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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书籍名:《高老庄》    作者:贾平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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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夏知道,去白云湫是近日不可能了,也就不对蔡老黑提说这样的话,决定常来这里也图个热闹,但就在捡了草帽的时候,那草帽下竟有一块刻着图案的残砖,她锐声尖叫着上来,把砖拿给修塔人看。砖面上竟然还是一幅迁徙图,但这幅迁徙图与上次得到的那块砖上的迁徙图不同,图案上是有一条河的,波纹如鱼鳞,抽象而工整,水的走向是由右到左,肯定就是现在的西流河了。河岸上有一头驴子,驴背上坐着一妇人,上衣窄短,下穿宽长褶裙,双腿并合侧面而坐,怀抱了一个包袱,扭头后看,后是一粗壮男子挑着箩筐,前箩筐躺着一女婴,似已睡着,后箩筐一小儿脚手伸出筐外作哭状,挑筐男子后边又是一男子,戴瓦斗帽,穿芒鞋,背一背夹,背夹上挂有一只剖开的兔子和一只没毛的鸡,宽大的衣袖一只垂着,一只伸着一个鹅头。西夏特别动情于毛驴上的妇人,她似乎是在行走时听见了小儿的哭声,就焦急不安地要下驴背来照看,但驴子却没有停。人们传递着看图案,并没有惊喜的神色,只是勾动了他们一肚子的民间故事,说一辈一辈人传下来的是他们的祖先原在山西的大槐树下,大槐树到底是现在的什么县什么村,他们说不清,只知'山西有个大槐树,把天磨得咯吱吱'。迁徙来的时候,有政府强行集体迁徙的,那是一条绳将男男女女的手缚了,日夜沿着西流河走,之所以如今有'解手'之说,是因在那时行走之中谁若拉屎拉尿,负责迁徙的官兵就才肯解开手上的绳套的。而大规模的强迫迁徙之外,也有零星的一家一户自愿迁徙的。西夏听到了那遥远的故事,消失的是那一种'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的诗意,陡然涌现在脑海里的是拉洋片似的情景:如海一样深的大山,恶鬼似的官兵,步履踌姗的老人,啼哭不绝的小儿,绳索拴套的一溜带串的百姓逆着河水走呀走,走……她说:'这么说,高老庄的祖先是属于自个儿单独迁徙来的?'晨堂说:'那当然喽,只有我们的祖先能这样!'但高老庄的人为什么一直能保持着纯种,有这个可能吧?西夏这么说着,企图能听到他们的议论,没想在塔下和塔架上的人竟兴趣大发,说个没完没了,甚至各持一辞,争个不休。秃子叔说的是,高老庄的人有武功呀,先前听老年人讲过,祖先里出个武官的,那拳脚厉害得了得!就在爷爷的爷爷辈,有一个拳师收过三十八位徒儿,别说谁要灭了高老庄,路过高老庄镇街也得低着头儿匆匆走过。那拳师年老的时候,因老婆儿子在一年里相继死去,他心劲松下来。金盆洗手不干了,自个儿开了几亩地务种南瓜,南瓜长得像筛子一般大。铁笼镇的一帮闲皮以为他年纪大了,又金盆洗手,就常来偷瓜,偷一次两次,老人没有在乎,到了第三次,老人闭目坐在了闲皮返回的当路上,这伙人就傻眼了,其中一个胆大的前去与老人攀谈,企图让同伙在他攀谈时通过。这闲皮问长问短,趁老人不注意,一手抠住老人的屁股,一手去扳老人的头,老人就趁势屁眼一缩,夹住了那闲皮中指,就那么弯了腰往前走,拽住闲皮也只好往前走。走着走着,老人猛地屁眼一松,闲皮竟后退三步,四脚拉叉跌倒在地,那中指上已经是没皮了。众闲皮吓得全放下南瓜,扑地磕头,再也不敢来高老庄偷窃了。双鱼说的却是,高老庄也是出秀才呀,人都是轮回着上世的,子路能有今天,不知是前世的哪一位又投胎了。如果逢年过节你西夏回来了,你就可以看到家家门上的对联,有一年省上的一个大官来咱镇上,他就大发感慨说对联词儿好,字写得也好!以前有过民谣:进了西流坡,秀才比驴多,西流坡就在东边十里地,其实指的还是咱高老庄。原先还有孔庙哩,就在镇街的西北角,可惜现在毁了,有高家分得的那十亩地里如今犁地也还要捡出一堆瓦渣片的。老年人讲,蝎子尾村先前有前院腰院后院,一递子连一递子,高家祠堂就修在迷胡叔家前涝池边上,还有魁星楼,贞节坊,那时候村有村规,族有族长,公公不扒灰,母狗不跳墙,兄不与弟媳逗嘴,偷鸡摸狗要抽脚筋。小炉匠俊良家是家传的小炉匠,他家为什么十年前才搬住回来?就是他爷爷的爷爷的爷爷和一个寡妇通奸,奸夫淫妇双双被埋在地里露出个脑袋,用耙地耙子耙了个稀巴烂,后代还被赶到了北边源上去。牛坤说,西夏你去过茶坊镇西的流沙河吗,那是条小河,支了列石就能过去的,但那是历史上金与宋的交界线,因是交界,几十年里你打过来我打过去,高老庄也属于拉锯战区,别的地方的人都被金人奸污过或与金人成亲了,高老庄人有武功,谁人也进不了庄寨,而且族规严厉,若有被金人奸污了的,自觉身不干净,无颜自尽,若是与金人通婚,就被族人负石投河或赶出庄寨,永断关系。历史上,北方的金、元、辽、匈奴入侵统治得多,他们入侵一次,其实也是他们退化一次,最后都被汉人汉化了,但从此汉人也不纯起来。高老庄人高傲就高傲我们是纯粹的汉人,所以,高老庄的人现在见到铁笼镇,过风楼镇,茶坊镇的人敢骂他们是杂种,骂杂种就是对他们最毒的咒骂!狗锁也在说,高老庄的人为了自己的纯种与南蛮北夷不知打了多少仗,原本高老庄的人口才叫多哩,这里曾是西南去关中的必经之路,是水旱的码头,现在稷甲岭上会能发现一些洞穴痕迹,那就是当时人居住过的地方,为了保卫自己,高老庄也死了三分之二人口哩。那白云湫的野人,传说就是高老庄的人把那些零散的入侵者赶进了深山密林,他们在那里过着野兽的生活,慢慢就和兽类不分习性了。







七嘴八舌地论说,蔡老黑始终没有插话,站在塔架上戏谑地笑。西夏说:'老黑你说他们说得对也不对,如果白云湫的野人是历史上入侵的人慢慢变的,怎么后来人进去就无踪无影,又怎么要修这白塔挡什么邪气呢?'蔡老黑说:'你去问迷胡叔!'迷胡叔是刚才大家争论时悄悄来的,他一来,和灰池里正和第二堆水泥,栓子就让他去挑水,他没有用扁担,两手提了水桶到沟底,一溜风地把水提了来。也来帮着在一边烧茶水的三婶说:'栓子你作孽,自己不去挑水,让他个老汉去?!'栓子说:'他身体好哩!你见过他几时生过病?昨日我去他家,他在案板上擀面条哩,没有擀杖,用的是酒瓶子,面条有一指厚,水滚了一滚就捞着吃了,你能有这胃?'迷胡叔将水倒在灰池里,又要提了空桶去沟底,听见了蔡老黑的话,说:'西夏,金砖银砖的,让我瞧瞧!'西夏把砖拿给他看,旁边人说:'狗看星星一片明哩!'迷胡叔看了一眼,却说:'这砖我家有一堆哩!'西夏喜出望外,说:'你家有一堆?'当下拉了迷胡叔的手,要跟他回家看去。迷胡叔却说:'是有一堆哩,春上让不要脸的顺善偷了么!'正在烧茶的顺善娘妇听了,举着一根燃了一半的柴棒,指着迷胡叔说:'疯子你说什么,谁偷了你的砖?人稠广众里你血口喷人!你有什么值得偷的,偷你的骨殖?!'迷胡叔并没有注意到顺善的媳妇,听见她骂,疯劲就来了,当下就扑着要去打,众人忙拦腰抱了,他就大声地呕痰,呕在嘴里了,稠稠的一口喷过去,说:'顺善的媳妇,呸!你们不是贼谁是贼?呸呸!你们从那院墙上翻过来干啥哩,偷我瓮里的麦子,偷我窖里的红薯,偷我一个北瓜!'顺善的媳妇说:'谁是贼,大家明白!谁偷了生产队的麦,让牛坤顺着遗了一路的麦穗寻到家去?谁在集上偷北源上妇女的钱包,让人家骂着以为在摸人家胸口耍流氓哩原来是偷钱包哩!'三婶就拉开了顺善的媳妇,说:'你少说两句,他是疯子,又毕竟是老人!'迷胡叔脸黑红得像个猪肝,叫道:'得贵!得贵!我肏你娘!'得贵是顺善的丈人,已经死了几年了。他骂过了得贵,说道:'谁是贼?顺善是贼!生产队解散的时候,队里的压面机谁拿去了?牛圈楼上那些木料哪里去了?从太阳坡林子里砍伐的四十棵树说要盖公房呀,盖到哪儿去了?'迷胡叔疯是疯,却说了一堆实事,蝎子尾村的人老早就议论着生产队的集体财产在解散时处理不公,听了疯子的话就都不言语了,连三婶也不再护着顺善的媳妇。顺善的媳妇说:'疯子疯子,你把话说明白,我家得生产队的那些东西,那是我家出了钱的!你有本事你找顺善说么,去向镇政府告么,你嚼舌根子是嘴里生蛆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哇哇哇地哭起来。西夏见都是因自己惹了是非,很是尴尬,就过去扶了顺善的媳妇,说:'你不哭了,不哭了,说那些事你能说清吗,我陪你回去。'顺善的媳妇就势和西夏往回走,顺善的媳妇就又骂起了顺善:我有这个男人就和没男人一样,整日让一个老东西欺负!西夏同时却听见蔡老黑在训斥着迷胡叔:'谁让你来的,你是来帮工呢还是捣乱哩?'迷胡叔在说:'那婆娘浑身是嘴怎么不说了?他们理屈心亏嘛!我把大家活耽搁了,我给大家搞文艺宣传呀,梁红玉擂鼓督战哩,我给你们拉胡琴行不行?!'西夏和顺善媳妇小心翼翼走过了牛川沟上的铁索浮桥,她听见了悠扬沉缓的胡琴声,和胡琴声里的吼唱:黑山哟白云湫,河水哟往西流,家无三代富哟,清官不到哟头。







西夏再没有去牛川沟,但牛川沟的白塔修到了七层。蔡老黑很嚣张,头剃得光光的,又做了一套白捻绸对襟长褂和宽大的白捻绸大档裤,再戴上一副大砣儿水晶太阳镜,从镇街上呼呼啦啦走过。街道的两边,开着美发店的,旅社的,饭馆的,门口的长条凳子上都一摆儿坐着年轻的女子,穿很短的裙子露出大腿,做活广告揽生意,不做生意的人家,有闲工夫在屋檐下的台阶上纳袜底,摘菜,哄娃娃,下棋,说话,见着蔡老黑过来了,就问道:'老黑老黑,听说塔封顶了?'蔡老黑说:'明日早上就封呀,把老人背去看吧!'说话人的爷爷就靠在另一家的山墙根,旁边卧着一头母猪和十二个猪崽,猪胖胖的,人却枯瘦如柴,老人咳嗽得腰成了马虾。这是又一个患了肺癌的人,修塔运砖时,儿子用背篓背了去看热闹过。那人说:'老黑,你可是要救了我爷爷哩!'蔡老黑说:'我这算什么,实指望葡萄园办成了,我要给这街上铺水泥路面的,现在只能修个塔了!'那人又说:'钱又算个什么,地板厂能挣钱哩,挣那么多钱不肯出水,挣了钱让人绑架撕了票去!这塔立在牛川沟,不仅是咱这儿风脉,也是老黑的功德塔哩。塔还叫白塔吗?应该叫黑塔,老黑的黑塔!'蔡老黑呵呵呵地笑,说:'这怎么行?!你是在笑话我蔡老黑长得黑吗,没有咱宝宝白吗?'对面小酒馆的柜台上趴着年轻的女掌柜,她下半身肥短,上半身清秀白净,就笑了说:'你那脸就是没我这屁股白哩!'蔡老黑也不生气,问:'你说我咋就长不白呢?'宝宝说:'谁让你剃个光头太阳底下跑哩?'蔡老黑说:'可我还有一件东西从没晒过太阳怎么还那么黑呢?'宝宝把一个空酒瓶子甩过来在蔡老黑脚下碎成一片玻璃渣。蔡老黑笑着,却将手伸向了一个妇女怀中小儿的胖腿中间,说:'木犊子,让伯伯捏捏牛牛!呣,蛮大的么,长大了像你爹一样,大牛!'妇女说:'老黑,你这瞎尿,你戴这么大陀子镜像电影上的黑社会头儿!'蔡老黑把孩子抱起来,高高举过头顶,呜儿呜儿地逗,却说:'大牛去铁笼晚上回来不?不回来了,夜里把门给我留下啊!'没想孩子竟一泡热尿尿在了头上。众人一片哄笑,说:'狗浇尿,狗浇尿!'妇女忙把孩子抱过,说:'娃娃尿贵如金,老黑你要发财哩!'蔡老黑一边擦尿一边说:'哈,给我尿哩,几时我给你娘尿呀!'一边戏谑着与人打花嘴,一边又往前走。身后有人说:'瞧老黑那身坯子,如果留个大背头,背影像个毛主席哩!'蔡老黑当然听在耳里,脚底下步子也迈方了,突然,信用社的贺主任抱了个水烟锅立在信用社门槛上呼呼噜噜吃水烟,一对眼睛直勾勾盯着蔡老黑,蔡老黑立时住了脚,又立时咋唬唬叫说:'贺主任,才要找你的,明日白塔封顶,你得去指导啊!'贺主任说:'老黑老黑,你别给我来这一套,你有钱修塔哩,还不起贷款?!'蔡老黑说:'吴镇长没有给你说?'贺主任说:'吴镇长……?'才要发愣,蔡老黑已经走过去了,他还喃喃道:'吴镇长给我说什么了?'







蔡老黑一直走到街东头的巩老大家,坐在那里喝起了茶,还在笑贺主任的那个傻相。巩老大的年龄并不大,三十出头,有一手好的刻功,先前在镇街上摆摊子刻印章,私自刻过一回公章,被公安局抓去判了刑,刑满后就专刻石碑,方圆四个镇的所有墓碑几乎没有不是他的作品。蔡老黑的腰里揣了个名单,他要巩老大刻两个碑,一是'白塔'二字,一是所有捐款人的名姓。巩老大的独眼娘给蔡老黑倒了茶,说:'哎哟,老黑,你要得这么紧,五天里怕是刻不及的!'蔡老黑说:'把别的活往后推一推么,老大呢,我给他说!'老太太一只眼萎缩成一个坑,一只眼却亮如点漆,说:'他在后院给苏红他们刻哩,苏红要刻的字多,也是催得紧,他夜里都没睡了。'蔡老黑说:'苏红,她刻什么,不是给她刻墓碑吧?!'老太太说:'地板厂给学校十万元,要刻个重建高老庄小学纪念碑的。'蔡老黑脑袋嗡地一下大起来,就往后院去,后院里一只狗就蹿上来汪汪地咬,蔡老黑挥拳跺脚地吓唬,狗仍是扑着咬,老太太说:'它只是叫,不会咬人的。苏红来的时候它卧着没起来,你来了它却咬哩,你穿得并不烂呀!黑虎,黑虎,他是个有钱的角儿!'蔡老黑不等老太太过来揽铁绳,已一脚将狗踢翻,又近去提住了铁绳挥拳就打,狗立时不叫了,伏在那里只是喘气。蔡老黑说:'狗眼也瞧我低了?!'老太太跑过来说:'老黑老黑,打狗看主人呢,你要打死黑虎?'巩老大闻声从院子的一间草棚出来,说:'娘,没事,你去吧。'老太太不高兴地拉闭了后院门。蔡老黑说:'老大,不是我要打狗,你把这狗咋培养得恁势利?!'巩老大笑着说:'你是忙人,倒有空儿到我这里来?老早就说也去牛川沟运运砖,却就是走不脱身!'蔡老黑说:'也用不着你去运砖,你把碑子给咱刻了,一样有功德的。'就把捐款人名和'白塔'二字交给了巩老大。巩老大也不言语,拉了蔡老黑往草棚去,草棚里一面大石碑上打了方格,用笔在格里书写了楷字,三分之一已经刻出,蔡老黑看了看,果然是王文龙苏红如何办企业有方,发财不忘办教育,出资十万元扩建高老庄小学的内容。巩老大说:'再急,我也得把人家的活儿弄完吧。'蔡老黑说:'这是拿钱坑人嘛,我不修塔,他们连铺个路面都不肯,我一修塔,他们就扩建学校呀?!学校好好的,让他们来修?'巩老大说:'真是发了财了,一次就拿十万!'蔡老黑说:'还不是羊毛出在羊身上!他们几时竖碑子?'巩老大说:'听说五天后要开个捐款仪式的。'蔡老黑说:'那好,五天后我也开个塔成典礼,你就是不吃不喝也得把我这些东西刻好,我给你多一倍的钱!'巩老大说:'这我怎么要钱呀?一个是为了风脉,一个是为了孩子,谁的钱我也不收!'







从巩老大家出来,蔡老黑已经没了神气,立在屋檐下吸了口香烟,长长地吁气,却见菊娃背着石头迎面走过来。低声叫:'菊娃,菊娃!'菊娃站住,说:'吃谁家宴席去了,穿得这么窝耶!'蔡老黑说:'准备着吃你的宴席呀么!'邪邪地笑。菊娃拿眼极快地扫扫四周,说:'少胡说八道!石头,叫你老黑伯!'脊背上的石头手里提着一个布袋,说:'伯!'蔡老黑过去要把石头抱下来,菊娃说:'我背着,我还急着去店里呢。'蔡老黑说:'石头,不跟你蔡爷爷学针灸了?'菊娃说:'我过去看他,他真的是不好好学针灸,整日画画呢。画画是能吃能喝?我训过他多少次了偏是不听!蔡伯又太溺爱他,随了他的意儿,我得接回去管一管了!'蔡老黑取了石头手里的布袋,布袋里塞的都是些画儿,他拿了一张一边展开要看一边说:'石头,你娘凶不凶?'画幅很小,只有盆口儿般大,画面上是无数个圆圈,一个就躺在那里。蔡老黑说:'你画的是泉还是河里的漩涡?'石头说:'树桩子。'蔡老黑又取了一幅展开,上边画的竟是一个人弯腰在跑。蔡老黑说:'这画的是啥么,你这娃该打!'石头说:'打你!'菊娃就训道:'没大没小,他是你的伯哩!'蔡老黑就笑笑着去拍石头的屁股,拍过了,却极快地捏了一下菊娃的腰,菊娃没有吭声,背了石头就走。蔡老黑撵上来,他看见菊娃的腮帮、耳朵红彤彤的,他说:'菊娃菊娃,我晚上拿些牛骨头去店里,你给石头熬骨髓汤喝。'菊娃说:'你不要来,你来我也不开门的!'蔡老黑又说:'明日白塔封顶呢,你和石头来看热闹啊!'菊娃说:'我不去!'继续往前走。蔡老黑说:'菊娃菊娃,你听我说么……'菊娃说:'大天白日的你喊叫啥哩?!'头也不再回过来,走得越发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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