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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书籍名:《布谷鸟的回声》    作者:安甲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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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根明家的变故惊来了左邻右舍,男女老少七手八脚将李世荣女人抬进家里,掐人中的掐人中,捏中指的捏中指,团了一顿饭功夫,李世荣女人才“哇”一声换过气来。换过气来后,李世荣女人跌天摔地地哀号开了。李世荣女人昏天黑地的哭叫哭得左邻右舍抹眼落泪,男女老少齐围蹲在李世荣女人跟前长吁短叹。

  村里的男人们在村长高全德的带领下聚在院子里,在屋里根亮妈的悲恸声中商议了开来。男人们七嘴八舌雀噪着莫衷一是,分析来讨论去。最后决定即便大海捞针也得到四川各州各县去走一趟,探寻根亮拘在哪所局子里,犯了啥事。探询清楚后,即便请客送礼也得设法搭救。如若真的到了那一步,杀人偿命的事,咱农人有啥法子,但根亮是咱村上后生,终究得归故土,万万没有娘嫌子丑的道理。高全德将想法说给李世荣听。李世荣适才听完大儿子的讲述后,觉得眼前发黑脑袋无限胀大,他呆若木鸡,恍惚似在做梦。李世荣被女人悲悲切切的哭声哭得乱了方寸,他素来精明的头脑乱成了一团糟,一时无计可施,今见高全德这样说,就同意了高全德的主意。于是全村人按照谋合好的路子,分头亲戚邻人家凑钱做路费,待两天后,由高全德陪李世荣四川去打探情况。

  安排妥帖,支走分头借钱的人,时光已近傍晚。西山已浸在血红的霞光之中,晚虫“瞿瞿”的鸣声撒豆般落满了村庄。高全德回家拿自己凑的一份钱并安顿家里。高全德的儿子怀文在他妈的支使下到他舅舅家帮着收麦去了,高全德女人独自在家做饭。高全德进来,女人白了男人一眼,便絮聒开了:“麦黄六月,也不沾门边,像没个家一样!”

  “你不看我忙着来吗!”高全德走到桌柜前。

  全村就你一个是忙人!”女人轻蔑了男人一眼,看见男人开抽屉取钱,慌得丢了手中的面碗,扑上来压住抽屉内夹钱的一本字典,喘着气说“你取钱做啥?”

  “你不知道根亮出了事!”男人推开女人的手,“谁家没有七灾八难需要人帮的时候!”

  女人又扑上来压住字典。两人便开始争字典,粗脖子红脸地。女人虽然泼皮赖脸,力量到底差了些,男人稍用劲一推,便连退数步,重心不稳,摔倒在地。头一甩,磕在杏木炕沿上,鸡蛋大一个包立刻隆在了面额上。女人手一摸额头,哗哗哗泪水如同雨淋,咧开嘴,哭开了。男人见此,丢下字典。将摔打不停的女人抱起来,取来了白矾,化成水,往女人头上敷。女人挥手打掉男人的手,泪水汪汪地哭着拿过字典。扔在男人怀里:“全拿走吧!以后别再进着个家了!”男人叹口气,拿上钱走,身后传来女人更响更亮的哭声。

  高全德女人今天下午听说了李世荣家的变故。可她从来对根亮就有看法。打儿子怀文小时,匪里匪气的根亮就欺侮他、胁迫他,不知自己为此事伤了多少脑筋。这之后,高全德女人一看到根亮的身影就来气,更让她感到气恼的是:自己求李世荣给怀文说秋桃,李世荣待理不睬的,有时竟似上眼皮不抬下眼皮不睁的。另外,前两天她到娘家试探秋桃口气,隐隐觉得秋桃心中装着根亮。如此的对头,咱有钱也不能不明不白地借给他,根亮一辈子不回来才好哩!高全德女人越想越觉得冤枉,越冤枉越是生气,一把将取面的白瓷碗抛在地上,白瓷碗在地上摔得粉碎。女人嘟嘟囔囔骂着,三步两脚赶到院门前,将门上了闩,返身睡了。

  高全德将钱交给李世荣,叮咛了两句,复又回来,看见门上了闩,叫女人开门,叫了十来分钟,门终是不开。高全德找了根细木棍门缝里拨了拨门闩,门上得紧,没有打开。高全德门前徘徊了片刻,眉头一攒,翻墙进去,见女人蒙头睡着一动不动,家里清锅冷灶的。高全德屋里环视了一圈恨着声饿着肚皮囫囵睡了。第二天下午,高全德又来到李世荣家,看钱凑够了没有,李世荣昨天夜里没有扎眼,亲戚四邻处求了个遍,此时共筹借了二千来元,他见高全德进来,便将钱摊到炕沿上,让高全德看点。末了,李世荣犯难地说:

  “全德,你家里也紧,你的钱你拿回去吧!咱再缓两天走,等我到亲戚处借够了再说去四川的话。”

  “你这是咋啦你?”高全德想自己在邻里大事上毫不含糊,有多少力使多少劲,即使耽搁了家里的事也毫不在惜,如今为了给李世荣帮忙惹得连家里人都和他淘气,不料热屁股坐在了冷板凳上,李世荣仅凑了二千来元钱竟不要自己的份子,高全德心里蓦然升起一团火,脸憋得通红,嚷着打断了李世荣的话。

  “你家里人……”

  “谁给你说的?”高全德才听清李世荣不要他钱的真相。他不明白昨日夜里的事怎么这么快就传到了李世荣的耳朵。

  李世荣垂下头,不再说话。原来今天天亮李世荣到外面借钱,碰到高全德的侄儿怀远。怀远结结巴巴说昨儿天黑,他看见二叔用细木棍撬门。门没有撬开,犹豫了一阵,翻墙进去了。李世荣记得向来高全德女人和男人淘气。就会把男人闩在门外,猜想这次准定是全德给自己借钱女人不同意,和男人闹腾。李世荣心说高全德热心帮自己可别家里受气,反正钱缺得还多着哩。自己再张口从旁人跟前借。于是,高全德来后,李世荣便说了上面的话。

  高全德看见李世荣低着头再不言语,站起身向外走了两步,又返身回来,说:“事情就这样!咱们办正事要紧,根亮不知现在咋样子,咱们这里还争啥钱?你赶紧收拾些干粮,明早咱俩到河阳川搭车。”

  说完,高全德扭头走了。李世荣叹口气,转面对一旁抹泪的女人说:“等根明借钱来了,到他高姨家说说,等咱麦卖了就把钱还过去。”女人点了点头。噙着泪给男人拾掇干粮去了。

  第二天天不亮,李世荣和高全德到河阳川搭上车,沿陇南去了四川。

  根明前天晚上赶黑去舅舅家借钱,他舅舅四处许愿,才在李世荣去四川那天早晨借了八百元钱交给了外甥。根明三步并做两步来到家时,父亲和高全德早走了。根明妈哭着红肿的脸给根明说了男人临走前的交代。根明应了一声,说担一担水后到怀文家去。根明很快从村子下面的泉中担了水,斜着挑上坡来,经过永贵家门时,永贵家院门咯吱一声开了半扇。一个男人头刚探出门,发现有人经过,又退进去关了门。接着,听见院内一个女人问:“谁着?”

  “是根明。和永贵一块新疆干活的根明!”一个男人的声音。

  “根明?”

  根明担着水经过了永贵家院门。身后永贵家院门咯吱一声重又开了。院门里冲出来一个女人,朝根明急急地喊:“根明——根明——你停停。”

  根明停住脚步,转过身,将担从右肩换至左肩,站着。永贵女人樱桃跑步追上前来,问:“根明,我家永贵啥时回来?”

  “他还在砖厂。”

  “他捎没捎钱给你?”

  “哪来的钱给你捎!几个月白下苦了!”

  “扬场也不看天色。专会乘风扬场!不看人家根明家里有事吗?哪有你那么消闲,还记得有个男人?”

  根明正和永贵女人说话,猛丁一个女人阴阴地插进话来。根明循声看时,见怀文妈背靠着门前的槐树,拿着一根葱就着一块白面饼子,朝这边站着。根明忙说:“高家姨。”

  “快把水担到家里去。看把你压得。”怀文妈关切地说。

  “嗯!”根明应了一声,回头给永贵女人说砖场的事时,永贵女人已不知啥事走了。

  根明把水担到家里,给母亲说了声,来到了怀文家。

  怀文妈见根明进来,热情地拉着根明的手,让根明坐在凳子上,取来毛巾让根明擦汗。根明擦完汗,将毛巾搭到铁丝上,张口欲把父亲临走交代的粜掉麦还钱的事给怀文妈说,嘴巴刚张了半页,怀文妈已神秘兮兮地问他:

  “根明,你经过永贵家门时看见永贵家那男人是谁?”

  根明摇了摇头,说:“没看清。”

  “是黄武英。”

  “黄武英!他在永贵家干啥?”

  “和永贵家那骚货勾搭上胡骚情着哩!”

  根明听得脸扑闪闪红了,他看一眼忿忿然的怀文妈,不尴不尬地笑笑,难为情地搓着手。怀文妈激动得满脸肌肉抽搐,放开嗓子,继续说道:“这个骚婊子男人在外头苦死累活的挣钱,她倒吃得白白胖胖的家里养野男人。看世上有这样的昏头么!”

  根明见怀文妈越说越气,声调也越来越高,害怕院外经过的人听见,说自己背后派论人,急忙说:“高姨,永贵女人平日挺稳重的,黄武英在她家怕是有正经事!”

  “稳重?没这事?我是胡诌搬弄事非的人么!”怀文妈掠一眼根明,轻蔑地说,“正经事?我要是说错了,老天爷瞎了我的眼!”

  根明忽然看见怀文妈额上有一块紫红的疤,亮亮地像黄昏时天空的一朵紫红云彩。根明记起母亲说怀文妈为钱和男人淘气的话,对看在眼里的那朵紫红的云生起莫名的憎恶和好笑。他站起来说声卖了麦我爸就给你还钱,说完,准备朝外走。怀文妈在根明肩头一压,将怀文压坐在凳子上,不容根明分辩。絮絮叨叨地又说开了:“看你爸那人,我家钱现又白放着哩。急啥!再说谁没有七灾八难的时候,如若我家有事,你家也不会站在一旁看,对吗?”根明只是腼腆一笑。忽然,怀文妈脸上洋溢着奇异的光彩,压低声调,诡谲地道:“永贵女人和黄武英黏糊的事,是我亲眼见的。不信?我会糊弄你!我一说你就知道了。今年交夏雨多得很,那几天接连下了几天雨,不能出门,都坐在家里。怀文舅舅放鹰到这边来,被雨封住走不脱,这边住了两天,他惦记家里女子,我死活留不住,第三天等到下午,雨小了,他抄了把铁锨拄着,冒着小雨走了。我把给秋桃炸的面果包好,送他舅舅到核桃树地那边,他舅舅不让我再往前送。我扭头往回走,雨又下大了,并且越下越大,最后像桶倒一样,一抱粗的山水满路涌来。手腕样的树都被山水拔起来挟走了。我戴着草帽连滑带溜往家走,到家门前时,一个男人头上顶着一件蓝衬衫淋得浑身水洗过一样迎面跑过来。要不是我躲得急,差点被撞到水沟里去了。我心里骂了一句,疑虑这么大雨,这是哪个冒失鬼上哪里去?我站在门楣下看是谁。那人跑过我家门前的巷子,向左一拐停在了永贵家门首。雨雾中,我迷迷糊糊听到那人敲永贵家院门。我尚没瞅清敲门的那个冒失鬼是谁时,看见永贵媳妇顶着一顶破草帽穿着平日的红格子衣服出了门,四下里觑了觑,鬼鬼祟祟和那人进了院门,里面反闩了门。我那时始终没弄清那人是谁,回来和你高家爸说了。你高家爸训了我几句,说我狼眼了,可我明明看见的,咋能狼眼哩?那天大雨没停,一直下到夜里,没见那人出来。第二天雨住了,路面还很湿。我起了个老早,看见路上一条泥脚印,从永贵家出来,经过前面巷子,拐下庄子去了。永贵家猪娃和巧娃出来玩,背过人,我问他们昨天来家闲浪的是谁。猪娃八九岁了,人精鬼了,不说。我把巧娃哄进屋,给她吃我炸的面果,问她:‘昨天那么大雨是谁来你家唦’巧娃起初不说。我哄诱了几遍。巧娃究竟还小,经不住我问,最后吞吞吐吐说:‘我妈说不能给人说的,说了她打我。’我说我不会说给外人的,你妈晓不得的。巧娃迟疑了一会,开口说是黄武英。我问她黄武英来家做啥。她说啥也没做,只给他哥和她唱戏,并说黄武英的,戏唱得可好了。我说那黄武英夜里没走住你家了。她说吃过饭她妈催着她和哥哥先睡了。她妈和黄武英坐着说话。我问:‘你睡在那里?夜里你没听见啥动静?’巧娃说:‘我睡在我妈跟前,夜里我醒来,听见我妈小声和人说话。’我妈说:‘别急啥,娃娃还没睡熟!’说完像啥堵住了嘴,听不见声音了。只能听见屋子外面滴檐水滴淌的声音,外面雨下得很大。过了会,我妈的身子向我这边一碰一碰的。接着,我妈吱吱哼哼的,气很粗。像是肚子痛。许久,我妈不哼吱了,气仍很粗重。我听见和我妈前头小声说话的人问我妈:‘现在好受了吗?’我妈说:‘好受了。’之后就再不说话了。却听见哔哔叽叽猫舔浆子的声音。我问:‘你天亮见没见黄武英?’巧娃说:‘没见。那舔吮东西似的声音和屋檐水的声音黑夜里很响很亮豁,吵得我再也睡不着了。头脑很亮清。直到天发亮,我才迷迷咙咙睡着了,早晨我妈喊我吃饭我才醒来。’我问:‘黄武英常来吗?’巧娃‘嗯’了一声,就再不说话了。听听,根明,我给你说虚话了没有?”

  根明脸一阵烧似一阵。红得像秫秫面饽饽。根明羞得眼光没处藏,心躁气短,低着头,一言不吭,心里想:“怀文妈给自己说这些干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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