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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书籍名:《高老庄》    作者:贾平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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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叫来了晨堂和庆来,商量过三周年的事,又要子路去请南驴伯,子路说:'病成那个样儿了,咋能劳动他?'娘说:'老一辈的也只有你南驴伯,总得有个主事的人呀!这样吧,你去请请顺善,他是村支书,人又精明,谁家红白事都请他的。'晨堂庆来也说:'请顺善对着哩,我们只会具体事儿出力,全盘掌握还得顺善。你还没去他那儿坐坐?'子路说:'我想过几天的。'庆来说:'早应该去的好!现在苏红蔡老黑红火,但顺善势坐得大,苏红蔡老黑也常请他去吃酒哩!'子路装了烟,怀里又揣了一瓶酒就去了顺善家。







顺善家在坡坎下的涝池边,南北向的两院房子,前边是他的叔迷胡的,后边的就是他家,原本到他家是从迷胡叔门前走的,两家几年来闹别扭,臭得不如了旁人世人,顺善就从西边院墙开了一门。子路刚到涝池边,迷胡叔双手背在后腰,手里还握着一块石头走过来,喊:'子路,子路,你见着百发啦?'子路说:'百发哥也回来啦?'百发是迷胡叔的儿子,在县上工作,妻子儿女也都住在县城。迷胡叔说:'百发领兵回来了,要捉顺善的!'子路吃了一惊,迷胡叔就指着稷甲岭,说:'你瞧,百发领了那么多兵!'子路往稷甲岭看去,岭梁上是长满了树,树衬在天空,似乎是一队人马从岭梁上往下走,就笑了,说:'迷胡叔是诗人哩!'迷胡叔说:'死人?我才不死哩!你爹在世的时候,你爹还关心我,说我要死了他给我棺材呀,可我没死,他却早早死了!我不死,他顺善不死我才不死,除非他顺善把我捏死,用镢头脑把我砸死!'子路觉得他说话不对,说:'你和顺善又闹别扭了?'迷胡叔说:'他两口偷我哩,把我房上的瓦都揭了,麦都偷完了,我出门拿了石头,就防着他哪一天要灭绝了我!'子路给他散了烟,他只夹在耳朵后,一颠一颠去了。子路瞧他走远,才走到那新开的院门口,院里的狗汪汪汪叫起来。







顺善在屋里正和一个人喝酒,子路认不得那人,和顺善热乎着说寒暄话,就掏出了酒瓶,放在桌子上。顺善说:'你这是什么意思,给我拿东西?王厂长,你瞧瞧我这级别,咱喝的都是教授送来的酒!'子路立即猜出这位如戏台上白面小生一般的人就是地板厂的厂长了,他伸出手来,说:'你好!'厂长立即也说:'一提教授,你就该是高子路吧!我叫王文龙。幸会,幸会!'顺善说:'真是幸会,两个大人物幸会了嘛!今天是什么日子?高老庄应该纪念这一天哩!'王文龙递上了名片,子路说:'王厂长,这高老庄的劳力差不多都是你的雇员楼!'王文龙说:'都是地方支持,这不,我就来向顺善请主意来了!'顺善说:'子路,王厂长长得白面书生似的,可办事大气得很,你恐怕也难以想象,他要把高老庄整个儿承包了,全镇的人都要成为工厂的一员,而高老庄的土地又都算工厂的地盘,地板厂将要发展成一个大的公司,那咱这儿的人就有好日子过了!'王文龙说:'这仅仅是个设想,惭愧,惭愧,目前工厂还没有这么大实力的。'顺善说:'没问题,厂长!人有多大的胆地就有多大的产呣!我是支持你的!'子路在心里盘算:高老庄的土地都算工厂的地盘,高老庄的人都是工厂的工人,那么工厂就可以任意占用这里的土地和地上地下的资源了?如果工厂办得好,高老庄的人是能富裕的,可十年八年,以后更长的时间,高老庄还会有些什么呢?顺善在问:'子路,你说王厂长厉害不厉害?有人说王厂长是日本鬼子,日本鬼子侵略高老庄了,嗨,就是要侵略哩,东南沿海现在为什么发展快,就是当年日本人侵略过,英国法国人侵略过,人经见得多了,思想就活嘛!'子路说:'厂长,你来找我顺善哥是找对了,他就是脑子活,高老庄著名的智多星哩!'顺善的媳妇水兰从厨房里炒了一盘蕨菜烩腊肉,一盘油炸的虾蟆,端进堂屋说:'子路你回来啦,瞧你把你哥夸的,别人不夸自家夸,荞麦地里刺碟花!他有本事,咋不到城里去当了教授,不去办工厂,倒窝在山里戳牛勾子!'子路说:'咦,你油炸了虾蟆,你看看,高老庄水泉里一直有这虾蟆,世世代代没人吃的,倒是你们家敢吃哩!'水兰说:'没想到这玩意儿油炸了好吃哩,越嚼越香!'子路说:'你是眼睛离眉毛太近了就看不见了眉毛,顺善哥要是个不行的,你也不会嫁他!现在是王厂长来请教他了,当教授的也得求他了!'







水兰说:'求他?他能干了个屁,连他叔也整日拿了石头要打他哩!'子路说:'迷胡叔是老糊涂了,刚才我在涝池边还遇着他来。'水兰说:'那老家伙不好好地看护着林子的,疯来癫去地骂人,阎王爷还把他留在人世干啥哩吗?!'顺善推了水兰一把,说:'说这些事干啥!你再取个盅子,让子路喝几盅。子路,你爹三周年是准备大过呀还是小过呀?'子路说'我就为这事来请你去我家拿主意哩卫今日逢集,商量个规模了,趁集得办货啊!'顺善拍着脑门,他的脑门亮光光地凸着,像个寿星佬,说:'日子是后天吧,那今日就是最后一个集了。这可是大事,来,你和王厂长喝几盅了,咱与你娘商定去。王厂长,这就慢怠你了,你和子路划六拳!'王文龙说:'你们是急事,需要不需要我帮忙?'子路说:'不用不用,多谢你了!'王文龙端了盅子,没有和子路划拳,但对喝了三盅,子路一再说对不起,三人便出门分了手。







依庆来的主意,三周年要大过:老人在人世间就这一个节日了,何况子路又不是平常人。但娘的意思小小办一下就罢了,三周年虽是大事,一是家里没人手,忙不过来,二是村里一些人在地板厂上班,耽搁一天两天让人家少挣多少钱呢,再说子路能有几个钱的?庆来说:'四娘就会哭穷,子路两口都在省城工作,他们没钱谁还有钱?四娘别害怕,我们是不会借的!'娘说:'庆来到了地板厂倒学得会说话了!'顺善一挥手说:'子路,你给我说,你准备拿多少钱操办这事的?'







子路说:'你拿主意吧。'顺善说:'前年蔡老黑的娘去世了,待客一百〇八桌,狗剩给他爹过三周年待了六十桌,栓子给他爹过二周年待了五桌,吃饭穿衣看家当,也没个准儿。依我看,我四伯一生德高望重,又爱热闹,过三周年来的人肯定多,你把谁能挡了?子路又是咱高老庄的名人,方圆几十里哪儿又出过第二个教授?事情办得冷冷清清招人笑话哩!但咱也不必太张扬,人一死,说的是给死人过节,死人又能知道什么,还不是给活人撑面子,子路这么大的出息,早给咱四伯壮了脸了,荣宗耀祖了,也不见得需要以过三周年争荣誉的?就是再有钱,咱弄得呜吼连天的,别人还背后嫉恨哩。苏红给她爹过三周年,她以为她有了钱,让人刻了匾来送,匾在古时候是皇帝赐的,谁想要个匾就能有匾?苏红把那匾挂在墙上就跌下来摔断了。这活该,她爹负不起匾嘛!我的想法,咱不大不小取个中间,待上四十席客就差不多了。'子路娘说:'这都多了。'庆来说:'这还多?咱本家底窝子大,你算算,就坐十席吧?'晨堂一直坐着吃纸烟,这时又拿打火机要点一根,顺善从他嘴里取过纸烟自己叼了,说:'晨堂,不要只顾着吃便宜烟,你的意见呢?'晨堂说:'我听你的。'顺善说:'你一辈子没主意!'就又说:'四婶,四十席是稍多了些,我已经计算了,咱把镇街的人就算全挡了,但蝎子尾村在五服之内的不说,出了五服的姓高的能挡了哪一家?再加上子路的一些朋友,比如苏红呀,地板厂的王厂长呀,学校里的子路当年的中学同学呀还不来一桌?还有菊娃的娘家人,虽说离了婚,但都住得近,菊娃还在咱家住着,毕竟一场亲戚,藕断丝还连哩,他们肯定要来的,这就得三十六七桌。说的是三十六七桌,你还不按四十桌来做?'娘也掰了指头,数了一遍,又数了一遍,说:'那就四十桌吧。'顺善笑了一下,说:'四婶,你听我安排没错!'头一抬,便瞧见西夏从卧房出来,就叫起来了:'这是咱的弟媳妇吧?'子路忙说:'西夏,这是顺善哥!'西夏说:'顺善哥!'伸了手过来,顺善握了,西夏就到院里去。晨堂扑哧哧笑,说:'他们还握手哩!'顺善说:'正话没你,邪话就你多,在外国,公公和儿媳见了还拥抱哩!子路,我真不知道你媳妇在卧房里,我刚才说到菊娃娘家,她怕不高兴了?'子路说:'没事。'顺善说:'城市人到底不一样!'就从怀里取了一个小本儿和笔,说:'那我就给咱开筹办的项目了。'子路娘说:'这几年村里红白事都是你总管的,你开!'顺善歪头写起来,晨堂就嚷道要子路取了酒来,三个人就一人一口轮换着瓶子干喝,晨堂还说:'顺善,我们先喝呀,给你留着的。'与庆来划起拳。老式拳划了三回,庆来老是输,就提出划日本拳,说是在地板厂学的,教晨堂古司太古司太,晨堂总说成勾子抬。顺善收了笔,说'少喝几口,过会儿得分配你们去集上买东西!'就念起所开的项目:西凤酒三箱子,啤酒四十捆,香烟四箱子,猪肉八十斤,白萝卜一百斤,红萝卜六十斤,木耳十斤,香菇十斤,粉条三十斤,土豆一百斤,白菜五十斤,‘藏菜三十斤,莲花白六十斤,芹菜三十斤,豆腐五十斤,黄豆芽四十斤,绿豆芽二十斤,猪头六个,猪心肺十副,肠子十副,蹄子八十只,猪血十斤,肝二十个,耳朵口条各二十个,鸡四十只,鸡蛋十斤,腥油五十斤,菜油三十斤,葱蒜香菜各二十斤,莲菜四十斤,驴肉四十斤,枣十斤,酱醋盐味精大魁花椒姜粉辣面不算,大米二百斤,江米四十斤,麦面二百斤,荞面五十斤,小米三十斤。众人听了,都点头说:合适。顺善说:'咱就按这些准备,我计算得保守,想不要把东西剩下,剩下一堆四婶一人就不好处理,如果在做的过程中缺什么,可以临时再买,我那里什么都有,去我家拿就是了。现在我分一下工:凡是菜蔬一类,庆来你去集上负责购买,一定要买齐,不要今日买不齐明日到铁笼镇,那就麻烦了。哎,四婶,柴禾怎么办?'娘说:'柴也要买的。'顺善说:'庆来你还得负责买柴,硬劈柴买八担,干梢子四担,软梢子三担,我那里有麦秸和干棉花秆,煎豆腐和做心肺麻辣汤最好,我让水兰今黑背几背篓来!'庆来说:'你这不是酿兮我们吗,我穷是穷,柴禾还多哩,再说,地板厂的下脚料多的是,我从那儿背些来。'顺善说:'那好。烟酒山货晨堂去买,烟买‘红塔山’还是‘金丝猴,还是‘宝成’?我看少买些‘红塔山’,买十条,剩下的都买‘金丝猴’,‘宝成’怕拿不出手。'子路说:'‘金丝猴’买硬盒的!'顺善说:'肉类我去寻雷刚。'晨堂说:'我想也只能你去,雷刚鬼得很,你去能杀下价,你看要不要鱼?'顺善说:'咱这不兴鱼,也没人会做,上次蔡老黑过事上了鱼,一半都糟蹋了,咱每个席上上清蒸鸡就很排场了,我到镇街鸡场去买。现在有个问题,就是谁去买粮?我昨日去镇街粮店了,那里的米不好,一样的价钱,不如跑到铁笼镇去买。'庆来说:'晚上我给牛坤说,让他去。咱都忙活哩,他还在厂里上班挣钱的,四叔在世时待他多厚,连他的媳妇都是四叔给物色的,他竟不来问问有事没事?!'娘说:'今日我没叫他,明日他还能不过来帮忙?'顺善说:'灵堂上下的一切东西那就是子路的了。'子路说:'这些我准备了。'







晨堂说:'你见过子路买回来的蜡烛吗,天神,那么大的,一根就点一夜哩。还有那些阴票子,城里人有钱,票面都是一亿五千的数呀,我只怕四伯在阴间里这钱怎么个花呀?'顺善不理他,说:'响器的事,咱请东川的张家班还是请西沟村的李家班?'庆来说:'东川的班子唱得好,但西沟李家班是洋鼓洋号,咱都请上!'顺善说:'四婶,你说呢?'娘说:'你四伯一辈子好热闹,就给他多请一班,再是,镇街上现在兴过三周年放电影的,咱也演一场。'顺善说:'你要不说我还要提说的,过三周年是白事,也是喜事,咱演一场。这我得让蔡老黑去办了。'







顺善说完了,问大家还有什么遗漏的,大家说:'顺善真是好主管!'顺善说:'这有个啥,我只是办的多了些罢了。子路你就取钱吧,大家分别去办。'子路就喊西夏,两口子去了卧房,娘又拿酒招呼顺善庆来晨堂喝,晨堂低声说:'子路的经济是媳妇管哩!'正说着,子路就拿了钱出来,每人发了一沓。顺善夺过,说:'这钱我管,我落个账,咱一人先拿三百,买什么都打个票,将来我一宗一宗给子路结算。'当场点了钱,写在本子上,给晨堂庆来一人发了三百元,各自站起来回家拿背篓担子要去集上。子路母子送到门外,顺善却突然拉子路到一边,说:'差点忘了,你觉得是不是应该到镇政府请请镇长他们?'子路说:'这些人我不熟的。'顺善说:'可人家熟你呀!不请他们当然也行,可在地方上,人家是咱们的领导,你这样的名人家里过事,他们不来也没脸面。再说,你以后不常在家,老娘却在,本家人却在,啥事还得靠人家关照的,你说呢?'子路说:'依你的来。'顺善说:'那我晚上就过去请他们,这事交给我好了!'子路说:'啥都麻烦你,一切都靠你了。'顺善说:'这就见外了,我还能给你帮什么忙?!'说完就走了。







子路和娘在门外目送他们走远,很是感激顺善,回到院子,西夏却在窗台上对镜化妆,说她也到集上去呀,石头的头发长了,她想背孩子去理发馆理理发。做娘的忙叮咛发不能理的,等后天中午以后,门上的白纸对联换了红纸对联,灵堂上的东西都拿去坟上烧了,才能洗头剪发的,要不,犯禁忌的。西夏悄声对子路说:'我早上剪了脚趾甲的。'子路说:'不知不为过。'西夏说:'你是知道的,这几天却天天要……'子路赶紧拿眼睛瞪她,自己脸却羞红一片,就搭木梯上了堂屋楼上。楼上塞得满满的,全是些没用的桌子椅子,纺线的车子,织布的机子,背篓,菜瓮,还有劈开的柴禾。靠墙处是娘的寿材,原本这里一排放了两具,爹的抬走了,娘的年年刷一遍漆,漆得能照见人影。寿材上的木架上,一半放着子路在家时读过的课本,一半放着爹死后孝子贤孙们穿过的孝帽孝袍,麻绳,麻鞋,还有多种纸扎的祭品。母子俩一样一样往下搬,尘灰落了一头一脸,娘不禁想起亡人,一屁股坐在灵牌前的椅子上,用手帕就捂了脸,晰呀晰呀哭了起来。娘一哭,子路也是泪水长流。







院门口有很重的脚步声,有人一边喘气一边喊:'是不是这家?柴来了!'娘立时止了哭,跑出去,一个宽脸汉子挑着一担劈柴在门口,忙说:'是庆来买的柴吧?'汉子说:'我不知道叫什么,胖胖脸,眼睛红红的。'娘说:'那就是!'挑柴人哐地将柴担撂在地上,说:'后边还有成十担的。'语未落,一溜带串进来了硬劈柴八担,干梢子六担,软梢子三担,庆来在后边跟着。柴禾一下子堆了一大堆,庆来指挥了卖柴人将柴禾往院墙根放,一一付了款,在纸上落了账,打发着走了。娘说:'让人家喝口水么!'庆来说:'都在晨堂媳妇的食摊上吃了喝了。'子路说:'她在集上卖饭啦?'庆来说:'每一集他们都卖麻辣心肺汤,晨堂精得很,我去买柴,卖柴的人多,都争着要卖给我,晨堂就说:要想卖掉,就得去买一碗汤喝,这些深山的人就拿了馍在食摊上买汤泡着吃了。'娘说:'晨堂都是娃多,也是把他逼得这样。你得给他叮咛,菜蔬得今日买齐呀,不要光卖了心肺汤把事误了。'庆来点点头,说他再去地板厂,联系弄些下脚料。娘又说:'如果人家要钱,你就给出钱,不要让人家过后说个不是。'庆来说:'这个我知道。'子路就把一包纸烟塞进他的怀里。







娘说:'庆来这娃老实,'就又对子路说:'你去担一担水来,今中午起,咱就要招呼帮忙的人了,娘还要问你,这四十席不是个小数目,你带的钱够不够?平日寄我的钱我都存了,如果不够,趁早得去信用社取了存款哩。'子路说:'够。'娘就说:'你把花销一宗一宗给西夏说清哩……'子路说:'这我知道。'







娘在厨房里淘米切菜,子路裁纸写院门堂门上的对联,特意还写了四个大字:恕报不周,准备明日贴在门口,使到时没有接到通知的人家能予谅解和包涵。晨堂就引着卖白菜萝卜土豆蕨菜芹菜的人进来了,嚷道着菜价比上一集贵,吃菜如吃命哩!在给卖菜人付款时,晨堂却提出压价,卖菜人躁了,说刚才说好了两角钱一斤的,菜背回家了却是一角八分,哪儿有这种事,拉出的屎还能再吃了?!双方一争吵,子路当然是站在晨堂一边,说菜哪有这么贵的,又嫌萝卜没有洗泥,白菜里浸了水,打圆场就杀价一分。卖菜人气得一口白沫,说不过,打又不敢动手,不卖了吧菜已放在了这里,就说:少一分就少一分吧,全当是几捆菜喂了猪了!晨堂听得他骂,跳上去打了一个耳光,卖菜人也要扑过来,子路吓得忙去抱了他的腰,顺善就进了门,一声吼叫把双方震住,问明了原委,也不好补卖菜人的那一分钱,哄哄劝劝让走了。卖菜人一走,顺善倒埋怨晨堂不该赖价,更不该动手打人家,晨堂只是嘿嘿笑。顺善把背篓里的猪头猪蹄猪心猪肝猪肺猪肠倒出来一大堆,晨堂就提了猪头挂在门环上,嚷道这猪头卸得好,说:'雷刚那狗日的生意好,走的是政治路,他要不买通镇政府,这么大个镇子他能领到屠宰证?上个月我去买猪头,他给我卸到耳朵根,子路,你瞧顺善去了,卸得整个脖子都在哩,这溜屁眼的货!'顺善得意地笑,说:'不是他溜我屁眼,是你把人活倒了。'娘从堂屋出来也说:'雷刚认顺善的账这没说的,再是,雷刚一个人住在镇上的时候,可怜成啥了,你四伯念及他和雷刚的爹以前在北山烧过炭,就给过雷刚五十元钱的,饥了给一口强似饱时给一斗,雷刚杀起猪后,你四伯去买肉,他总给割好肉,现在过三周年了,雷刚还照顾咱,这娃有良心的!'顺善说:'整块子肉晚上送来,我也请他一家后天过来,可能肉价还会落几分哩!镇政府我去了,吴镇长在,他高兴得很哩,说一定要来的,还建议是不是也请派出所的朱所长,信用社的贺主任,我想,也是,多一个人多一双筷子么,也就去都请了,没有不欢天喜地的!'晨堂说:'子路又不贷款,请他干啥?那个姓朱的,才不能请吃,给狗吃了也不给他吃,就是披了一张公安皮么,你瞧他耀威扬武成啥了?!'顺善和娘却嘿嘿笑起来。子路也有些不大愿请得那么多,就问笑什么,顺善便讲了去年冬天晨堂和一些人在家摇宝,原本在院门前布了哨的,没想朱所长有事从屋前过,听见里边一哇声地吆喝,知道晨堂又聚众赌博,遂返回叫了三个警察来抓,那门口放哨的发现了,只叫了一声'朱……'朱所长就一拳打得窝在那里,蹬开门直往上房去,一帮男女炸了窝地乱跑乱钻,有人从后窗往出跳,窗外是站着一个警察儿,出来一个撂倒一个,后檐台阶上就扑塌了四个,屋里的也全捉住,每人把身上的钱往出掏,一块儿收了八千元。朱所长并不满足,开始搜屋,结果水瓮底下塞着一千元,柜上的米篓里塞着三百元,炕席下压着七百元。别的人收了钱就都放了,把晨堂、来正和庆来用铐子拉去派出所,审间聚众赌过几次,审问到晨堂,晨堂只是不说话,朱所长一个巴掌搧过去,晨堂嘴里掉下一卷钱来。现在要请朱所长,晨堂不悦意。顺善说:'晨堂你恨所长是你恨的,子路却没必要得罪人家。我已经请过了,再不让人家来,怎么收场,这些人一般去请,他还请不来的。'晨堂瘪了瘪嘴,洗了个萝卜来吃,就一边骂着姓朱的一边往门外走,娘赶紧说:'吃了饭再走!'晨堂说:'我先去集上一趟,过会儿来。'顺善却说午饭不要管他了,他还要去请响器班的,子路就让他看看灵堂的布置,顺善看了,说:'四婶,给骥林娘说过没有,得让她过来帮忙的。'娘说:'几天前我就说过了,办这种事哪里少得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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