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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秦家有女初长成(3)

书籍名:《女人如水》    作者:薛赐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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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镜北很快明白这首隐诗的意思,这四九是三十六,陡字把耳刀藏去便是个“走”字,是说三十六计走为上策,说秀是逃走了,忍受思念之苦。诗的第三句是只有他们父女之间才心有灵犀的会意往事,大鸡背小绒鸡、禽家有女未长成那幅画唯有秀知道,这确定无疑是女儿的信,用隐诗是担心官府发觉,秀这信写得太聪明了,镜北看到这句再也控制不住了:“我的秀儿还活着!她真的还活着!”

  他太激动了,一只手托着额头,良久,抬起头时,已老泪纵横,他闭上眼睛,仰靠在椅背上,抽咽不止,后来竟放声痛哭起来。

  相礼也热泪满面,他俯下身跪在老人膝下,帮老人拭泪。

  老人也盲无目的地抱着年轻人,两个人抱头痛哭,捶胸顿足俯仰拉摇,不知多久,终于不哭了。

  “她在哪儿?你这传书的鸿雁想邀我去哪儿?走!我跟你去。”镜北抹抹眼泪说道。

  相礼警惕地说:“因为担心官府搜捕,所以她停在城郊农家,请秦叔叔随我一同去那儿相聚吧。”

  “啊!没事了,没事了!现在是武人当权,那个胡子头张作霖当上洮辽镇守统领,他把这的知府衙门都已换成他的人,那个老王爷也死了,不用担心搜捕了。走!快带我去把她领回来。”说着拉起相礼就往外走。

  “是这样,太好了!叔叔,那您就不要去了,在外面父女相见太不便了,既然家里已经安全了,我去把她领回来就行了。”

  “啊,你看我,真是老糊涂了,都忘问你尊姓大名,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只顾激动了。”

  “叔叔,我叫马相礼,辽泉人。认识秀儿说来话长,我现在把秀给您领回来最重要,您等着。”相礼说完转身出去了。

  秦镜北老顽童似的,在院子里抓扑腾挪,动作拙朴可笑,他说:“厨娘,快做好吃的,秀月回来了。”

  厨娘惊喜万分:“老天爷呀!谢谢你呀!我就说大小姐那么孝顺,哪能扔下老爷不管呢?我一直心里犯嘀咕,她新做的软绑鞋不见了,就是穿去出逃用嘛。”

  杂仆说:“你都嘀咕一百遍了!我耳朵都磨出茧子了。”

  “她的嘀咕是有道理的,我就靠她说的这一线希望支撑着,要不然我不死也得脱层皮!我得谢谢你们,咱们好好庆贺一番,不做饭了,到馆子叫几个好菜,秀月最爱吃的菜,快去吧。”镜北高兴地吩咐着。

  院子里只镜北一个人,他乐得不知做什么好,竟拿起抹布去擦秀月闺房窗户,又到院子摘些花放到花瓶里,摆到秀月的房间。然后出来看看大门外,还不见秀月,又进院子,整理这儿、扶扶那儿,最后他把大门打开,自己藏在门后。

  就在这时,秀月和相礼跨进了院子,发现院内空无一人。

  “爹!爹!”这第二声爹已是哭腔了。

  老人从背后上前:“秀!”他伸开双臂。

  秀月摸摸这双手,青筋脉脉,她太熟悉了,可是看着满头白发的父亲她心疼地哭了:“爹,你怎么头发全白了!”又一声“爹”,早已哭得浑身颤抖,“都是我不好啊,爹!”

  镜北摘下女儿的帽子,说:“秀儿,爹不让你哭了,你的眼泪可能都流成河了,你看,爹也不哭。”可是这句话还没说完,他就泣不成声,父女俩抱在一起。

  相礼看着这生离死别、绝处逢生的父女相见情景,实在心疼,也陪着眼泪,最后索性和他们抱在一起,贴着这父女的心,相随相依,同此凉热。

  这时,杂仆两口子带回订餐,厨娘三步两步跑过去握住秀月的手说:“大小姐,真是你吗?”

  秀月和厨娘抱在一起,又哭又笑,然后开始一起摆桌子。

  镜北也平静下来,故意表现出大难已过去的潇洒,以便让秀儿不再难过,他说:“我有好酒,得好好庆贺一下,在馆子订了好菜,咱们一醉方休!”

  镜北让厨娘两口子一同用餐,大家一起碰杯庆贺,每个人都说些最想说的话。最高兴的是镜北,他和每个人都单独碰了杯,相礼还是抢先敬了酒。

  老人笑着说:“秀儿,爹曾答应过你,将来要找一个知冷知热懂得疼你的人,现在我是不是可以认为这个人已经找到了?”

  秀月看看相礼,然后调皮地说:“找到了吗?在哪里?”

  父亲哈哈大笑,然后严肃地说:“爹绝对相信你的眼光。你在难处,你的长处无法全部展示出来,这个时候能够懂你的人,知你心的人,也绝对是好眼光,心也一定是真善美的。”

  相礼放下筷子,上前扑通跪在老人面前:“秦叔叔,您夸奖了。相礼是个平凡后生,与秀月相处有步圣殿之感,一步一个台阶,一阶一个境界,相礼仰慕秀月高洁的品格和善良的本性,愿终生相伴,做一个知冷知热懂得疼她爱她的人!恳望叔叔应允相礼的请求,成全我二人的心愿!”

  老人扶起相礼:“好孩子,我信得过你。”又转身对秀月说,“闺女,你看相礼把你说得那么好,你不说人家几句?说说,让我听听。”

  秀月不好意思了:“爹,我怎么好意思当着你的面夸他呀!不过,爹,他真的很好,侠肝义胆,聪明过人,慈悲善良,主要是对我很好。行了吧?”

  老人笑着转对相礼说:“相礼,你看,她这对联对得一点都不工整,还少了两阕,你可吃亏了。”

  大家一阵欢笑。相礼说:“叔叔太幽默了,我得好好向叔叔学。”

  “我都三个多月了,既幽不起来,也默不起来,于是就拿起笔来,画起画来,终于等到今天,是姑娘回来,还带个他来。”老人站起来指着矮柜上那两摞画说:“看看,我画了多少张,时间终于让我打发过去了,盼来了今天。”

  “爹,你这屋子太乱了,画也不能总放外面冲灰,吃完饭我们整理一下吧。”

  “好!前些天善宝斋画店朱掌柜给我送来个樟木箱子,把画整理完了都放这箱子里。就那块最乱,其他地方厨娘天天收拾的。”

  吃完饭,相礼和秀月开始整理画,他们边收拾边欣赏,对画境赞叹不已。

  “爹,我数了一下,我不在这段时间你共画了236幅。”

  镜北笑着说:“有那么多吗?这哪叫作画呀,这是小鸡下蛋,咯咯哒的工夫就画完一幅。秀,你看出来没?这批画没有几幅像样的!”

  “谁说的,我看很好,非常好啊!”

  相礼说:“叔,我不懂画,可我也觉得非常好。有的画好像几笔就画完了,非常简练有力,有一种气势!”

  “这一段时间心不静,躁!随意性太大,哪能画好画。”

  “爹,你说的不对。我觉得你这批画有大作品!你画中透出两个字:狂!怪!这正是郑板桥他们的风骨。”

  镜北惊疑:“是吗?真有那么好?我看看。”他迅速翻检自己的作品,赞同地点头,“嗯!你说得对,这画里有愤怒,有狂躁,还有反抗,这比扬卅八怪还异端,还怪,拒绝桎梏,张扬个性,够彻底的了。我还真没发觉呢!看来人经历些磨难能产生好东西,文王拘而演《周易》,屈原放逐而着《离骚》。我没故意追求什么东西,反倒有了那东西。我自己一点没觉得,差点冤枉了这批画。”

  “哈哈,快谢谢我!”

  “是得谢谢我闺女!你有没有时间画画?可不能把我教你的那些东西荒废了。看来你对板桥确有真知卓见,而我和板桥可能心是相通的,有殊途同归之契。”

  厨娘进来说:“老爷,客人的床已经铺好了,在隔壁。洗澡水也烧好了。小姐的屋子和床都整理了,不知什么时侯谁放了一瓶花,就是没往里放水。”

  老人说:“没放水吗?咳!”

  时间很晚了,安排相礼休息后,秀月又回到上房。

  “爹,有件事你没说呀!”

  “啊,你指刘俊娥吧!她呀,坏透顶了,我把她休了。这个人的事我明天跟你说,你再跟相礼说吧。去歇息吧,去睡睡你的床,看看你的屋子,它们也想你了。”

  秀月答应一声,说:“爹,祝您做个好梦,晚安!”

  次日一早,相礼起来,洗漱完毕,见秦叔和秀月尚在香酣,于是对厨娘说道:“大婶,待叔叔他们起床后,请转告一声,我去城里转转,一会儿就回来。”

  他出了大门,漫步街头,观看街景,不觉已进到城里。这里很是繁华,忽有报童叫卖,他顺手买了份报纸,看了一眼各版大标题,立刻引起他的注意。

  革命党人攻陷武昌,宣布鄂省独立。

  电吁全国脱离清室,南方数省次第响应。

  庆亲王让位总理大臣,袁世凯组阁改剿为抚。

  张统领设计诱杀东三省同盟会魁首张榕、田亚宾、昆宝。

  相礼进一间饭馆,要了豆浆馃子,边吃边看报。

  秀月起床后,知相礼出去散步,便进书房和爹说话。

  镜北想趁这个机会把刘俊娥的事告诉女儿:“秀儿,你注意到我给你画的肖像画丢了吗?”

  “是吗?我刚回来,还没来得及整理那些东西。”

  “我不是说现在,是你没出走以前。”

  “我真没注意到,那个时候就丢了?知道谁拿了吗?”

  “你想不到吧!就是你那后妈刘俊娥!”

  “啊?她拿我这画干什么?”

  “干什么,她通过张知府献给那王八蛋老王爷,才有了后来王府到咱家强下聘礼这一系列事。”

  “我的天哪,她不喜欢我,也不至于害我呀,真是想不到。”

  “多亏朱掌柜,他认识官府里人,才了解这件事的祸首是刘俊娥!你说我还能要她吗?”

  “爹,这个人这么坏,日后别再生出什么怪事,我看咱搬家吧。搬到相礼家那边,我也好照顾你。”

  “我倒不怕她生出什么怪事。本来,京城的朋友邀我进京去当教授,我也答应了,可是我担心一旦你回来找不到我,就失去联络了,所以我一直拖着京城那边。现在好了,安排妥帖你的事,我就迁到北京。方便了你到北京看我,我也可以去看你。”

  “爹,我赞成您的想法,我会常去看您。我呢,您放心,相礼一家人非常好,是个大家庭,相礼父亲去世了,他是自己亲自尝所配伍的药中毒死的,被称为一代药王。现在是相礼承继父业,也是个有造诣的医家,其他两个哥哥务农,家业也挺红火,我吃不着苦,他妈特别喜欢我、疼我,所以,您尽可放心。”

  “秀儿啊,爹有个心愿,想尽快把你和相礼的喜事办了。”

  “爹,我现在不想结婚,太早了点,我才十七岁,他也不到二十,您同意我们定亲就行了,等两年再结婚也不晚。”

  “这兵荒马乱的时局,天有不测风云啊!十七岁不算小了,十五弹箜篌,十六诵诗书,十七为君妇。你看此事古亦有之,十六七岁结婚很普遍。你想想,要是你们都同意,我这次跟你们过去,给你们把婚事办了,我的心就彻底放下了,开始做我的事。”

  “不好!不好!爹,你现在完全可以放心去北京做事,过两年你再嫁闺女吧!”

  “你没听懂我的意思,不是我急着去做事,而是乱世多变,风云难测,说不定什么时候天降横祸,须臾间我们或为罹难者,悔之晚矣!”

  “哎呀,人家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有那么严重吗?说得怪吓人的!”秀月说着往外走,“我去迎迎他。”

  秀月出门去迎相礼,刚一进城里,就看见满街筒子学生举着各种旗帜游行,敦促奉天当局响应武昌新军倡仪,摆脱腐败朝廷,宣布独立。他们喊着口号:

  张尔巽滚回关内去!

  支持爱国军人反正!

  东三省人民反对帝国主义!

  东三省人民反对封建主义!

  秀月很新奇地看着游行队伍,一个学生塞给她几张传单,其中一张是声讨张作霖,说这个人杀人不眨眼。她也觉得爹说的兵荒马乱很对,真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比如现在,要是当局派兵来镇压学生,说不定就是一场流血事件。

  秀月想到这,赶紧往前走,寻找相礼。她快速走过一条街,已经离开了游行队伍,当她要过路口时,发现前边站着两排荷枪实弹的军警,把这条街封住了。她问一些看热闹的人是怎么回事,得知是区域戒严,里不出、外不进,学生只能在这边有限区域游行,不准过界。

  秀月隔着路口拼命想看马路对面被两排军警挡在后面那些看热闹的人,终于看见了相礼,她拼命招手,相礼也看着了秀月,两个人招手,就是不能走到一起,相礼被隔在戒严区内。秀月从未见过这场面,急得要命,不断招手。

  旁边人告诉她急也没用,什么时候游行队伍停了,什么时候就解除戒严了,等着吧。

  秀月只好等着,听着人们的各种议论:

  “听说了吗?张作霖把队伍开进沈阳,保护奉天将军张尔巽。”

  “那小子鬼着哪!保护奉天将军是假,抬高自己身价是真,他是做给袁世凯看,你看我多忠于朝廷,我有这么多军队实力。让袁世凯也不能小瞧他。”

  “可袁世凯一上台就主张和新军革命党人议和、安抚,不动武的,这不两拧吗!”

  “议和不能没防备呀,你看今天,张的部下也是戒严防备,并不动武么,这就合了袁的意思,止不定电报早就来来往往说妥了。”

  秀月听着这些让她摸不着头脑的议论,又看着手里几张传单,好像明白些了,看来这个清朝是腐败到家了,风雨飘摇快垮台了。革命党逐渐壮大起来,很得民心,早晚要推翻清朝,自己当政。从她自己切身感受说,这个大清朝是应该推翻,传单上说的是有道理的,这些学生很可爱。

  秀月这么正想着,只听一声哨响,对面的军警收缩成两排,跑步离开了十字路口,两面的人群可以通过了。相礼很快跑到秀月跟前,拉着她的手一起往城外走。

  “看来时局真的要变哪,说不定哪天出点什么事!秀儿,我们结婚吧。”

  秀月看着相礼笑起来,半天才说话:“你也这么想,早晨我爹跟我说了半天我还不信,真是乱世了。”

  相礼认真地说:“真的,刚才咱俩被隔在十字路口两边,像在两个世界一样,听不着话,够不着人,我们自己左右不了自己,被活活地拆开,那个感觉实在太可悲了。”

  秀月听相礼这样说,也有同感,她也严肃起来,说:“我也很害怕,可就是过不去,只好等着。”

  “你知道,刚才有一刹那,我仿佛感到我会失去你,那我会后悔一辈子。”

  秀月很感动,又想到爹也催她结婚,应该顺遂这两个最爱自己的人的心愿,她便拉着相礼的手道:“我答应你,咱们结婚。你刚才说的话我很珍惜,我知道你对我心很重。”

  相礼搂住秀月说:“当一个人身不由己,保护不了他的所爱,比死还难受。”

  “谢谢你,好哥哥,你不要生气我刚才的傻笑,不是我对你心不重,而是我这边有些人议论说今天不会动武,没事,说一会儿就散了,所以我没太担心,也就没有你那么痛切的体会。这体会太宝贵了,我会以此为鉴将心比心。”

  “你不用这么说,我知道你的心。”

  两个人说着话,回到了家。看见爹正在看报纸,地上放着一个柳条提箱,这是爹出门时常用的。

  “爹,您要出门?秀月问。”

  “早晨我和你说的事你想好了吗?”爹问道。

  “真是吓死人了,爹,我听你的。”

  “好!咱们收拾一下东西,我和你们一块去。相礼呀,我高兴秀儿和你相识,我看出来了,你对秀儿很好,秀儿对你也很好,我很赞成你俩的婚事,而且希望尽快成婚。我呢,这次到吉林那边,一是散心,会会朋友,和秀儿在一起多待些天;二是看着你们把婚事办了,了却我一桩心事。”

  “谢谢叔叔,这太好了,我和您想到一块了。今天在街上游行戒严,把我们隔在两边,我不能脱身去保护她,当时就想到真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啊!眼看着就把我们拆散了!”

  “是啊!中国恐怕要有个大变动,时局动荡可能越来越严重,武人当权,少不了刀兵相见,兵荒马乱是少不了,所以我跟秀儿说把婚事办了,你们遂了心愿,我也遂了心愿。”

  “叔叔太果断了!我听叔叔的。”

  北上的火车笛声尖利,拐入一段弯道。

  秀月、相礼陪着父亲坐在车厢里,他们的心情就像秋高气爽的天空一样晴朗。每个人心头的云都飘散开了,尤其是秀月,几个月来所有的担心和牵挂都烟消云散了,她再不用担心王爷和官府的追缉,让她最放心不下的父亲也安然无恙,父女重又欢聚,连那令人厌恶的刘俊娥也不存在了,更何况就要和心爱的相礼完婚了,这些好事一个接一个,简直让她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妈说得好:“有曲方显直。”闯过劫波和坎坷的人,更珍惜来之不易的幸福。她看着父亲,笑着流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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