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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书籍名:《苍黄》    作者:王跃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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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节:开始忽悠成大记者







  开始忽悠成大记者







  李济运附和着说了些话,慢慢就把话题转移了。他最愧疚的是老同学疯了,便说:'刘书记,我建议您去看看星明同志。'







  刘星明低着眼睛,说:'济运,你代表我去看吧。'







  李济运劝道:'星明同志已经那样了,建议县里舍得花钱,尽快送出去治疗。现在关键是陈美同志,她的工作不做通,也是个问题。您亲自去看看,陈美那里就好做工作些。'







  刘星明仍不说去不去看,只问:'他还在医院吗?'







  李济运说:'他住在人民医院没用,回家来了。'







  刘星明摸了半天的脸,终于点头道:'好,我们晚上去吧。'







  李济运回到自己办公室,打了陈美电话:'美美,晚上刘书记同我一起来看看星明。'







  陈美没好气,说:'不稀罕,不要来。'







  李济运说:'美美你别激动,我们谁也没想到会这样。县委信任星明同志,才请他配合选举。'







  陈美说:'你们欺负他是个老实人!你们把他当宝钱、当哈卵!'







  李济运放下声气,说:'美美,我同星明是老同学,一向关系不错。我的初衷是帮他,差配干部也会安排的,这个你知道的。'







  陈美说:'谢了,不用。'







  李济运仍是劝她:'你就给刘书记一个面子吧。'







  '他的面子?他的面子这么重要?我好好的一个男人,就叫你们害了!'陈美说着就哭了起来,电话断了。







  李济运其实早把肠子都悔青了。他不推荐老同学,换了别人做差配,就不会生出这个枝节。他昨天夜里回家,舒瑾见面就说:'熊猫了你怎么啊?'他去洗漱间照照镜子,发现自己眼圈青黑,脸也瘦了下去。选举之事他并不真的着急,反正同自己没有太多关系。只是老同学疯了,他才时刻忐忑不安。







  李济运正苦于无计,收到陈美短信:星明并不知道自己疯了,人看上去很正常。你们来时不准提他的病,只说他突然低血糖昏迷,送到医院抢救。看了短信,李济运稍稍安心些。不然,他没法同刘书记说去。







  刚把手机放下,又来了新的短信。一看,朱芝发的:老兄,速来梅园帮我,拜托!李济运发短信过去,开玩笑:有人绑架你了?朱芝回道:不是玩笑!我不想一个人见鄂鱼!李济运回道:遵命,马上赶到!朱芝又发来信息:你若现在动身,可能比我们先到。你在大堂突然出现,我们偶然碰上。李济运回道:你做导演啊,呵呵。







  李济运马上赶到梅园宾馆,刚好碰到朱芝同成鄂渝下车。李济运才要同朱芝打招呼,突然看见成鄂渝,忙伸手过去:'这不是成大记者吗?'







  成鄂渝伸手过来握了,望着朱芝问道:'朱部长,不好意思,这位……'







  朱芝说:'县委常委、县委办主任,李济运同志。'







  李济运知道成鄂渝故意摆谱,笑道:'成大记者可是贵人多忘事!我俩同桌吃饭不下四五次了!朱部长您见一次就记住了。'







  '惭愧,成某就这点毛病,只记得美女。'成鄂渝哈哈大笑,'开个玩笑。宣传部门是我们的领导部门,当然要记得啦!'







  '李主任,正要向您汇报哩!刘书记从漓州打电话过来,要我转达他的意见,请您同我一起陪好成大记者。'朱芝笑眯眯地望着李济运。







  李济运明白朱芝的意思,笑着说:'不用说刘书记指示,朱部长指示我也照办。成大记者,县里几个主要领导都在漓州,我同朱部长陪您!'







  说话间,房间已经办好。李济运抢过成鄂渝的包,说:'我们送您去房间。'







  第42节:两个官方,不一回事(1)







  两个官方,不一回事







  成鄂渝客气几句,就双手插进口袋里,让李济运替他提包,大模大样的派头。到了门口,朱芝接过房卡,亲自替他开了门。看见是一个宽大的套间,成鄂渝禁不住站在门口往里望。







  朱芝说:'县里就这个条件,成大记者就将就些吧。'







  成鄂渝说:'很好很好。我们做记者的,什么艰苦的条件都见过。'







  闲聊几句,李济运看看时间,说:'成大记者,您先洗漱一下,我同朱部长下去等。过十五分钟您请下来,我们吃晚饭。'







  进了电梯,朱芝抿着嘴巴笑。李济运知道她笑什么,道:'妈的,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朱芝说:'我是笑你,虚情假意却滴水不漏。他会真以为你很殷勤哩!'







  李济运笑道:'美女你没良心啊,我替你打工,你还笑话我!'







  出了电梯,两人就不说了。去大堂一侧的茶吧坐下,服务员过来,问要点什么。李济运玩笑道:'朱部长请客,问她要什么。'







  朱芝笑道:'谢谢你小妹,坐坐就走。'







  两人闲聊,谈到媒体的无良。李济运笑道:'我俩私下说,还真不好说谁无良。'







  朱芝点头道:'各有各的难处,各有各的利益。我想过,官场主要是叫媒体不准说,商场主要是叫媒体怎么说。最近不断披露的商界黑幕,很多黑心企业过去都被媒体吹到天上去了。只要给钱,让媒体怎么说就怎么说。'







  李济运说:'官场也有叫媒体怎么说的。'







  朱芝说:'各有侧重。我们基层问题多,主要是不准媒体说。上面把握方向,主要是让媒体怎么说。'







  电梯门开了,看见成鄂渝出来了。李济运同朱芝忙站了起来。还隔着一段距离,李济运悄悄儿说:'今天先把他灌醉,事情明天再说。我晚上还要同刘书记去看刘星明。'







  第43节:两个官方,不一回事(2)







  '谁陪他晚上谈工作!他没这个格!'朱芝轻声说道,人却朝成鄂渝笑眯眯走去。







  去了包厢,宣传部几个能喝的干将早候着了。朱芝请成鄂渝坐主位,他却说这是主人坐的。李济运说成大记者您不知道,乌柚县如今早改规矩了,尊贵客人坐主座。他硬拉成鄂渝坐了主座,自己同朱芝左右陪着。宣传部几个副部长和新闻干事张弛,依级别次序坐下。







  端了酒杯,朱芝请李济运发话。李济运说:'我同朱部长代表县委宴请成大记者,宣传部干部可是来了大半。成大记者对乌柚工作非常关心,非常支持,我们一起先敬一杯!'







  成鄂渝笑道:'我知道县里领导很忙,本不想打搅。没想到朱部长太厉害了,居然知道我到乌柚来了。朱部长,你们乌柚没有东厂吧?'







  朱芝笑笑,说:'还克格勃哩!您成大记者是名人,您一到乌柚,老百姓可是奔走相告!我们还没来得及组织群众夹道欢迎哩!'







  朱芝虽是开玩笑,成鄂渝听着也是高兴。边聊边喝,不断有副县长敲门进来,手伸得老长:'啊呀呀,听说成大记者来了,那硬要敬杯酒。'







  成鄂渝笑道:'李主任,朱部长,你们先发动干部,不会再发动群众吧?乌柚可有几十万群众啊!'







  朱芝笑道:'我真没告诉他们。我早就说了,乌柚人民奔走相告,你只当玩笑!他们来敬酒,没有组织,都是自发的,自发的。'







  成鄂渝哈哈大笑,道:'我搞了二十多年新闻,知道报道中说的所有群众自发行动,都是你们组织的。'







  李济运半真半假道:'成大记者,您说这话,我觉得应罚酒一杯。您说什么你们官方,不太见外了吗?我们是一家人!您《中国法制时报》不也是官方的吗?中国还有民间报刊?'







  成鄂渝道:'李主任厉害,说得在理。但是,你的官方同我的官方,不是一回事。'







  第44节:就怕《内参》来电话







  就怕《内参》来电话







  李济运听出成鄂渝的傲慢,话说得却软中带硬:'成大记者,您是上级部门的记者,我们是基层。这一点觉悟,我们还是有的。但是,上级也得体谅下级啊!成大记者,这杯酒您得喝,就算我单独敬您!'







  李济运不由分说,举杯朝成鄂渝碰了,自己一饮而尽。成鄂渝不好再说什么,也只得干了杯。李济运又说:'开句玩笑,老早就有个说法,领导就是服务,可搞服务的从来不是领导。悖论,悖论!但我看您成大记者,最关心我们乌柚,我不敢说您给我们服务了,您可要继续加强领导啊!'







  成鄂渝听了这几句话,不禁有些飘飘然。又因酒性来了,说话就没了轻重:'说句实在话,我这几年写报道也少了。我们新闻界有句行话,小记者写报道,大记者写参考。'







  李济运明知故问:'兄弟我没见识,什么参考?不是参考消息吧?'







  成鄂渝笑道:'内参!'







  李济运忙拱手:'向成大记者致敬!说句掏心窝的话,我们在基层做的,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内参》来电话。'







  成鄂渝说:'《内参》来电话,什么意思?我也不懂了。'







  朱芝笑道:'大记者们做事都不背地里弄人,写了《内参》都会打电话告诉我们。我们就去解释,说明情况。记者们都通情达理,说清楚了,《内参》就不上了。不然领导批示下来,麻烦就大了。轻则做检讨,重则丢官帽。'







  成鄂渝说:'这倒是的。我没有十足把握,不会轻易写《内参》的。我一旦写了,天王老子说情也不行。记者得有记者的良知。'







  '成大记者刚直、实在,我很佩服。'朱芝奉承几句,'成大记者,可以跟您照个相吗?'







  成鄂渝笑道:'我是记者,又不是明星,照什么相!'







  朱芝很真诚的样子:'我可是从来不追星的,只敬佩有真才实学的人。您不会不给面子吧?'







  成鄂渝站了起来,说:'同美女照相,我求之不得。'







  朱芝便走过去,站在成鄂渝身边。张弛忙举了相机,嘴里喊着茄子。朱芝说别太远了,人要取大些。李济运看出朱芝是在灌迷魂汤,也喊道:'不能只同美女照,我也照一个。'







  李济运站过去,朱芝伸手要过张弛的相机,说:'我亲自来拍,不相信你的技术。'







  桌上七八个人都要拍照,都是朱芝举着相机。成鄂渝过足了明星瘾,酒性慢慢开始发作,舌头有些不听使唤了。李济运望望朱芝,两人会意,见好就收。喝过团圆杯,朱芝说:'成大记者,您也辛苦。我安排弟兄们陪您泡泡澡也好,洗洗脚也好,放松放松吧。我同李主任不太方便陪,乌柚就这么大个地方。'







  成鄂渝只知道挥手傻笑,嘴里不停地叫朱芝美女,说:'漓州十三个县市,我都多次跑过,只有乌柚县干部素质最高。像朱美女这样年轻漂亮的部长,莫说是漓州,全省全国都少见。'







  辞过了成鄂渝,两人步行回大院。朱芝笑道:'李主任你真以为我追星啊!'







  '知道你是演戏!'李济运说。







  朱芝嘿嘿一笑,轻轻地哼一句歌:'其实你不懂我的心!'







  第45节:刘半间夜访刘差配







  刘半间夜访刘差配







  望着朱芝调皮的样子,李济运不解何意。朱芝笑道:'你看出成鄂渝身上行头了吗?他手表是劳力士,衣服也都是名牌。我把他身上能拍到的都拍了特写。'







  '我是老土,不太认得牌子。'李济运说。







  朱芝说:'你还不懂我的用意。'







  李济运明白过来,说:'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朱芝说:'记得东北那位高官吗?就是被香港记者把他全身披挂曝了光,才翻的船。我想他成鄂渝一个普通记者,哪有这么多钱?他真的太不像话了,我们也用用这个法子。'







  李济运笑道:'朱妹妹你好阴险,我是再也不敢同你照相了。'







  朱芝语气稍稍有些撒娇:'我的同志,你是个好干部,你连衣服牌子都不认得。我认得,只因我是女人。'







  李济运故作神秘,说:'我真的不懂。不过,我看到过一篇文章,说自从网上出了几次官员穿着的人肉搜索,领导们身上的行头有所收敛。听说文革时候提倡艰苦朴素,有的干部做了新衣服,还要故意打上一个补丁。'







  朱芝理理脖子上的丝巾,说:'明天就把我老娘的旧衣服翻出来穿,看能否混个廉洁模范。'







  李济运想起成鄂渝故意提到写《内参》,便说:'拿《内参》来吓唬人,吓三岁小孩呀?工作中真有问题,就怕他写《内参》。这回的事情没有写《内参》的价值,他是故意威胁。老百姓容易引哄的事,上头领导眼里未必就是大事。选举中的问题,哪个领导心里不清楚?所以,不要怕。'







  进了机关大院,两人就不怎么说话了。刘星明办公室还亮着灯,李济运便上了办公楼。朱芝知道他俩要去看刘癫子,唯恐躲之不及,就先回家去了。李济运上楼敲门进去,刘星明正在看文件。做官就是如此,看不尽的文件,陪不完的饭局。刘星明一句话没说,自己就站起来了。李济运退到门外,让刘星明走在前面。







  开门的是陈美,她男人马上迎到门口:'啊呀呀,刘书记,李主任,惊动你们了。我早没事了,还劳动你们来看。'







  坐下之后,刘星明问:'星明,怎么样?感觉好些吗?'







  '没事了,早没事了。我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屋美美说,我开会时低血糖昏迷。'







  '是的,是的。没事就好。'刘星明含糊着说。







  '刘书记,我想明天就可以上班了。我先回乡里交待一下工作,几天就到县里来报到。黄土坳的书记,我建议就由乡长接任。我们共事几年,我了解他。当然这得由县委决定。我自己呢?建议还是让我管农业,当然要看县政府怎么分工。我打电话同明阳同志谈过,他说要征求县委意见。'







  刘星明说:'星明,你别着急,先养几天。'







  陈美不忍听男人的疯话,不声不响进里屋去了。李济运听着心里也隐隐的痛。老同学不知道自己疯了,谁也不好意思说他疯了。







  刘星明朝里屋喊道:'美美,出来添茶呀!'







  陈美应了一声,捱了一会儿才出来,低着头续水。她不想让人看到自己的泪痕。刘星明又说:'美美,你怎么不说话呢?你又不是普通家庭妇女,你大小也是妇联副主席,县委书记来了话都没有一句。'







  刘书记玩笑着圆场,说:'陈美同志回到家里就是主妇,这可是对你这个大男子的尊敬啊!'话说得大家都笑了起来,陈美也勉强笑了。







  这几天倒春寒,比冬天还难受。冬天水气没这么重。既然已经入春,取暖器都收捡起来了,水气寒气直往皮肉里钻。舒瑾老在家里嚷嚷,说人都快发霉了。窗玻璃上凝着厚厚的水,眼泪一样往下流。坐了几十分钟,刘李二人就告辞了。刘星明平日口若悬河,遇着这事却毫无主张。李济运想起了他的外号刘半间。出门之后,刘半间说:'他脑子里全是幻觉。'







  李济运说:'他除了认为自己是副县长,别的话没有半句是疯的。'







  '唉,怎么也没想到会出这种事。'刘半间摇头叹息,也没说这事到底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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