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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书籍名:《布谷鸟的回声》    作者:安甲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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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太爷除夕夜专等根亮来合族收拾。这夜,合族其他人都早到了。独有根明根亮迟迟不到。李氏族人等到全村其他姓氏全接完纸,还不见根明兄弟走来,不耐烦间,正要派人去根明家门上喊根明兄弟,却见根明来了。三太爷瓦着脸质问道:“你慢慢腾腾做啥着呢?——根亮呢?”根明唧唧哝哝小声说:“根亮这两天身体不好,不能来。”话刚说完,三太爷接上话茬便骂开了。根明不敢辩解,垂着头站着任三太爷谩骂。三太爷越骂越气,骂完根亮骂根明,骂完根明又骂李世荣。三太爷骂了一遍又一遍,气得浑身颤抖。三太爷以前耳不背,眼不花,手脚麻利,经这一气,落了一个无方可治的病根:此后,他的头一直不停地摇,像个钟摆;喉咙里一直咝啷啷呻唤,像扑鸽呼。摇头、呻唤,伴随着三太爷的一举一动,连睡觉都不例外,直到三太爷死后。三太爷当日夜骂李世荣全家大小时,得了摇头、呻唤的病。起初,全族人以为三太爷是因为太气愤,故意在做此种神态,后来见三太爷抽水烟,喝茶,还头不停地摇,喉头咝啷啷地呻唤,齐过来问三太爷怎么了。三太爷说:“好好的,我能咋样了?”众人说:“你在摇头,在呻唤。”“没有的,我在吸烟。”三太爷不信。“吸烟也摇,也呻唤。”众人说。三太爷顾不上教训谩骂根明一家了,慌忙用手一试,果然头像钟摆样左右摇动着,他着了急,失声说:“怪了,我这是咋啦?”众人也不知道三太爷咋啦,几个人忙上前扳住三太爷的头,按住三太爷的喉咙,停一刻,放开,头又摇摆开了,像扑鸽咕咕的声音又响了。全族人慌了,以为染了邪,沾了冲气,忙端来一碗水,拿来三枝筷子讲迷信,禳解了一会,却是毫无作用。三太爷病倒睡在了床上,他不住地催家里人给自己治病,全家大小伙同族里老小,忙碌得焦头烂额,所有偏方试遍了。齐没有用。只得傻着眼立在三太爷身边哑着声看三太爷摇头。听三太爷咕咕声唤。根明在三太爷谩骂自己时一直阴着脸低着头不声不响。他在听到众人大惊小怪地喊说三太爷摇头、呻唤时,方才抬起了头。根明看见三太爷的头不停地晃动,声音不停地扑鸽样咕咕时,愣了一瞬,继而觉得滑稽可笑。根明幸灾乐祸地看着三太爷的怪样。心里的笑意虫子样爬来爬去,痒痒的,但他没敢笑,咬着牙憋着不让自己笑出口。最后,当看见几个人扳住三太爷的头,按住三太爷的喉结,停一刻,放开,三太爷的头又摇时,根明终于忍不住笑,扑哧笑出了口。族里几个青年人也被三太爷的古怪模样惹得在心里偷笑,今见根明笑出了口,也跟着笑了起来。三太爷心里正难过愁肠。听见青年人笑他,气不打一处来,武着脸骂道:“笑你爷的毽哩!”青年人看一眼三太爷摇动的头。更觉得可笑,哗哗啦啦笑着冲出了屋子。

  今年族里的接纸,三太爷再无法主持。族里年长的几个又忙碌了三太爷的病,接纸的事由一群年轻人村边的祖坟上草草结了,便应承完了一年一度的大事。接上纸,年轻人三太爷家香桌上摆上火纸。安厝好列祖列宗的灵牌,摆上家谱,点炷香,叩完头,立了一院等请来的大夫给三太爷治病。根明乘人不备,偷偷溜了回来,回家后他将三太爷怎样谩骂自己,又怎样得了古怪的病,怎长怎短,给根亮和女人学说了一遍。一家人听后,笑得前仰后翻。女人钱转弟笑着连声说:“看他以后再骂人!”根亮笑了一阵后,蓦然笑不出声来,他阴郁着脸呆坐着一句话也不说。钱转弟察觉后也停了笑。斟了两盅酒,对根明说:“你弟兄两个一年难得坐在一起,你陪兄弟多喝两杯,别一个劲愣着!”根明见说,端起杯,递给根亮,说:“咱高高兴兴喝酒,别管那么多,管他病不病的,三太爷总归是个不心疼咱家的人。”根亮一笑,接住酒,熄灭燃起的复杂心事,装作舒畅地和哥哥对喝着说笑起来。

  三太爷族大势赫,因其突然得了病,闹得族里鸡犬不宁。全村上下都沉浸在三太爷的古怪病中。一正月,不是派人请医,就是派人请阴阳法师,乱哄哄闹了个昏懵懵,但三太爷的病仍然没有起色,三太爷不是摆头,就是咕咕呻唤。三太爷自己又自觉不自觉地晃脑,呻唤如鸽,控制不住。钱花了一疙瘩、药吃了一座山、阴阳法师的符贴满了家里,面对三太爷的病,族里上下只有喟叹怨天的法子了。根明一家的年,如同其他各家一样,从初一开始,就在为三太爷的病东奔西走中过着。根明不是被派着去买药就是派着去请人,忙得连轴转,家里门槛也顾不得迈。根亮在三太爷病后自动去照看三太爷。三太爷眼尖,根亮人尚未走到三太爷跟前,三太爷已看见他了。三太爷炕上爬起来,扑着要抓根亮,却一时身子一软,瘫倒在炕上,喉咙里咕咕呻唤着骂根亮。族里上下知道三太爷恨根亮,便把根亮推了出来。根亮在被族里人推出三太爷家门时,心里因三太爷的病发出的悲愁一下子全然荡尽,竞有种幸灾乐祸的痛快感。他张口就对着推他出门的人骂了句三太爷:“老不死还当我来看他来着么?我是来看他啥时死呢!”推他出门的族里人见根亮张嘴骂人。教训了根亮一句:“你年纪轻轻的,咋这样子骂人?”“你要我咋样子骂人?有本事把我再撵出村子!”推他出门的族里人见根亮凶狠狠得像只吃人的狼,不敢惹他,悄悄躲了。

  三太爷的病看了一正月,毫无效果、起色。族里拿事的便不在忙碌了,他们都说三太爷得的是老病,可是三太爷除了患的怪病外,吃饭、走路一如先前。三太爷二月天暖后,又出现在了路畔。他摇着头,扑鸽样咕咕哼着与人拉闲聊天。聊天时,三太爷自然说到自己的病,提到自己的病便骂根亮一家。对于三太爷的怪相怪样,随着时间的推延、天天见面,人们习惯了三太爷的神态,认为三太爷原本就该是这样的。这样认为中,有人便找了个旁证,用来证明三太爷的摇头是本性。旁证是:河阳川有个偏头从生下来,就脸一直朝着右肩看,他看面前的人总像在斜着眼瞪。长大后,他生产队里做了一名手扶拖拉机手。有次,他出外和两个社员给队上拉木石,来到街头,不小心,拖拉机的轮胎从一位老汉的一篮鸡蛋上碾了过去。老汉气急败坏,骂道:“你长眼睛着没有?”偏头慌忙刹住车,站在地上傻着眼看着老汉。那老汉蓦然见拖拉机手站在面前,斜眼瞪他,像是给他使劲。老汉越发生气,翻了脸骂道:“你把我的鸡蛋碾了一地,我还没有给你寻事,你倒先恶狠狠瞪着眼给我使劲?”说着扑过来揪住偏头就要打。车上坐的两个社员慌忙跳下车,拦住怒气冲冲的老汉解释道:“他从娘胎里就是个偏头,看人就这相,没有瞪你。”老汉一听,惹得嘿一笑,看一眼偏头,消了气,说:“你咋不早说,我还当你给我使劲哩。”老汉的话惹得围观的人群笑得颠下了泪花。众人借此说明对三太爷的病没必要奇怪。其实,三太爷自己也不觉得是病,二月天暖,出门后,他照常该管的管,该骂的骂。对李世荣一家的事,他是念叨咒骂最多的。他原本想再次发动族人将祸事头根亮驱逐出去,但当他再次号召族人时,族里人就劝告他:“太爷,你好好养你的病,不要操闲心了,由他去。”“闲心!你说我操闲心?”三太爷摇着头,喉咙里咕咕地吼道。族里人就不再作声。三太爷独自生一会闷气,摇着头,呻唤着走了。对于三太爷扬言驱赶自己,根亮心里一点也没去,他大大咧咧村前村后找人闲侃,有时当着三太爷的面说一些故意气三太爷的话,他想看一看三太爷怎样再使用族规撵他。三太爷后来见根亮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无赖相,没了脾气,再后见到根亮就摇着头狠着声远远躲了。根亮见他气得三太爷恼又恼不得,恨又恨不得,觉得很是惬意。他和兄嫂笑着议论着三太爷的窘样,这天下午,和哥哥担了两担灰粪,在地里栽蒜——他准备帮哥哥种上秋田后按照兄嫂的意见,去见雷芳芳。他要向雷芳芳告知自己的身份,若雷芳芳清楚后,没有意见,就回来成亲,若其不情愿,就此分手,回来别处求亲。栽种间,嫂子钱转弟拿着水来到了地里。嫂子一来,便急急巴巴对根明根亮说:“怀文家不知出了啥事,刚才麻黄嘴那边来了一个人。进了怀文家院门,旋即同怀文爸悄悄议论着啥事又走了出来。怀文爸跑到侄儿怀远门前,喊出了结巴侄儿怀远,和麻黄嘴那人慌慌急急跑过沟去了。从怀文爸难看的脸色上看,保准出了啥大事。怀文妈现时在院门前哭呢!”

  “能有啥事呢?”根明疑惑地看着沟对面。

  “跑到麻黄嘴那边去了?”根亮惊疑不定地问嫂嫂。

  “三人一路慌慌地跑过了沟。”钱转弟答道。

  根亮心神不宁地放下一杯茶水,站起来朝对面望着。麻黄嘴一带影影绰绰。看不出有啥动静。钱转弟见故,怕耽搁兄弟俩吃馍喝水,忙催促道:

  “管他哩?你俩个快些吃饭,饭凉了。”

  根明也催着根亮吃饭。根亮嘴里应承着犹犹豫豫坐下,端起了碗。吃完饭,弟兄俩猜测着怀文家的事继续种蒜。傍晚时分,兄弟俩种完蒜回家吃饭,听见高全德的侄儿结巴怀远期期艾艾地满村喊人。根亮丢下饭碗说声我去看看,不待哥哥说话,撒腿跑出家门。根亮逢人一打听,才知秋桃在河阳川到麻黄嘴的长尾巴梁上,喝了3911。根亮一听,眼前发黑,一股清冽洌的泪水流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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