宠文网 > 半半村记事 > 第9章 不能说

第9章 不能说

书籍名:《半半村记事》    作者:杜恒悟
字体大小:超大 | | 中大 | | 中小 | 超小
上一章目录下一章




  这事儿不能说,但还想说一说。

  上篇

  村干部允许考录乡镇的公务员了,这可不是小道消息。黄土坡村支部书记王一龙听到这一消息后是分外振奋。他是高中毕业的,文化基础扎实,人又长得精干且能言善辩,他所领导的黄土坡村是县里树的十面红旗之一,他又是省劳模,因而呼声甚高。但在这个问题上,王一龙从外表看是十分低调的,因为落榜生的经历时时提醒着他。考公务员是有名额限制的,首先要参加笔试,能否从笔试中脱颖而出,去参加面试,这取决于考生的笔试成绩,再在面试中一鸣惊人,这取决于考生的反应能力、表达能力、综合素质和临场经验。最后的一锤定音,那就是组织考察和公示了。这一关相对来讲就好过了,因为笔试前已经有了乡党委的推荐和县委组织部的认可。至于考取后是留在本乡还是分配到外乡,这个对王一龙来讲都无所谓,他当然希望留在本乡,继续经营他的黄土坡村,只不过是把他的办公室从黄土坡村委会搬到乡政府去。

  从外表上看王一龙虽十分低调,但他那内心深处可是信心十足的,王一龙特意到市里、县里买回来一堆考公务员的有关复习资料,开始秘密地补习起了文化课。妻子杨翠花又不时地给丈夫鼓劲、打气,为王一龙描绘着人生的美好前程,描绘着这一小家庭的美好远景……

  可谁都不会想到,王一龙今天去乡里开会,却作出了一个果断的决定——辞职。

  今天的会议是乡党委人选调整会。新任的乡党委书记是由县委常委、组织部长送来赴任的。这位组织部长认识王一龙,王一龙认识组织部长就不用说了,大官认识小官不容易,小官认识大官那是常识。这位组织部长多次来黄土坡村调研过,把王一龙推荐为省劳模,把黄土坡村确立为全县十面红旗之一,这其中不能说和这位组织部长没有关系。组织部长来乡镇的机会并不很多,这次组织部长的到来对王一龙来说不又是一次绝好的机会吗?他可以再和组织部长套套近乎,汇报汇报工作,并顺便请组织部长再到黄土坡村看一看,见缝插针聊聊考录乡镇公务员的事儿……

  王一龙却在会议刚召开不久,就溜出了会议室。他后悔今天来参加会议,更后悔进会议室。从会议室溜出来的王一龙,又溜进了乡党办秘书的办公室。就在党办秘书的办公桌上,他用乡政府的信笺写下了辞职书。理由很简单:身体不能再支撑了——心脏病。他把辞职书写好后装进口袋,正琢磨着用什么方式转交,转交给谁时,正巧碰上了刚刚安排完伙食的乡党办秘书,王一龙掏出辞职书就交给了这位秘书。

  党办秘书看了王一龙的辞职书后,惊出了一身冷汗,嗫嚅道:

  “你开,开啥玩笑哩?”

  “这可不是开玩笑,谁和你开过玩笑?”王一龙郑重地说。

  党办秘书瞪大了眼睛,惊愕地看着王一龙:

  “这不是开玩笑是什么?”

  “你把辞职书交给贾占国就是了。”王一龙一字一顿地说。

  党办秘书断然地说:

  “这个我不能给你交,心脏病,你不是精神病吧?”

  王一龙的嘴角露出一丝苦苦的微笑:

  “我现在是在向党组织辞职,这辞职书交给党办秘书,没有错,也许是你得了精神病。”

  王一龙扭头走出了党办秘书办公室,到乡政府东南角的车棚里推出了自己的摩托车,他颤巍巍地骑上摩托车,右脚使劲一蹬,那摩托车突突地冒出一股黑烟,好像在说:辞职了,辞职吧。党办秘书却跑到了王一龙的摩托车边,捏住了王一龙的摩托车闸:

  “你真要辞职,就和贾书记去说嘛,人家贾书记刚上任,你就辞职这合适吗?”党办秘书似乎在央求王一龙,让他收回成命。

  王一龙在心里自己对自己说:和他去说,哼,我不会那么贱。王一龙把心一横,使劲拧了一下摩托车油门,摩托车载着王一龙飞似的冲出了乡政府大院,把呆若木鸡的党办秘书孤零零地甩在了那里。

  会议室,新到任的乡党委书记贾占国正在侃侃而谈:

  “你们没想到,连我也没有想到,时隔三年,我又回到了这块熟悉的土地,又回到了同志们的身边。我走时,大家都很留恋……我要告诉大家一件好事,为了加强乡镇干部队伍建设,为了鼓励村干部努力工作,从村干部中选拔乡镇公务员的工作马上就要开始了。我们乡的支部书记要积极报名,争取考它个三两个,我给你们撑腰打气,给你们当后勤部长。咱们乡的村干部素质很高呀,比如黄土坡村的王一龙,还有黑沙沟村的李二虎,哎,王一龙,王一龙哪儿去啦?”

  心事重重的王一龙歪歪扭扭,扭扭歪歪,走走停停,停停走走,艰难地从乡政府回到了黄土坡村委会。

  黄土坡是个有一千多口人的大村。王一龙任支书时,大队只有一张桌子,一个戳子,村干部开会都是借用学校的老师宿舍。王一龙任职后不久就盖起了村委会。这是一个正面排列着十二间房的大院,坐北朝南,正对着黄土坡的中心街道。前后两排房子,前排房子是图书室、医疗室、计生室和超市,后排房子是党员活动室、会议室、村委会、支书室、财务室等。这村委会的一砖一石都是王一龙亲自挑选出来的,落日的余晖把村委会罩上了一层金色,院内的草坪已经泛绿,花木正在吐芽,硬化的小路干干净净,灰白的墙壁、银白的门窗、大红的山东瓦……自从听到村干部可以考录公务员的消息,王一龙就有了一种要离开这里的感觉,那种感觉是幸福的,是光荣的,是兴奋的。他哪里会想到,自己会以今天的这种方式离开。辞职后,究竟要到哪里,要干什么去,他虽心里有底,但还没数,以后的路子、日子,将会是什么样子?王一龙心里那苦涩的滋味已经从他的面部表露出来了……

  王一龙把摩托车停在了支部书记办公室门前,用颤抖的手摸出钥匙开了门。

  王一龙办公室正中的墙壁上挂了一横幅。这一横幅是市里一个叫黄白石的书法家来黄土坡村采风时专为王一龙书写的。当时黄白石为王一龙提供了不少供选择的词儿,王一龙都觉得俗、觉得平、觉得人云亦云。最后王一龙叫黄白石写下了“当断则断”四个字。“当断则断”是王一龙这些年工作的体验。议而不决,决而不行会失去机遇,遗恨终生。连今天送乡党委书记赴任的组织部长都认为“当断则断”别致、新颖。

  王一龙是在当断则断的指导思想下,把黄土坡村一步步地引上富路的。

  黄土坡村,几百年来,人们的种植习惯是糜子、荞麦、高粱、莜麦。人们靠老天恩赐维持生命。王一龙却在这块黄土坡上种出了西瓜。这块土地长出的西瓜不仅沙、甜,一个最大的特点是耐储存。常温下可储存两个月,从地里摘下的西瓜,往闲房里一放,就能保存到春节。春节切开黄土坡的西瓜,有一种淡淡的清香,还是那么鲜,那么甜,那么沙。以前人们不是没种过西瓜,不是长不大,就是长不成,要不就是卖不掉。而现在黄土坡村的西瓜,不仅在露天长,还在大棚长,不仅平着长,而且还竖着长,顺杆儿爬,叫长多大就长多大,叫什么时候长就什么时候长,不是卖不掉而是不够卖。王一龙随便端起一颗西瓜就知道它几斤几两,红瓤还是黄瓤,黄籽还是黑籽。外来客商所要之瓜,王一龙顺口就会把瓜农的姓名、品种、数量提供出来,那客商是照单收购,连价都不还。

  离露天西瓜下种虽还有一段时间,黄土坡村种瓜前的准备工作早已就绪。种子呀、肥料呀、机井呀、电线呀,瓜农们信任他们的支书。俗话说,水葫芦,旱西瓜。黄土坡露天西瓜下种时不怕旱,一窝瓜一瓢水,那浸泡后的西瓜种子顶着绵细的沙壤土就出来了,那白白胖胖的叶瓣儿被阳光一照迅速变成了翠绿色。根儿向四面铺展,瓜蔓儿一天一个样,瓜农们就打叉、压苗、锄草。瓜农们还在西瓜地的缝隙里点些豆子:大黑豆、大黄豆,每亩也能收个一百多斤。用瓜农们的话说,瓜地里种豆子那是馅饼抹油——浮捎。这一百多斤豆子就够种瓜的成本了,卖西瓜的钱就成了干赚。每亩露天西瓜收入个三千五千,用瓜农们的话说,那又是小菜一碟。黄土坡瓜农摘西瓜的时间可是有讲究的,他们都是在清晨带着露水采摘的。在黄土坡村,缺劳力的,缺资金的,缺技术的,只要和小组长打个招呼,小组长再和王一龙一说,什么都不缺了。村里有个叫白桂花的寡妇,每年种瓜的纯收入在五万元以上,还招来了邻村一个比她小五岁的倒插门丈夫,而现在的白桂花还入了党,是党支部的宣传委员,村委会的副主任。

  当断则断,王一龙决定立即召开村干部会,宣布他的辞职决定。

  白桂花住得离村委会最近,因而她最先来到了村委会。人还没进来,嗓门就进来了:

  “他一龙叔,女儿刚打回了电话,中考模拟全校又是第一,考县城一中稳了。”

  要是平时,王一龙一定会表示祝贺的,可现在的王一龙竟像没有听见一样。

  白桂花风风火火地推开了门:

  “他一龙叔,你咋呆头呆脑的?有啥不顺心的事儿啦?”

  王一龙勉强摇了一下头:

  “没啥,安排一下工作。”

  “昨天刚安排完,又有啥最新指示了,今天晚上我请客,让干部们一起到我家喝酒去。”白桂花显然还沉浸在女儿模拟考试全校第一的喜悦中。

  王一龙对此没有任何反应,既没有拒绝,也没有答应。

  辞职前的王一龙,随着村干部的不断到来,胸中翻江倒海。工作明明昨天才安排完,今天实在没有再安排的必要和理由了。辞职这话该怎么说哩?这不白不冤地一宣布,干部们一定会刨根问底,黄土坡村一夜之间必然会谣言四起。于是王一龙决定趁坡卸驴,听任白桂花把干部们召唤到她家里去喝酒。

  这是一个拾掇的十分利索整洁的家,一进门就会让人感到温馨和欢乐。

  白桂花丈夫去世后,留下了一屁股外债。给她说媒的人不少,前来相亲的人也不少。白桂花只有两个条件,一是还清外债,她不做负心人;二是要对女儿好,让女儿从失去爸爸的痛苦中摆脱出来,不受欺负就行。说媒的人陆续走了,相亲的人逐渐少了,白桂花领着女儿几乎到了讨饭的边缘。硬是这个王一龙引上白桂花种西瓜,把白桂花领上了富裕路,让白桂花的女儿重新回到了学校。白桂花倒插门的丈夫,是邻村的一个孤儿,虽没有讨过饭,但所过的日子和讨饭差不了多少。当他们重新组建起这个家庭后,全村人都表示祝贺。白桂花的女儿不仅不是多余的、厌烦的,还给这个家庭带来了不少喜悦和兴奋。白桂花的丈夫识字不多,只有一身力气,一身永远也使不完的力气。他和白桂花都是知恩图报的人,他和白桂花都是乐于助人的人,他们乐于助人的事迹还被市里的一个记者写成文章,那文章还登上了《中国妇女》杂志。

  干部们能来的都来了,没到的白桂花又打了电话,白桂花还给王一龙妻子杨翠花打了电话,让杨翠花也过来凑凑热闹。白桂花正和杨翠花在电话里说着话儿,胸中翻江倒海的王一龙不知咋的就听到了,突然吼道:“不要叫她,不要叫她。”这话儿让电话那头的杨翠花一定听到了。白桂花听到了杨翠花的谢绝声,放下电话还责怪王一龙:“这是我私人请客,又不要大队掏钱。”

  干部们都已经坐好了,酒香、肉香、鱼香,这香味儿在白桂花的家里到处飘散。白桂花先来了一段开场白,并提议让王一龙来个祝酒词。

  王一龙无法拒绝,当断则断,把祝酒词变成了辞职词:

  “我要告诉大家一个不好的消息,酒我是不敢喝,也不能喝了……我检查出了心脏病,心绞疼,要去市里确诊一下……今天也可能是告别宴……我离职后,村里的工作暂由白桂花负责,希望大家支持配合好白桂花的工作……”

  王一龙这几句话一出,把干部们搞懵了。他们也不知这心绞疼是啥病,是怎么个疼法,会出现什么情况。王一龙这几句话一出,这心绞疼的可不是王一龙一个人了,干部们的心都被绞疼了,一时大家都怔住了,一时谁也没想出询问和安慰的词儿来。

  这难堪的场面还是白桂花给圆的:

  “我今天就发现他一龙叔不太正常,总有啥事儿。别往心里去,有病咱们看嘛,没钱说话,我给你拿十万,你离啥职嘛,我才不给你负责哩。”

  “这病恐怕……”王一龙几乎说出“不是钱的事儿”。

  “恐怕什么?”白桂花说,“现在科学这么发达,咱上北京看去,几十万,几百万咱都不怕,全村给你凑钱,人家外国还换心脏哩。找位医生陪同你去,村里的事儿你遥控指挥。”

  干部们都自报数目给王一龙凑钱,这个三万那个五万,凑个几十上百万那是一句话的事儿。干部们一边凑钱一边开始安慰他们的支书。大家都劝王一龙到北京去,找最好的医院,找最好的医生,而且要多找几家,看看诊断结果是否一致,心情放开,啥事儿也没有。

  酒杯的酒早已斟满了,干部们却没了喝酒的兴趣。这酒还能再倒回瓶子里吗?于是,白桂花提议:

  “为王书记的健康干杯,祝王书记啥病都没有。”

  于是,大家伙一齐端起了酒杯,稀里咕噜地喝了一盅。

  王一龙的眼窝涌出了两行热泪……

  白桂花今天计划是要吃春饼的,面已经和好了,在锅台上醒着,肉丝、粉丝、鸡蛋丝加上韭菜,这馅儿喷喷香,做春饼是白桂花的拿手绝活。把醒好的面揪成剂儿,擀几下包上馅儿,在刷好油的锅里翻几个个儿,软乎乎、黄澄澄的一张春饼就出锅了。趁热一咬,香而不腻,再来上一头大蒜,那才叫爽呢,嚼几口,骨碌骨碌就下了肚。

  现在的白桂花没有了做春饼的兴趣。

  王一龙是被白桂花和她的丈夫送回家里的。妻子杨翠花从他们的表情中似乎看出点什么来,总觉得不太对劲。

  杨翠花就是黄土坡村的人,当姑娘时曾到县里的照相馆照过一张像,那张像被县照相馆作为广告放得很大,在照相馆的玻璃窗上展了出来,因而杨翠花曾两次被电影导演和电视导演相中,只是由于表演能力太差,理解能力太差,又记不住台词,结果两次被刷了下来。在黄土坡村,做姑娘时的杨翠花端庄、清高、孤傲,面对的都是微笑,她却对谁都不肯一笑,她也不多出门,总觉得周围那些目光不怀好意。自从嫁给王一龙后,周围那些不怀好意的目光便渐渐远去了,没有人再敢打她的主意。连她也没有想到,王一龙任支书后,时任乡长的贾占国一到黄土坡就要到王一龙家吃杨翠花做的饭,并悄悄地盯上了杨翠花……

  心情沉闷、心事重重的王一龙看到今天的杨翠花好不恼怒,白桂花和她的丈夫一走,王一龙劈头就问了一句:

  “贾占国又调回来了,他给你发信息,打电话了没?”

  杨翠花脑袋“嗡”的一声。她没有接话的勇气。贾占国的形象、语言、动作立即在她的脑海里形成了动画片儿……

  “你倒是说话呀,你聋了?”王一龙怒目圆睁。

  杨翠花猛醒过来:

  “你让我说啥哩。”

  “说啥,你们干的好事!”王一龙冲动了。

  杨翠花呜呜地哭了:

  “我不是都告诉你了吗?我是清白的。”

  “清白?清白不清白,只有鬼知道,看来你是到死也不告诉我真相。”王一龙又在逼问,他曾听到过这么一个故事:

  一男子一辈子怀疑妻子和别的男人有染,可总也找不到证据。因为他发现,老三与老大、老二长得不一样,一直怀疑老三不是他的。临死前,他在病榻上和妻子撒了个谎,他对妻子说,我对不起你。妻子问,有啥对不起的,说来听听。那男子说,我年轻时摸过隔壁××的手。妻子莞尔一笑,这算个啥呀,我也对不起你。那男子急问:你啥对不起我,老三不是我的?妻子说,只有老三才是你的。那男子呀了一声咽了气。

  王一龙是从杨翠花的手机上发现了贾占国和杨翠花的关系的。调离一两年后的贾占国还发来信息要和杨翠花在县城约会。这条信息被王一龙截获后,约会自然成了泡影。杨翠花说那只是贾占国的想法,她并没那意思。杨翠花对着王一龙把贾占国给她买的翡翠戒指用斧头砸了个稀烂……可后来王一龙又发现了杨翠花好几次和贾占国通话的痕迹。

  杨翠花的哭声像猫叫一样尖细,这尖而细的哭声像抓挠一样,抓挠着王一龙的心。

  “胡汉山回来了,你是和他过呀,还是和我过呀?”王一龙被抓挠着的心在滴血。

  “我哪里和他过了?”杨翠花哭得更厉害了。“我再向你发誓。”

  “发誓,发誓顶个屁用,那里又没有上锁。”王一龙心硬硬地说。

  “那你不会锁上。”

  “好,锁上就锁上。我告诉你,我已经辞职了,这个支书不当了,公务员也不考了……我考上公务员,给你腾开房子,留出空子,你给我戴顶绿帽子……这叫啥事儿……你想继续跟我过,明天就跟我走,想和贾占国过,你说话,我成全你们……”

  杨翠花问:“走?到哪里去?”

  王一龙说:“流浪,走到哪儿算哪儿……你说你走哪条路吧?”杨翠花问:“那孩子呢?咱们这个家呢?”

  王一龙说:“孩子有奶奶,走到哪儿哪儿就是家……你说话。”

  杨翠花说:“跟你走。”

  街门哐啷一声,他们的孩子下学回来了,他们的谈话也就此打住了。

  中篇

  唏唏哗哗的雨,没完没了地下。

  黄土坡村的中心街道上驶过来一辆汽车。这汽车的颜色既不黑,又不蓝,但又像黑的,又像蓝的。打在车顶上的雨点子沙沙作响,那雨刮器像一个摇头娃娃,均匀地刷过来刷过去。

  这辆汽车在黄土坡村委会正门前停了下来。车上下来一位戴着墨镜的男子,这位男子打着一把雨伞,伞上面《海湾日报》四个字很大很大,格外醒目。

  这位男子身着黑色的西服,他先走到了原先的图书阅览室窗外,想隔着玻璃看看图书阅览室的现状。只见原先摆满了图书的图书架现在已没了踪影,这图书阅览室内堆放了半房杂物,也不知乱七八糟的都是些啥,烂桌子、坏板凳腿儿伸向四方,眼前晃动着密密麻麻的蜘蛛网。

  这位男子又往前走了几步,这是原先的计生室、医疗室。计生室、医疗室只能看到脏兮兮的窗帘布,看样子也多年不住人了。只有原先的超市好像还在经营,因超市开着门,超市货架上的物品是能够看到的,给人一个土混混的感觉。这位男子没有进超市,绕到了侧面,他本以为村委会侧面的大门是锁着的,可近前一看,原先村委会的大门都不在了,一堵半人多高的砖墙将大门封了起来。那砌墙的人估计没有下线,大概也不是个泥匠,否则咋会砌出这样的墙来,这墙除整体上是斜的外,又这儿突出一块,那儿凹进一片。院内原先葱郁的花木现在一棵也不在了,原先的草坪早已没了踪影,只剩下枯枝、败叶、烂柴和脏土,只是雨水把硬化过的小路冲出些水泥颜色来。

  这位男子放下雨伞,托住砖墙,跃上了封大门的墙头,咚地一声跳了下去。进入他眼帘的首先是党员活动室,这回用不着隔着玻璃看了,党员活动室的玻璃缺了三分之一,不少玻璃片还在地下、窗台上掉着,豁牙打沟的烂玻璃还在窗档子里镶着。党员活动室的门已被撬走了,只是墙壁上原先那些布置还或多或少地留下些痕迹,一个大大的“员”字在墙上悬着,这个字的前面肯定是个“党”字,但“党”不知哪里去了。墙壁上画着些丑陋的小人儿,地上是难以入目的干屎。

  这位男子本想再往前走一走,看看原先的支部书记室,看看曾经写着“当断则断”的房间。但他没有往前走,不用看了,可以肯定地说,那里同样也变成了一个肮脏的地方。

  这位男子一边往回返,一边流眼泪。他不想抬头了,房顶上那大红的山东瓦估计也被揭去了一半。

  这位男子离开这里已经好长时间了。从离开的那一天到现在,他每时每刻都在惦记着他的黄土坡。

  他是在当断则断的指导思想下和妻子离的婚。不离行吗?那新来的党委书记贾占国,上任的第二天便和他的妻子搞到了一起。他们第三天就办理了离婚手续。你同意,我同意,感情破裂。那会儿,黄土坡的村人们只知道他们的支书得了心脏病,在北京住了院。村干部们毫无疑问,自然要去看望,可去了北京的人,没有一个人见到了他们的支书,不是联系不上,就是地址有误。那么大一座城市,他们没头苍蝇似的找了几家医院,可查来查去,无论是从住院病人名单,还是从门诊病人名单中,根本查不到王一龙的名字。他们从北京回来,又去了几家市医院,结果同样如此。黄土坡的村干部们还不愿意把这些消息张扬出去,他们回来还说,支书的病不算重,很快就会回来的。黄土坡离不开他们的支书,黄土坡的村干部盼星星、盼月亮似的,希望哪一天突然看到他们的支书回来了。然而,这一盼,也不知过了多少日子。

  这位男子今天是来找白桂花的,他在白桂花的街门前停下了脚步。哦,他看到了,白桂花的院落还和以前一样,还是先前的那个样子。

  但这位男子已不再是先前那样子了。他比前先瘦了些,他已经不像一个农民了。他吞下了多少常人难以咽下的苦果,他承载了多少常人难以想象的压力,他在咀嚼困厄的同时,又付出了常人所不能付出的辛苦和努力,他又一次尝到了成功的喜悦。他又有了自己的妻子,又有了自己的孩子,他现在,已经是海湾市一企业的副总,他还享受到了都市人的生活。

  小时候,他听到过这么一个故事。也有人说这不是故事,是发生在他们邻村一个真实的事件。故事也好,事件也罢。说的是二喜财杀侯天财。

  侯天财是当地的一个土匪,在实施抢劫中,侯天财杀死了二喜财的父亲。

  这二喜财本该替父亲报仇,可谁都不会想到,二喜财后来和侯天财交成了朋友。这朋友交的又过了头,只要是侯天财所需,二喜财从来没有不答应的,他们亲的比亲兄弟还要亲,他们好的比亲兄弟还要好。一直等到侯天财完全放弃了戒备。

  二喜财在他父亲十年忌日的那一天,亲手割下了侯天财的脑袋,并把侯天财的人头悬挂在了父亲的坟前。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这个典故,大概是出自于二喜财杀侯天财吧。

  这位男子也知道,这个故事是真的还是假的,那已经不值得去论证,也没有人去论证它了。这位男子更知道,那是封建社会的事儿了,那时候杀人可以不偿命,何况杀的是土匪。现在当然不能去杀人,杀人是要偿命的,而且一命抵一命。

  这位男子不会作《春秋》,不会赋《离骚》,但他要报仇。他读过刘邦的《大风歌》,他学过岳飞的《满江红》,他知道曹操的《短歌行》,他忘不了“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的名句。他也曾在墙上写过几句话,表达了他的心境:

  独影孤灯,

  人去楼空,

  抱枕难眠,

  满腔仇恨!

  七尺大汉,

  泪不轻弹,

  五载过后,

  报应必还!

  这夺妻之恨,他永世不忘,他回黄土坡,是来报仇的!

  你说这个贾占国呀,要说工作,还真不能说不好,更不能说坏。他在这党委书记的任期中,还真做了一些事情,甚至是做了一些好事情。他的工作能力,还真不能说一般,也不能说差,他是一把刷子,甚至还应该说是一把好刷子。他在这个乡还搞出了一些名堂,群众对其评价还说的过去。就是那点毛病,狗改不了吃屎。他把杨翠花养了起来还不满足,时不时地还在外面偷鸡摸狗,沾花惹草。在经济问题上,他并不算贪,他给女人点钱又舍不得,总是一次次地往后推,实在推不过去了,一百块钱扯开先给半张,下次对起来才能花。

  今天,这位男子是回来求白桂花帮忙,完成他报仇计划的。

  雨,一阵紧似一阵,唏唏哗哗的檐溜从白桂花街门的房檐上,一道一道白花花地流下来,又落在水泥石阶上,发出好大的声响。

  白桂花听到门铃响,出来开了门,她怎么也想象不到,站在他街门口的,正是他日思夜盼的支书——王一龙。

  白桂花也不知哪里来了这么大的勇气,她把王一龙抱住了,她的脸紧紧地贴在王一龙的脸上,这时间,好长好长,这时间,却又好短好短……

  白桂花眼里流出的泪,和她街门上的檐溜差不多,也是唏唏哗哗……是喜悦?是激动?还是伤心?

  “先进家,先进家。”王一龙说。

  “你咋连个信也不回,话也不捎,电话也不打,啊……”白桂花颤栗地问。

  白桂花的丈夫,看到了王一龙,也先是一惊,紧接着那眼泪同样是唏唏哗哗地流下来。他把王一龙紧紧地搂住,像搂住了一个宝贝似的,生怕他再跑掉,还用他那胡子拉碴的嘴在王一龙的脸上亲了又亲,这大概是他生下来第一次与人这样接吻。

  白桂花藏在心里的话,一直没个说处。今天,终于等回了她的支书,她早就想和她的支书汇报汇报了,可不知道她的支书在哪里,她早就想和她的支书倾吐倾吐了,可她去哪里找她的支书呢?而当她的支书出现在眼前时,她那辛酸苦辣又不知怎么去诉说!他无法整理自己的思绪,声音里迸裂着痛楚,她没有忘记支书临走留下的话,她对不起她的支书,她说:

  “你让我负责村里的工作,我不是那料,我没有给你负起责,我给你负不了责。瓜已经没人种了,年轻人都到外面打工去了,村里四十岁以下的人几乎没有了,黄土坡又变成了灰土坡……”

  白桂花那眼泪,唏唏哗哗,哗哗唏唏……还汇报啥呀?

  “甭哭了,说点高兴的事吧,你女儿一定考上大学了吧?”王一龙问。

  “哦,哦,她考上了省重点大学,她打了566分。”白桂花说着话儿,把女儿那一封封来信拿了出来,“她每次在信中都要问问一龙叔的下落,她每封信里都要念及一龙叔的恩情……你这些年都到哪儿去了?你这些年都到哪儿去了?”白桂花摇着王一龙的胳膊问。

  “你赶快和面,我去买东西,咱们吃春饼。”白桂花的丈夫对白桂花说。

  “我现在就要走,不吃饭。”王一龙说。

  “走?你又去哪呀?你又去哪呀?”白桂花和她的丈夫同时这样问。

  “我回来找你们,目的是想求你们帮我办一件事,你们一定要答应我。”王一龙说。

  “甭说一件了,十件,一百件我们都答应。”白桂花说。

  “办啥事,你说。我们能办也办,不能办也办,啥事也能给你办。”白桂花的丈夫说。

  “这事儿要你们俩人同时去办。”王一龙说。

  “行,行,行!你快说,你快说,多会儿办?”白桂花和她的丈夫又是同时这样问。

  被贾占国包养起来的杨翠花,给贾占国还生下了一个孩子,这个孩子已过周岁。王一龙要白桂花和她的丈夫把这个孩子偷出来。王一龙要把这个孩子送到纪检委去做亲子鉴定,取得证据,上告贾占国,给贾占国以党纪处分,最起码要撤销他的职务,开除党籍。

  “这还叫个啥事哩,甭说偷孩子,就是打断贾占国的腿,我都敢!”白桂花的丈夫说。

  你甭看白桂花丈夫识字不多,心眼儿还够用。他突然问王一龙:

  “这开除后,他没工资了哇?这没了工资,那以后,杨翠花靠谁养活呀?”

  “她愿靠谁哩,你还想她哩!”白桂花愤愤地说。

  王一龙说,贾占国得到应得的处分之后,他就要重回黄土坡了,他要领着自己的妻子重回黄土坡。他的老总已派人到黄土坡考察过了,他的老总要在黄土坡投资建一个绿色食品生产和加工基地。至于杨翠花的生活来源,他也不会坐视不管,但他是绝不会去见她的,他绝不想再看到她。

  白桂花两口子二话没说,立即翻箱倒柜找衣服。

  一个X型闪电过后,轰隆隆,远处一个惊雷,天,就要放晴了!

  下篇

  雪,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下的,可能是前半夜,也可能是后半夜。天空放亮时,积雪已达三寸多,整个县城变成了一片白色的世界。耀眼的白雪覆盖住了地面上一切肮脏的东西。

  这会儿,西华街上有一个人在弯腰扫雪,一扫帚又一扫帚,显出很吃力的样子。这个扫雪人,上身穿着一个红色的棉背心,那棉背心后印着三个黑色的大字——卫生队。

  雪太厚了。坚硬的竹扫帚需给足力才能扫到底,力不足时,则需两次,甚至三次,才能扫出黑色的柏油路面。这个扫雪人,看样子是力不从心,他扫的是满头大汗,蓬乱的头发上已结出了薄薄的一层冰,眉毛和胡子上都结了冰。他的身后已扫出了四五百米,一堆堆的雪像小山一样。

  这个扫雪人,直了直腰,长长地出了几口气,看了看手表。他坚信,八点钟以前一定能把这条路扫到目的地。他要看到一个人的笑脸,他还计划再用一个小时的时间,把那个人院子里的积雪全部打扫干净。九点半,他要赶回卫生队的会议室,去参加公开选拔股长的答辩会。

  这个扫雪人,已经被开除了党籍,撤职自然就不用说了。他还受到了行政处分,这个行政处分是:停薪两年,发配到卫生队,自食其力,以观后效。他在卫生队已经扫了半年多大街了。

  卫生队要产生一名综合股股长了,这个扫雪人已经报了名,当了综合股股长,他又有了用武之地了。他在这个以观后效的阶段还想很好地表现一番哩。卫生队是个正科级单位,正科级单位下设的正股级,需县人事局审查、批准并任命。综合股股长产生的程序是:自愿报名,面试答辩。人事局对综合股股长的基本要求是:内部产生,有一定的协调组织能力,没有附加其他任何条件。报名的也有五六个人,这个扫雪人是最后报的名。要说面试答辩,对这个扫雪人来讲那可是小菜一碟,他根本不用准备。他能言善辩,反应能力、表达能力、临场经验恐怕评委也比不了他,就连卫生队队长也不敢和他相比。这个扫雪人也相信,自己能在答辩中一鸣惊人。可这最后的定音锤能否落到他的头上,取决于两位关键人物。一位是卫生队队长,卫生队队长是这次选拔综合股股长领导组的副组长,一位是人事局局长,人事局局长是这次选拔综合股股长领导组的组长。

  这个扫雪人,为了当这个综合股股长,已经迈出了一步,迈出了极其关键性的一步。现在,他又用这种方式来取悦人事局局长的欢心了。他已经把人事局局长大门外的积雪扫成了一大堆,他轻轻按下了人事局局长的门铃,在门外喘着气儿。

  这位人事局局长高高胖胖的,戴着副深度近视镜。他开了门后,细细地打量着这个扫雪人,看到了他那头发上、眉毛上、胡子上结出的一层薄冰,看到他那把结着冰碴儿的扫帚,这人事局局长迟疑了一下,还用了先前的称呼:

  “贾书记,你这不是折煞我吗?”

  “不要见怪,不要见怪,我还想把你院子里的雪也打扫一下,我们卫生队就是干这个的,上午的答辩会可求你这大局长网开一面了,中午我请你们吃饭,我请你们吃饭。”这个扫雪人说。

  听了这话,这人事局局长的心酸酸的,像喝了半斤老陈醋,立即酸遍了全身。哎,这人呀,怎么说呢?要不是犯那错误,这个扫雪人,现在可能已经是副县长了,何必用这种方式去竞争一个股长呢?这人事局局长正琢磨着怎么回答这个扫雪人的话,这个扫雪人的手机响了,手机里问话人的声音很高很高,这人事局局长可是听得一清二楚。

  “你是贾占国吗?”

  “是,我是贾占国,您是哪位?”

  “我是公安局刑侦队的,你现在在哪里?”

  “我在……我在人事局局长的家里。”

  “你在人事局局长的家里?你还能干点人事?我命令你,赶快到玉龙小区2单元302号!赶快!赶快!”

  贾占国的手一抖,手机掉在了雪堆里,他两腿一软,整个身体都跌到了雪堆里。

  玉龙小区2单元302号……

  玉龙小区2单元302号……

  玉龙小区2单元302号楼房住的是杨翠花和她的孩子。

  杨翠花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

  杨翠花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

  贾占国是上周日和杨翠花见的面,今天是周几了,他不知道,他不知今天和杨翠花见面已隔了几天了。那次见面,贾占国兴奋地告诉杨翠花说,他和自己妻子的离婚手续已经办理完毕,财产的分割问题也已谈妥。他和妻子的那套住房卖了十五万,只是还没有付款,他答应给妻子八万,自己留下七万,这样,杨翠花玉龙小区2单元302的房贷,可以一次性还本付息了,还能剩下不足两万。

  他和杨翠花说,这坏事变成了好事,自己当书记期间,妻子无论怎么说都不离婚,现在没工作了,妻子已不愿意和她过下去了。他还告诉杨翠花说,停薪留职两年,很快就会过去。他现在又有了升迁的可能,为了升迁这事儿把握大一些,他已经给人事局局长送了两条好烟,给卫生队队长送了两瓶好酒。人家虽然都没有答应,但东西都已经留下了,这东西一留下嘛,估计就不会出错。他还和杨翠花商量说,待升迁之后,他就和杨翠花办理正式结婚手续,还想举行简单的结婚仪式,就在春节前,虽不需大排场,也想请几桌人,这请人之后,说不准还会富余些钱出来。

  玉龙小区2单元302号楼房,现在公安人员正在勘验现场。这是一套两居室楼房,大卧室的床上躺着一大一小两具尸体。两具尸体都只露出眼睛和鼻子,其余的部位全都用白绸子裹着,白绸子接口处,还用透明胶进行了粘合,只是大尸体的右手没有裹严,大尸体还搂着小尸体。卫生间洗澡后的狼藉依稀可见,死者死前显然是洗了澡的。厨房的煤气管道用菜刀割开了一个口子,那割口子的菜刀扔在了地下,扔下去的菜刀把磁砖还砍出了一个浅浅的坑。

  这个案子是301室的业主报的,301室的业主是被隔壁煤气警报器惊醒后报的案。

  大卧室的茶几上放着一张汇款单和一份遗书。

  汇款人的姓名是白桂花,汇款地址是黄土坡村,收款人的地址是玉龙小区2单元302室,收款人的姓名是杨翠花,汇款金额是5000元。

  遗书是这样写的:

  我总算盼到了雪,这是多么好的雪呀。我等雪等了好长时间了,等雪等了好长时间了。

  我走了,我走了,我一直在等下雪的日子。孩子和妈妈一起走,他(应为她)本不给(应为该)来到这个世界上,走得早比走得迟好,让我们娘儿两(应为俩)个在这个下雪的日子一起上路,我们娘儿两(应为俩)已经洗了澡,梳了头。

  好了,好了,我早就想走了,到一个没有是非没有凡(应为烦)恼的地方去。一走就睡着了,一走啥事儿也没了,啥事也不用想了,啥事也不用管了,啥话也听不到了,啥人也不见了。说给贾占国,我想回黄土坡去,说给白桂花,她的钱我不花了,但我要谢谢他(应为她)。说给王一龙,我好后灰(应为悔),让他用(应为允)许在黄土坡村给我和孩子挖一个坑。

  怎么说呢?

  还说啥哩?

  这事儿就说到这里吧。

  明明天空早已放亮,而这时候,纷纷扬扬的雪花又落了下来……

上一章目录下一章
本站所有书籍来自会员自由发布,本站只负责整理,均不承担任何法律责任,如有侵权或违规等行为请联系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