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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书籍名:《大瓷商》    作者:南飞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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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生雨顿时蔫了,一百五十万两!雷生雨丝毫没有掩饰脸上的嫉妒,对段云全道:“老段,你脑子出毛病了?”段云全乐呵呵道:“咳,就当出了回毛病吧。”周围一片啧啧赞叹声,不少人窘迫地低下头去。马千山读了大半的帖子,那些出了几十万两银子的商号简直无地自容,好几个人瞧着形势不对,悄悄地溜出了大殿,唯恐再待下去自取其辱。马千山读到最后一个帖子,表情遽然一变,他捏着帖子颠来倒去地看了一阵,终于点头道:

“禹州梁家药行,出银子一百九十万两!”

大殿里立刻一片死寂,倏地议论声、质疑声、不满声如同响雷般炸起来。雷生雨难以置信道:“禹州梁家?是梁奇生梁老爷子家吗?”旁边一个人接话道:“梁老爷子早就老得不能主事了,现在梁家是大少爷梁少宁在主事。”雷生雨跌足叹道:“毁了,毁了,好端端的钧兴堂三处窑场,上千口窑,落在一个卖药材的人手里,算是全毁了!”“听说梁少宁管事的这几年,梁家都快揭不开锅了,哪儿来的银子?”“是啊,莫非其中另有隐情?”雷生雨连连摇头,瞥见段云全也是一脸的没趣,便道:“老段,我看你也是白忙一场啊!”

段云全咬牙切齿道:“老雷,我敢打保票,这里头绝对有猫腻!”

尽管众人七嘴八舌地议论着,梁少宁却是春风得意。只见他穿着苏州绸面棉袍,外头罩着牡丹花印的马褂,一双开封府马记鞋铺的黑面千层底的厚靴,胸脯挺到天上去了。他起身离座,紧走几步来到台前,从马千山手里接了帖子,气定神闲地朝下面拱手道:“少宁不才,承蒙诸位成全了!为答谢各位南北同仁,今晚我把第一楼全包下来了,万望诸位赏光!”

雷生雨气得再也坐不住了,鼻子里哼了一声,站起来一脚踢翻了椅子,气鼓鼓地走出了大殿,冲着棚子里的账房先生怒道:“还老子的保银!”

这么一出闹剧传到神垕的时候,卢家正在吃晚饭。卢维章苦笑了一声,对老平道:“你一路辛苦了,坐下来吃饭吧。”卢家以往的规矩,一日三餐都是分两桌,男人一桌女眷一桌,下人都是在厨房里吃的,上不了正席。眼下卢家家道中落,那些规矩也就因时制宜地改了,成了主人一桌,下人一桌。说是两桌,其实总共也不过是七八个人。苏文娟身份比较特殊。卢豫川还在京城,虽说秋审已过,斩刑变成了斩监候,又变成了终身拘役,最后成了拘役在家交银子赎罪。话是这么说,但他毕竟还没回家,苏文娟到底是大少奶奶还是使唤丫头,也还没个定论。苏文娟自己颇有主见,主动坐在了下人这一桌。卢王氏素来不待见她,也就随她去了。老平见卢维章发了话,这才施了一礼下去。卢维章却是再也举不动筷子,投箸叹道:“想来想去,居然还是让董振魁得手了。”

卢王氏奇道:“不是说禹州梁家吗?”

卢豫海不无冷静地分析道:“董家和梁家是世交,梁家虽然还顶着禹州第一药行的招牌,其实早已是败絮其中,别说是一百九十万两,就是打个对折都未必能拿出来!董家找的无非是个傀儡,梁少宁志大才疏,听说还抽着大烟,两家也有世交,正是董振魁上佳的人选。”

卢维章点头道:“豫海说得不错……这些事情,都是苗老相公告诉你的?”

卢豫海忙道:“是的。孩儿这些天跟苗老相公整理身股制的章程,抽空听他讲了不少经商之道。”

卢维章道:“苗家父子三人,除了老二苗象林资质平平,苗文乡和苗象天都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尤其是苗象天,你务必跟他好好相处,此人是我特意简拔起来的,就是为了将来留给豫川和你用的。”

卢豫海一愣道:“父亲,您不是说过,要把大哥从生意上撤回来吗?”

卢维章凝神看了卢王氏一眼,又看着他道:“你记住,这个家业是你大伯拿命换来的,就算你大哥犯了错,可他还是大少爷,是卢家的接班人。你是他弟弟,今后只能有一个心思,就是辅佐你大哥,好好把家业发扬光大!”

26百念皆灰烬(3)

卢豫海凛然道:“父亲放心,我一定不忘今晚的教诲!”

晚饭一过,卢豫海就趁着关荷给他收拾房间的工夫,把饭桌上的谈话讲了一遍。关荷利索的动作忽然放缓了,皱眉道:“别的大家子,都是父传子,哪儿见过父传侄的?就算是再亲,侄子能亲过儿子吗?老爷真是个大好人啊!”

卢豫海倒是不以为然道:“我们兄弟俩自幼亲密无间,他管家,我管家,不都是姓卢的管家吗?有什么大不了的。大哥是经商的好手,等风头过去,他出面主持家业了,我跟你不正好图个逍遥自在吗?”

关荷脸一红,道:“又来了!我不是跟你说过吗,夫人看上的是司画妹妹,我一个丫头,这辈子也就是伺候你们的命!”

卢豫海笑道:“即便如此,我也要把你要去,咱们三个表面上是主仆,暗地里不还是一样的吗?”

关荷苦笑道:“二少爷,本来我看着你这些日子学生意大有长进,可在这事上却总不开窍!你不知道,在有些事上,女人的心眼却比针尖还小呢!你容得下我,司画妹妹呢?她也容得下我吗?卢家的规矩你又不是不知道,男人只能娶一房夫人,说到底我也是个丫头……”

卢豫海一怔,慢慢琢磨着她的话。关荷心绪纷乱,偷眼看着他呆傻的模样,不由得心疼起来,只好心里暗暗叹息着,笑道:“好了好了,咱不说这个了,好吗?”

卢豫海却是一点兴致也没了,自顾自地喃喃道:“司画妹妹有多久没来了?自打卢家败了,就再没见过她……”

马千山似乎是有意跟卢家过不去,刚刚主持了钧兴堂招商大会,恰好赶上卢豫川被押解回开封府。他没有按照旧俗通知卢家来领人,反倒是派了一辆囚车,十几个衙役,浩浩荡荡地把他押送回了神垕。神垕镇自古民风淳朴,上百年太太平平的日子都过来了,就是在大灾之年也没出什么流寇匪盗,猛地见一队官差进了镇子,还带着辆高高的囚车,便都赶过来看热闹。一见车里的人无不变色咋舌,竟然是卢家的大少爷卢豫川!

卢维章听说了消息,便领了卢豫海在门外候着,翘首等待卢豫川归来。可他们左等右等却不见衙门的人,让老平一打听,才知道衙役们不知得了谁的吩咐,鸣锣开道,耀武扬威,居然在镇上游起街来!这下子卢家大少爷的风头算是出够了。卢维章当时就脸色铁青。他知道卢豫川是最要面子的人,几个月的牢狱之灾就够他受了,又在家乡给人游街示众,把人都丢在家门口了,对卢豫川而言,这焉能不是最致命的一击?卢豫海按捺不住,当下要去找衙役们评理,被卢维章一声喝住了。衙役们在神垕大街小巷兜了大半天,直到腿脚疲乏了,才掉头往卢家祠堂而来。衙役头见卢维章和卢豫海跪在门口,便上前掏出巡抚的钧令,居高临下大声朗读道:“兹有犯人卢豫川,狎妓纵火,致使贡品被毁,本应依律处斩。天有好生之德,皇恩浩荡,以孝治国,念该犯上无父母,下无子嗣,不忍断其一门血脉。特于秋审后,将该犯解回原籍,从此闭门思过,战战兢兢,圈禁十年,不得有违!如有再犯,定斩不饶!此令,豫省巡抚马。”说罢,衙役头把钧令晃了晃,笑嘻嘻地对卢维章道:“大东家,都听明白了吧?用不用本差再念一遍?”

卢豫海虽是跪在地上,满腔的怒火早已燃遍全身,听见他如此盛气凌人的口气,愤然站起道:“去你娘的!不就是巧要银子吗?没门儿!二爷我没听见,你有种再念一遍,念到你累死在这里,二爷还是没听见!”

四周围满了看热闹的人。自上次独力挑战十几个壮年男子之后,卢家二爷“拼命二郎”的名号在神垕家喻户晓,谁不知道卢家出了个血气方刚的卢豫海?今天一见果然不虚,光天化日之下,竟然脸对脸地跟官府的人叫板,都暗暗替他担心。衙役头没想到卢家还有这样的血性汉子,恼羞成怒道:“来人!给我拿下!”

卢维章回头瞪了儿子一眼,转过身不动声色道:“他一个小毛孩子,官爷何必跟他一般见识?这点银子诸位路上买点茶喝吧。”卢维章从袖筒里抽出一张银票,塞到衙役头手里。周围的人鄙夷地看着他们,嘘声四起。衙役头见了银票,尴尬地站着,怒道:“你,你大胆!你这是公然行贿本差吗?”

卢维章淡淡笑道:“官爷这话就不对了。官爷大老远从开封府过来,为的不就是银子吗?到了镇上,又是敲锣又是游街,怕是累坏了吧?俗话说骂人不揭短,打人不打脸,衙门的规矩我也懂点,斩监候的犯人不得游街示众,为的就是保全犯人的脸面,让他还有机会重新做人!连皇上都放了我侄儿,官爷您又何必苦苦相逼呢?这个案子是李鸿章李中堂亲自过问的,在下跟李中堂也见过几次面,官爷就不怕我豁出命去,上告到刑部吗?我看官爷还是接了银子,好生回省城吧。”

“我,我就是不接你的银子,你能怎么样?”

“你不接,就是没打算了结此事,既然官爷不肯放过我卢家,卢家自然奉陪到底!”

“你,你还打算怎样?”

“卢家不惜倾家荡产,也要进京找李中堂、找太后告这一状!不接银子要吃官司,接了银子反而没事,官爷自己瞧着办吧。”

衙役头被他这番抢白弄得张口结舌,仔细想想也句句在理,真要是刑部追究下来,马千山哪里会替他兜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