身后,南城的玩主们一字排开,挡住了陈成和阮晋生。他们个个都把手插进衣襟,随时准备拔出凶器格斗,虎视眈眈,凶相毕露。

  “阮平津,你回来!”阮晋生大叫着追了上去,但被人用刀子顶着胸口挡住了。

  阮平津站住了。她略微迟疑了一下,还转过身来,又看了哥哥一眼。随后,她把手中的手绢包轻轻地放在地上,叹了一口气,又转过身去走了。

  手绢包里,是一根钢链和一把铁锁。

  另一种说法是:当天,阮平津跟随阮晋生回了家。

  阮晋生没有打她。他只要求她做一件事:证实自己的清白,证实自己的处女身。

  怎么证实?

  他找来了一个戴眼镜的男青年。“他是我们阮家选定的人,他应该能够证实一切。”阮晋生说。随后,他把男青年和阮平津锁进了屋里,自己走了。

  两天以后,阮晋生打开屋门,阮平津显得极为平静。她低着头,默默地走出家门。她这一走,就再也没有回来。

  “怎么样?”阮晋生曾这样问过戴眼镜的男青年。

  男青年无奈地一笑,摇了摇头。

  摇头,含义是什么,没有注解。

  11

  一九六九年一月,边亚军和阮平津曾在京西群山深处的那座废矿的绞车房里住过一段时间。

  护矿人已经不在了,整座矿山显得更加破败和荒凉。夜晚,山谷中回应着狼嗥和枭鸣,凄恻、惨烈、令人心惊;白天,只有风的啼泣声。

  他们又去过矿井深处的生死界。

  “如果必须死去的话,我希望能安静地死在这里。置身于这冥冥的黑暗之中,使我有一种永恒感。”边亚军说,“我,肮脏、丑陋、罪恶,但毕竟生存过,我将在大山的腹地永存,永远不被消灭。”

  “如果必须死去的话,我希望能和你死在一起。”阮平津说。

  二月,他们去了湖北省汉川县。

  据陈成得到的消息说,阮平津的母亲已经被卫戍区解除监护,现在汉川的一个农场进行劳动改造。边亚军和陈成商量后,决定把阮平津送到她母亲身边去。

  当边亚军把这个决定告诉阮平津时,她掉了泪。

  “亚军,你以后怎么办?”她问边亚军。

  “浪迹天涯,消磨生命,等待大限的来临。”

  “大限?”

  “是的,生命的终结点。平津,我恶贯满盈,不再奢望得到更多的机会了。”

  “亚军,答应我,不要再作恶,也许有一天,人们会逐渐淡忘你;你也许会忘记过去。”

  “也许。”

  “亚军,你一定要记住,只有一个人永远不会忘记你。这个人,叫阮平津。”

  在汉川,他们没有找到阮平津的母亲。她的确曾来过这里,劳动了半个月以后,又一次被秘密拘捕,不知押送到哪里去了。

  “为什么?”阮平津追着农场的保卫人员问。

  “问什么?坦白从严,她知道得太多,也讲得太多了。”

  他们在汉江边逗留了几天。

  江边有一座延伸入水的巨大礁石。站在礁石上向上游望去,汹涌的江水扑面而来,撞在石壁上飞溅起如雪的浪花。整座礁石仿佛是只破浪航行的小舟,顶风逆水,奋勇搏击,勇往直前。

  回过身来向下游了望,无尽的江水从他们的脚下滚滚东去。远方,水天一色,苍茫浩渺,弥漫起莽莽白烟。在天际间,有江帆、水鸟和片片白云。但是边亚军和阮平津觉得,隐藏在这一切之后的,还有那神秘茫然的命运。

  站在礁石上,极目远眺,他们伤感地发现,此去离命运的终点,竟是那么遥远。

  “命运,在天上。”阮平津喃喃自语。

  “不,它在我们的脚下。它是从我们这里出发,走到天上去的。”边亚军说。

  “亚军,你对命运有恐惧感吗?”

  “不,平津,你看,我甚至可以贿赂它。”边亚军说着,用一张崭新的一元纸币折了一只小船,轻轻地放在江面上。

  江水以一泻千里的气势滚滚而下,小船也飘飘荡荡地逐波而去。

  “命运那家伙收到这一块钱,会咧嘴笑的。”

  “会吗?”

  天色渐渐黑了。他们沿着护江大堤向借宿的棉纺厂宿舍区走去。堤下,是星罗棋布的村落,贫穷、破败,但却宁静、祥和。一缕缕乳白色的炊烟从农舍的屋顶上袅袅上升,大地笼罩在淡淡的雾霭中。

  一条黑狗冲上堤面,冲着他们狺狺。边亚军佯装害怕,拉着阮平津往后跑。黑狗威风凛凛地猛扑上来。当它发觉上了当时已经晚了,边亚军第一脚踢在它的嘴上,第二脚,狠狠地踢在它的肚腹上。黑狗惨叫一声,身子像团破布似的,飞出堤面,落在江水中。

  边亚军站在堤沿上,久久地望着在江水中挣扎的黑狗,脸色铁青,几乎要掉下泪来。

  “亚军,你怎么了?”

  “平津,你看那条狗,它像什么?”

  “像什么?”

  “像我!”

  第二天,他们又在江中的礁石上待了一天。他们很少交谈,只是默默地向极远处的天际眺望,猜度着各自的命运。

  天黑以后,他们仍沿着堤面往回走。这时,从他们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边亚军回头一看,有三个人正追踪他们而来。

  他们闪到一边。那三个人迟疑了一下,但是没做什么,越过他们向前走了。

  不过,在擦身而过时,三个人都不约而同地回过头来,贪婪地盯着阮平津,目光像狼的长舌,血淋淋地在阮平津的脸上和胸前舔来舔去。

  “我们从堤下面绕道走吧,那三个人,不像好人。”阮平津拉着边亚军的衣袖,小声说。

  “不,无非是三只狗!”边亚军说。

  果然,那三个人正在江堤的转弯处等着他们。三个人的年龄不一,但都生得矮粗黑壮,穿一式的褐色再生布劳动服,胸前印着白色的编号。显然,他们是劳动农场的服刑犯。

  “你们想要干什么?滚开!”边亚军把阮平津掩在自己的身后,凶猛地盯着对方。

  “要干什么?亲个嘴儿,玩玩!”为首的家伙一脸淫笑,横着膀子逼上来。

  边亚军向后退了两步。

  那三个家伙向前逼了两步。

  突然,边亚军猛地向前跨了一大步,趁对方稍一愣怔的间隙,他两脚腾空向前飞击,狠狠地蹬在为首的一个中年汉子的脸上。汉子哎哟一声跌倒在堤面上。

  边亚军飞快地从汉子身上越过去,扑向第二个人。那个人想跑,又想迎击,但做什么都来不及了。边亚军用脚一绊,在对方身子倾斜的瞬间用臂膀狠狠一撞,那条汉子惨叫着跌落到堤下去了。

  第三个人跑了。

  这时,第一个汉子已经爬了起来,想跑,屁股上又被狠踹了一脚,狗抢屎似的扑倒在地上。

  “你,爬下去。”边亚军用脚踩住汉子的头,双臂抱在胸前,冷冷地说。他们的眼前就是一丈多高的堤坡,堤下,是黑黢黢的江水。

  “爷爷,饶了我!”

  “下去!”边亚军对准汉子的胸肋部猛踢了几脚,汉子杀猪般地惨叫着滚下了堤坡。但是,他的身子下去了,十个手指却像钉钩似的抓牢堤沿。

  “您,饶了我!”汉子扬起头,可怜巴巴地哀求,“那位大姐,饶了我吧!”

  阮平津用力拉住边亚军的衣襟:“亚军,咱们走吧!”

  “下去!”边亚军甩开阮平津,狂暴地吼道。他又对着汉子的脸踹了一脚。

  “亚军,我求你了,放过他吧!”

  “不行!”边亚军站在堤沿上,抬起脚踩住汉子的十个手指,用力一碾,汉子凄厉地尖叫着,磕头碰脸地滚下堤坡,落到江水中去了。

  “走吧!”边亚军叹了一口气,轻声对阮平津说。

  阮平津没有动。她站在堤沿,默默地望着在江水中挣扎的汉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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