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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书籍名:《夜歌》    作者:四月胡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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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个很有意思的人,兮沾尘。”她诡异地笑,“我开始对你有兴趣了。越来越有兴趣。”

马车戛然止住。到了。

黑衣女子从衣袖里掏出了一条黑色的纱巾。“对不住了,沾尘琴师,我必须罩住你的眼睛。这,是上面的吩咐。”

“沾尘只是一介琴师,无权无势。为什么还要故布疑阵,弄得这么神秘兮兮?”我不解地问。

她用黑纱蒙住了我的眼睛。“我说过了,沾尘琴师,问得太多对你没有好处。你该知道的,稍后你自然会知道的。”

我任由她搀引着我走下了马车,我听到耳边轻柔的风声和清脆的鸟鸣。她带我走进了一处布局诡异的大院深宅,我们两个人走啊走,漫长的路,不知道尽头在哪里。

所有的疑惑和猜测,都在向一个充满阴谋的沼泽里漫淌。

黑纱解去,我慢慢适应了屋里的光线,我看到怜儿就在我身旁。她躺在襁褓中平静地看着我,一如平常的笃定淡然。

“她是个可怕的孩子,不惧怕所有生疏的东西。连我都不觉被她震慑。”

我转过头,看到身后的女子,她和马车上的那个女子一样,一身黑衣。她的长发披散着,绵长发丝下的朱唇嫣红,浓妆艳饰。她的右臂裸露在外,臂上带着许多的金银手镯,不时碰撞发出清脆的金属质地的声音。她比马车上的那个女子少了几分冷艳,但多了一些妖媚和尊贵。

“我是唐潋秋,许多人都叫我唐三娘。你可以叫我三娘,或者,潋秋。”

“唐三娘么!”我忍不住心中的惊讶。这个让世间无数男人饮恨的女子,这个几乎是以一人之力挽起蜀中唐门赫赫威名的女子,她曾经被我身边的人们传论诅咒和憎恨。洛期对我说过,“沾尘,有一天,你若遇到了蜀中唐三娘,就掉头快跑。你千万不要靠近她,更千万不要让她走进你的生命。”

“怎么,沾尘琴师也知道潋秋的名字么?”她微微地笑,“能被名动天下的金陵兮家琴师记得,潋秋不胜荣幸啊。”

“沾尘虽非江湖人,但也略知江湖事。蜀中唐三娘名盛如雷天下有谁能不知呢!”我微微向她施礼。

“名盛如雷么?”她苦涩地笑,“是天下恨我咒我的男人们,他们咬牙切齿而又心存悸惧地谈论我,使得天下人都知道了我的名声。”她踱到怜儿的旁边,对视着怜儿的瞳。“这个孩子,她长大了以后,一定会成为一个倔强的女子。”

“唐三娘,我是来抱回我的怜儿的。”我说,“我要抱着她,回到我的家。”

“呵呵。”她向着我歉意地笑,“当然,我并没有说你不能带走这个孩子,只是在你离开这里之前,有个人你必须见一面。”她走到门前,又回过头来对我说,“还有,要记住,下次,叫我三娘,或者,潋秋。”

我回头看见了身后的那个男人———晋王赵光义。他微笑着低声对我说:“沾尘琴师,做好你该做的事吧,不要无谓地冲动。这个世界,不是属于你的世界。”

我又一次近切地见到晋王赵光义,竟是在这个奇怪的地方。世事难料啊。我不由得叹了口气:“实在是想不到,堂堂的晋王要见兮沾尘,也要这么大费周折。”

他懒洋洋地躺在雕镂着祥龙的榻上,头枕着唐三娘的膝。“我更没有想到,盛名赫赫的兮家传人兮沾尘,竟然和南唐国母关系暧昧,情绵意切。兮沾尘,你这是亵渎纲常啊!”

赵光义站了起来,他对我说:“兮沾尘,你不要以为你和小周后的私情真的能瞒过天地瞒过世人。”

门“吱”的一声开了,一个女子走了进来,她站到我面前,怯怯地叫了我一声:“沾尘琴师。”我立时就呆住了。这个身材瘦小的黑衣女子,她竟是在金陵城破的那天消失在宋军的马蹄和号角声里的那个稚涩的小宫女———宓儿。我打量着她,顿觉沧海幻化一切,时光倏忽经过。宓儿说可能是花的香气已淡,不能再吸引美丽的鸟儿飞来舞蹈和歌唱了。这一切历历在目,但却既切近又杳渺,我感觉恍然如梦,一时不知身在何处。

“宓儿……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不,沾尘公子,我不叫宓儿。我姓唐,唐雪雁。我是唐家五夫人的女儿,受晋王之命在金陵皇室潜伏的刺探。”

“唐雪雁,唐门中的人么?”我蓦然惊觉,“唐门中的人……受晋王之命……?”

“不错,是受本王之命。”赵光义挥了挥手,“宓儿”退了出去。“兮沾尘,本王不怕告诉你,川蜀唐门是唐三娘的,而唐三娘,是本王的。”

赵光义说话时唐三娘就狐媚地笑起来,她笑着,全身柔枝一样地颤摆。她夸张地斜到在榻上,剧烈地喘吁着。我看着面前英姿勃发的赵光义,突然觉得他的眼睛无比深邃茫远,里面有着我永远无法明知的寥旷。

“把江湖黑道玩控于鼓掌之间,本就不在本王的心上。”他一字一顿地说,“我的心,在天下。”

“沾尘只是个琴师,您的心和天下,我都不关心,我只想带着我的怜儿,回家。”

“兮沾尘,你的心上,就真的只有怜儿么?”赵光义说,“难道,你就真的忍心看着你心爱的女人,被那个苍老兽性的男人肆意蹂躏,过着世上最耻辱的生活?你就这么冷漠,不想把她救出那罪恶的牢笼?”

“兮沾尘,像个男人一样地告诉我。”赵光义突然厉声问我,“你说,小周后是不是你最爱的女人,她是不是你的织舞?”

“是、是,她是我的女人我的织舞。”我不再迟疑地回答,“我必会砸破那丑恶的牢笼,救她出来。我一定会兑现我予她的承诺。”

“你能够么?你区区一个琴师,连违命侯李煜的身份还不及,你凭什么救她凭什么去兑现你给她的承诺。你不过是痴人说梦,自欺欺人。兮沾尘,你若想救你的女人,你就必须也只能听我的。帮助我,取得天下。”

我手拿着黑纱走到门外,看见那辆马车还在,那个女人还在车上,她的手指还在耍弄着那柄锋利的匕首。我回过头,红漆大门缓缓关闭。大门上是一块黑色的匾额———邀月山庄。怀里的怜儿不知何时已经悄悄睡着了。

“你也是唐门的人么?”我问她。

“是的,我叫唐绛唇。”她说,“你可以记住我的名字。”

我笑了笑,便抱着怜儿走向阳光投来的方向。我眯着眼睛看到满地的霞彩,那些时光的痕迹,一道一道的是这么清楚和明晰。

“江湖里有为我效忠的死士,朝廷上有我扶植的势力,一旦我的兄长赵匡胤驾崩,我就可以迅速消除那些对我不顺从的异己,我就可以荣登大宝君临天下。”赵光义踌躇满志地说,“兮沾尘,我现在需要的,就是赵匡胤能够‘自然而然’地去世。到时,不论他的遗诏上写的是谁的名字,历史记载下的都将只有我的声音。宋朝的第二个皇帝赵光义,将披坚执锐以雄才大略内统华夏外抗蛮夷,重复李唐开元时的盛世景象。成为有史以来,最有作为的君主。”

“沾尘,今天为什么这么晚才回来,是不是在路上遇到了什么麻烦?”夷芽焦急地问。

“我把怜儿接回来了。”我把怜儿放到夷芽的怀里,她抱住怜儿,感到怀里幼小生命力的温度,脸上露出母性的笑盈。“以后,就由我们来喂养她吧!侯府那种地方太混乱太复杂了,怜儿在那里,我总是很担心。”

桌上放着夷芽做好的热汤,我端起来,刚噙了一口,只觉得那汤热得滚烫。我忙把汤放回桌上,狼狈地将含到口里的汤吐到地上。碗里的汤“咕噜噜”地翻滚沸腾,迅速开始变得干涸。夷芽怀里的怜儿一下子哭了,号啕大哭。

我回过头,看到夷芽的唇间滑出了一道殷红。碗里的汤彻底干涸,碗龟裂,然后破碎。

“沾尘,为什么你会带着这么强大的杀气归来,你的身体里有一片火焰在燃烧,它要烧尽这天这地这茫茫风尘。你身体里的火,是仇恨之火。”夷芽忙用手捂住嘴,一阵剧烈的咳嗽后,她摊开手掌,浓稠的血液顺着掌心里的纹路流淌开来。

夷芽的脸色苍白全身僵硬,我急忙走向她,她却伸出手止住了我。她凄恻地笑,她摇着头长长地叹息。

“你终于还是有了另一个女人,沾尘,你爱上了她,爱得刻骨铭心万劫不复。为了她,你的心里燃起了仇恨的火焰,你要杀掉那个给了她耻辱的男人。我触到了,你那仇恨的火热的心,在无限蔓延和升腾。”

我的眼里夷芽仍在凄恻地笑,我不由得向后退却,我靠在墙上,听到自己真切的剧烈的喘吁。

这一刻我想起夏南,他站在飞花碎叶间手握着上古的名刀,面对着春秋的霸王,要与历史决战。为了他的女人他的爱,抛开了权利和名利,他要的,只是她温柔和幸福的嫣然笑靥。

“他是这个庞大王朝的统治者,他震慑着曾经动荡破裂的乱世。你凭什么来掌握他的生死?”我心存疑虑地问。

“一个觉得天下已经控制在手掌中的男人,在兵戈铁骑间挣扎多了,就会累就会傲会觉得世上已经没有任何事任何人能摧毁他了。”赵光义说,“于是,他不再能抵抗诱惑,他不再能约束自己的欲望,尽管他已经苍老。欲望,的确是一个很可怕的东西。欲望,可以迫使他登基称帝志存天下,也可以让他沉迷堕落。沾尘,本王需要唐门,需要你,更需要你的女人的帮忙。”赵光义对我说,“沾尘你知道么———川蜀唐门有着令天下人最惊骇的毒药和用毒手法,能够杀人于无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