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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书籍名:《大瓷商》    作者:南飞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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钧兴堂上下一派喜气洋洋,人人都换了新衣,进进出出张罗得起劲,根本不像是分家,倒跟办喜事差不多!

初九这天,窑神庙花戏楼前人声鼎沸。谁都想看看这个百年不遇的分家场面。卢维章多日不在众人面前出现了。他一身棕红色长衫,罩着深青色元宝印马褂,脚踩开封府马记鞋铺的黑面千层底的棉靴,健步下了车,朝众人拱手示意。卢豫川精神大振,一扫以往的颓唐,跟在叔叔后边含笑不语。卢豫海也是一副兴致勃勃的模样,尾随于父兄身后。众人看得发呆,议论声鹊起:“瞧瞧人家老卢家,分家都这么高兴!”“老话儿说‘分家分家,亲人也得变仇家’,可你看人家兄弟处的,没一点仇人的意思!”“唉,老话儿搁在卢家人身上,怕是也得改改喽。”

众目睽睽之下,卢维章领着卢豫川、卢豫海上了戏台。卢维章朝下面施礼,出语惊人道:“今天是我们卢家分家的大喜日子,感谢诸位乡邻来捧场!”

议论声又纷纷扬扬地起来了。致生场大东家雷生雨混在人群里,朝身边的兴盛场大东家郭立三叹道:“还是卢家牛×!分家都是大喜!都说老卢病得不轻,可你看他哪儿有一点得病的样子?”

郭立三捅了他一拳道:“就你稀罕!人家老卢还有话呢!”

卢维章待议论声平静了一些,朗声道:“大家都知道,钧兴堂卢家老号的产业,是由我大哥卢维义奠基起来的,卢豫川是我大哥唯一的血脉,如今他早过了而立之年,子承父业,继承了我大哥在卢家老号一半的家产,这是我大哥大嫂在天之灵庇佑!我现在当众宣布,由我侄儿卢豫川任东家的钧惠堂打今天起,正式开张营业!从今往后,钧兴堂卢家老号的名字得倒过来念了。卢家老号一分为二,一个是钧兴堂,一个是钧惠堂,两个堂口同属卢家老号,共用卢家老号的招牌和维世场、中世场、庸世场、留世场、余世场五处窑场!”

雷生雨疑惑不解道:“老卢这是打的什么算盘,好端端的钧兴堂卢家老号改了名了?非叫卢家老号钧兴堂,卢家老号钧惠堂不成?”

郭立三心里一沉,脱口而出道:“坏了!老卢的意思,难道是钧兴堂烧宋钧,钧惠堂烧粗瓷吗?”

自同治元年钧兴堂开创以来,神垕镇的瓷业分为宋钧窑场和粗瓷窑场两类。宋钧和粗瓷同属钧瓷一系,宋钧需求量远远小于粗瓷,但价钱高出粗瓷许多,毛利惊人;而粗瓷则正好相反,民间日用的粗瓷需求量巨大,但价钱便宜得很。当前神垕镇专烧宋钧的是卢家和董家,其余各大窑场苦于没有宋钧烧造秘法,只能以烧造日用粗瓷为业。眼下卢家老号分成了钧兴堂和钧惠堂两处堂口,莫不是卢维章野心勃勃,不但要赚宋钧的银子,还要在粗瓷生意上插上一脚不成?雷生雨听见郭立三这么一说,立刻也着急起来。这可是家门洞开,大白天进来了一只狼啊!

卢维章挥了挥手,让众人安静下来,继续道:“我侄儿能独当一面,自立门户了,我身为他的长辈,自然要送他个开张的见面礼。豫川从今天起,不但是钧惠堂的东家,在钧兴堂还有一半的股份,每年跟我一样,坐股分红,五五得利!除了这些,再由卢家老号的总号调拨现银二十万两,还有大相公三人,相公十人,小相公十五人,烧窑伙计三百个,统归豫川使用!”他说完了这些,转向卢豫川道:“豫川,这份见面礼,你瞧着够了没有?”卢豫川没想到叔叔还留了这么一手,激动得难以形容,深深一躬道:“豫川若不做出一番事业,怎能对得起叔叔的盛情!”

他们叔侄二人说话的工夫,戏台一侧三百多个由总号调配到钧惠堂的相公、伙计齐刷刷脱下了外衣,露出写着“钧惠堂”的崭新号坎,一起吼道:“钧惠堂开业,大吉大利!”接着就是铺天盖地的“得劲”声。

卢维章笑容满面,一手携了卢豫川,一手携了卢豫海,三人一起相视而笑,共同朝台下挥手示意。这是谁都意想不到的结局。这哪里是分家,分明是卢维章送给卢豫川一处生意,为他出征壮行来了!卢家老号自此又多了一个堂口,卢维章总领两个堂口,无疑还是大东家,而下面俩东家,一个是侄儿卢豫川,一个是儿子卢豫海。瞧人家这家分的,不但没弄得元气大伤,反而是声势大振!郭立三再也看不下去,拉了拉看得正起劲的雷生雨,低声道:“不成,这事得好好琢磨琢磨!你叫上立义场的老吴,今天晚上在壶笑天,咱们不见不散!”

钧惠堂成立的消息,眨眼间就传遍了各大窑场。大东家们无不勃然变色。事情明摆着,卢维章不会傻到再开一个烧宋钧的窑场,自己跟自己过不去,那么钧惠堂肯定就是主打粗瓷这张牌了。花戏楼的大戏震天介唱着,心急如焚的大东家们哪里还有心情看戏。天色刚黑下来,郭立三就在壶笑天雅座里如坐针毡,苦等着雷生雨和吴耀明。岂料跟在他们俩后边,呼呼啦啦又进来了七八个大东家,个个都如丧考妣。郭立三瞪了雷生雨一眼,雷生雨苦笑道:“老郭,你也别生气,不是我找的他们,是他们找的我!”

42少女情怀总是痴(2)

吴耀明打圆场道:“既然来都来了,就都说说吧。人多力量大,就是打群架,也得把钧惠堂给掐死在娘胎里!”

一个大东家叹道:“还掐个球!人家有银子,又有相公伙计,脖子上套了生铁环、长命锁,不但掐不死,人家说起来就起来了!咱只有干瞪眼的份儿!”

郭立三转着眼珠道:“不然!卢家眼下只有五处窑场,对不对?卢维章刚刚吃了窑场供给不力的亏,宋钧又是利润肥厚的大买卖,他决不会拨出窑场来烧粗瓷!”

雷生雨道:“那就建窑场呗!反正卢家有的是银子!前几天禹州知州曹大人,亲自送了三十万两的朝廷贡奉银子进了卢家!还有他们的景号,专做洋人的生意。原先汴号的苏茂东去了景德镇,干得红火着呢!听蔚丰厚的人说,多则三五万,少则七八千,那银子跟流水似的都汇到神垕了!”

郭立三狞笑道:“谁说有银子就能办成事了?我问你,建窑场,除了银子、伙计,还需要什么?”

吴耀明恍然大悟道:“地皮!”

“对了!”郭立三一拍桌子,道,“眼下乾鸣山南坡,各大窑场把地皮都占完了,卢家就是再有钱,还能把乾鸣山都挪走,另辟一块平地吗?”雷生雨摇头道:“要说地皮,也不是没有……回龙岭西头,还有一大片林场呢!把树都砍了,有了平地不说,连木柴都有了!”郭立三笑道:“说你老雷死脑子,你就是不开窍!你想想那块林场是谁家的?”

“是禹州陈家的啊。”

“这不就结了?禹州陈家做的是煤场和林场的生意,而陈汉章的二小姐陈司画,那是什么人?本来是卢家相中的二少奶奶!那时董振魁亲自上门,给他们家老二董克良提亲,陈汉章到底还是婉言谢绝了。因为什么?就是因为陈司画一心想嫁给卢家老二!可卢豫海偏偏跟一个丫头成了亲,气得陈汉章大病一场,从此连煤、柴都不卖给卢家了,你觉得他会把回龙岭林场卖给卢维章吗?”

另一个大东家道:“可我听说,董振魁又去陈家提亲了,还是为了他家老二董克良!万一陈汉章把陈司画许配给了董家,那不是一个球样吗?卢家烧粗瓷也好,董家烧粗瓷也好,总归咱们都喝了西北风,领着一家老小上吊去吧。”郭立三干笑了几声,道:“如今只有一个办法,咱们所有的窑场联合把那块林场买下来!不管陈家开多少价钱,咱们只能认了!”

大东家们面面相觑。那块林场足够建五六处窑场了,得多少银子啊?没个百十万两根本打不住!当下就有两三个大东家想打退堂鼓。郭立三瞅了他们一眼,不以为然道:“事情就是这样,傻子才坐等着人家来吃咱们,不妨豁出老命去搏一把。成了,你好我好大家好,一旦不成,大不了关张倒闭,卷铺盖滚蛋去球!谁还想走,就请便吧。”

他这么一说,本来想走的也不便溜号了。大家仔细合计了一番,公推郭立三和雷生雨为代表,即刻前去跟陈汉章商议购买林场的事宜。雷生雨长叹一声道:“要是搁在三十年前,还用得着这么如临大敌?一两银子不花,就凭我一表人才,陈司画那个丫头早就以身相许了!”众人知道他是开玩笑,却谁都乐不起来,只顾着琢磨心事了。

禹州陈家商号的大东家陈汉章是举人出身,去京城赶了几次考,每次都是名落孙山,久而久之也就断了走仕途的念想。陈家祖上靠南山煤场起家,在陈汉章父亲手里,又依着乾鸣山建了四处林场,可谓家境富足、日进斗金了。陈汉章隔不几天就要偕夫人出去游山玩水,日子过得舒服惬意,说起来也算是志得意满。可陈汉章夫妇最大的心病,就是膝下只有两个女儿,大小姐陈司琴嫁给了神垕卢家的大少爷卢豫川,不料因为难产而死,连外孙女都没熬过一岁,也跟着娘亲走了。二小姐陈司画自幼身体虚弱,大病没有小病不断,家里熬药的东西从来没少过。陈司画年纪不大,却自有主见,从小跟卢家二少爷卢豫海青梅竹马,打定主意非卢豫海不嫁。卢家烧出禹王九鼎那年,本来两家说好了继续联姻,为此陈家把亲自上门提亲的董振魁都得罪了,那个叫关荷的丫头却捷足先登,跟卢豫海成了亲!卢维章夫妇也是混账到家了,就算里头夹杂了梁家跟董家的瓜葛,也不能连个招呼都不打,自作主张就把亲事给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