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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莲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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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1)

书籍名:《雪莲之死》    作者:九月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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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华答应马苛的要求,不将他交给任何追捕他的人。

        她在老屈头的协助下陪了马苛回到了城里。凌晨七点了,这儿冬天天亮时间是北京时间九点左右。夜深沉沉的,她领了马苛敲开了梅兰老师的住处。她将九死一生的马苛交给梅兰老师,让梅兰老师照顾他,她最相信的当然只有梅兰。梅兰决定暂且为他安置一夜,余事再慢慢商量。

        玉华和梅兰讲了找到马苛的全部经过。最后悲怆地说:

        “我始终不明白,那屈老师怎么会突然来到那里的呢?若不是他来,阿冲可能不会死。它是为了救他,硬是为他挡住了那一枪的!”

        她是不可能知道,老屈头对他的老朋友护林老头的那一份情感。可梅兰却能猜个**不离十。对于老人来说,那座深谷中的小木屋,是他永远斩不断的思念。

        小木屋在两座大山的夹谷底,山背后的另一面,是常年奔腾不息的喀拉喀什河。激流两边,是一望无际的原始林海。小木屋全部为木质结构,合抱粗的云杉,被砍成一条条的,就那样拼搭起来。屋顶也是杉皮盖的。小屋的正面有一条通向谷口的小路,另外三面长着密密丛丛的红柳。红柳一侧是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溪,溪流中层层叠叠的大小卵石,上面长满了一层厚厚的苔藓,绿得流油。

        还是护林老头在世的时候,这儿曾经是一处深山中不可多得的风水宝地,那时候红红火火的,热闹极了。大山里的猎手们,天天都来这儿聚会,小屋中火塘的火昼夜不灭,笑语喧哗。在东江上游的千山万壑之中,护林老头是一个极受人尊敬的人物。山里狩猎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两人以上的枪手围猎,无论打到什么,都是要平分的,而猎手只能独自享有猎物的头。平时围猎,猎人们打到了什么野猪、羚牛、獐子、麂子等,都是抬到护林老头的小屋前,由护林老头主持公道,按人头分配。大山的子民,心胸如山一样宽厚,猎户们从来任凭老头裁断,不会有丝毫的反对意见。有时候,猎物太小,人多时分不过来,比如一只野兔,一只山鸡,一只地鼠什么的,猎人们就拿到护林老头家来,由那黄脸山婆子亮一手拿手好技,做成美味佳肴,于是就人人推金山倒玉柱,抬出自家酿造的苞谷土酒,一醉方休。

        自从护林老头为了那一只雪花般洁白的茸毛猿猴以身殉职后,小屋从此清冷了!仿佛担心惊扰了老人的英灵似地,山民们每当经过这个山谷,都故意远远地绕道而走。谁也不愿再来到这个峡谷中的小屋,哪怕是看上一眼。昔日的辉煌,遑成今日的清冷和凄凉。人们的心头,许是逐渐地淡忘了吧。

        不过,也有人永远放不下这个小屋,对他们而言,小屋,那是一段永难割舍的记忆,沉重的记忆。他们就是那位黄脸山婆子和她的两个儿子,当然还有老屈头。每当老人的忌日,或是传统清明时节,老屈头都要带上黄脸山婆子,率领着一对儿子,来到这深山峡谷中,诚心祭奠护林老头。

        护林老头殉难的地方很远也很高,他的遗体长眠在一个非常偏远的高山之巅,一般人难以到达,猎人们也从不对黄脸山婆子提及。小屋中的一切家什、被褥、衣物,还有皮毛、山货等等,当初全都堆放在小屋前的一个土坑里焚烧了的。那儿被当成了护林老头的坟茔,成了老屈头和黄脸山婆子们唯一寄托哀思的地方。他们一般都在那儿祭奠护林老头的灵魂,烧几堆纸钱,洒两杯清酒,让两个儿子作几个揖,磕几个响头。

        不过,老屈头是知道护林老头长眠的地方的。护林老头是大前年的深秋里殉难的,今年是殉难的第三个年头。老屈头记着他的忌日,还隔三天,他就做起进山的准备了。今年他不想带了老婆孩子们一同去,他要一个人去好好地与护林老头叙一叙。那天他按排人为他打理好自己的课程,向教务处申主任请了假,起了个大清早,对老伴儿说一声“山里有个朋友寻我有事的,要到大后天早上或中午才能回来”就走了。黄脸山婆子很理解地点点头,背过身去抹眼泪去了!她当然明白老头子是心痛她和孩子,不再让她和孩子去爬那高山峡谷的羊肠小道了。如今孩子要上课,自然抽不出时间,而她这一段也不是太利索。上回护林老头的忌辰,为了去祭奠他,她还在半路摔了一跤,回来躺了十几好天的。

        老屈头一个人走进了沉默的大山,在小屋中独自一个人喝着酒,那小桌子上当然摆着另一副杯筷的,是为老酒友护林老头留的。整整两天两夜,他就那样和那位亡灵喝着。火塘里烧着杂木,墙壁上点了松明子,他时而喃喃自语着,似在和护林老头对话;时而放声嚎啕。第三天,他来到护林老头最后一声呐喊的悬崖顶上,在那座小小坟丘前点上三柱香,摆了两碟小菜,又拿出那两只当年他二人喝酒用过的小酒杯,全都斟满了。就见他嘴里喃喃念叨一番,自己端了一杯,去另外一杯碰了,自己先干,回头又将那另外一杯淋在了坟丘之上……

        老屈头与那坟中的亡人一直喝到日头西坠,上弦的月儿上了东山,直至那皮囊中的酒全都喝完了,他才起身返回,往峡谷中的小屋走去。

        傍晚的清风朗朗,老屈头乘着醉意,信步下山。他万万想不到在小屋前会遇到那样惊心动魄一幕。使他如梦初醒更难以相信的是,在他离开学校的三天中,会发生那样一桩不可思议的事情。

        人啊,怎么会这样生在福中不知福?他们图什么,谁把这世界瞎搅合成了这个样子?

        这个老右派、老书呆子,也许他永远不可能理解了!

        ※※※

        夜幕又降临了,马苛仍在梅兰的床上睡着。

        他已睡了一整天——这是三四天以来唯一舒适安心的一觉!玉华和梅兰静静地守候着,他们一直没离开过马苛,更不敢睡。他们在商量着下一步的行动,该如何处理这个杀了人的马苛呢!

        将他交给学校,交给公安局?不!那样以来,马苛小命绝对完了!许多报仇心切的人们,正等着抓到马苛凌迟处死呢!而且,玉华和马苛当初曾有过约定的,不将他交给有关当局。她不能这么快就违背她的诺言。

        按着梅兰的建议,玉华悄悄往雷平在文化馆的画室里来找马丹。

        马丹这几天因为哥哥出事,心情焦虑,一张高尔基石膏像画了三天仍然没有形体,只有几根辅助线条拉成的几何块面。人家另外几名学生早将这张作业完成得差不多了。离一年一度的艺术院校招生考试只差几个月了,雷平为他们着急,正让马丹开夜车画石膏像。

        玉华见了雷平老师,不敢讲有关马苛的情况,她只说有一点小事要马丹帮忙的。她们从文化馆出来时,雷平还一再叮嘱马丹去去赶快就回来,明天他要上新课了,马丹今晚上一定要将这张素描画完的。

        他不知道玉华来叫马丹,就是为了失踪已经几天的马苛的事。

        可是,令雷平大吃一惊的是,当马丹再次出现在画室门口的夜幕中时,她的身后可怜兮兮骇然立着正被四处通缉的马苛的身影!是马丹坚决要将哥哥马苛带到雷老师处的,她对雷老师充满了信赖,请雷老师为他们想办法。

        此时的马苛,脸色纸白,头发乱蓬蓬的,眼窝凹陷,目光灰暗,全身哆嗦着。雷平一见马苛那种样子,如一只遍体鳞伤,被人追得无处藏身的可怜蟋蟀,心顿时就揪得紧了!

        天哪!这个马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