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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宋-十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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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8章

书籍名:《新宋-十字》    作者:阿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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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有讽刺意味的是,石越关于不好的事情的预感往往很准。

虽然鬼神的说法在宋代的中国有着巨大的市场,但真正受到儒家纯正教育的士大夫,往往是不信鬼神之说的。

因为孔子曾经说:「天道远」,又曾经说:「敬鬼神而远之」,又有一种说法,说孔子「不语怪力乱神」。

从哲学的意义上来说,儒家是典型的不可知论者,他们认为人类的渺小,不足以解释鬼神这么复杂的事情,于是心甘情愿地表示回避,转而期望人类能够把精力转向于「人事」。

然而矛盾的是,同样是儒家,他们也承认鬼神对政治生活的重要。所以他们将拜祖宗、敬天地,视之为政治生活与伦理生活中最重要的事情之一。

解释他们的动机可能相当的复杂,但是肯定包括这样的理由:他们想借着鬼神之力,来压制高高在上的君主不要胡作非为。

所以当王安石、吕惠卿向年轻的赵顼灌输无神论思想之时,不止一位的士大夫急了。虽然他们本人并不相信鬼神,但是他们却希望皇帝对鬼神有着应有的敬畏。

石越当时曾经对这种事情啼笑皆非。

但是这一次,他却衷心地希望大家都能相信一下「祖宗有灵」这种荒唐的事情,毕竟这关系到千万无辜百姓的生命。

讽刺的事情又发生了,垂拱殿上,三品以上的官员,石越分明可以感觉到,没有一个人真正相信「祖宗有灵」,更不用说相信祖宗会托梦给石越了。

但是这种话却没有人敢说出来。说宋太祖和宋太宗是没有灵的么?石越心里几乎是带点恶意地在想:看看谁有这个胆子!

吕惠卿本质上是个不折不扣的无神论者,所以他心里同样是不可能相信宋太祖、宋太宗会托梦给石越的。

他疑惑的是,石越在这件事情上,得不到任何好处,却有着显而易见的风险。石越是烧糊涂了?

现在又不是昏君当政的时代。可石越不是白痴,难道真的「祖宗有灵」?

同样的问题在王安石、冯京、王珪、蔡确、曾布、王雱以及许多大臣的心中徘徊,一时间,整个垂拱殿竟然静得可以听见银针落地的声音。

过了好久,王雱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讽刺的笑容,他相信石越已经疯了。

几乎差不多同时,王珪和蔡确也有了自己的想法——石越肯定能预知到明年的大旱与蝗灾!

他们自己没有疯,自然不会认为石越会疯。

石越能有这种能力?王安石和吕惠卿的心中,这种想法一闪而过,他们是饱学之士,也不会相信这种近似于鬼神的预知能力。

这两个人一瞬间得出一个可怕的结论:石越或者略通星象之说,或者身边有此能人,他在依靠那些虚无的东西进行一场政治赌博!虽然他们并不知道有什么星相家能预知下一年的灾害。

王安石不由皱起了眉头。石越这次赌博的代价,是让大宋整个财政政策向救灾转移,而方田均税法更是不可以避免地要暂停,免役法也肯定要调整!

吕惠卿心里已经差不多在暗笑,他和王雱、王珪、蔡确的分析结果虽然不同,但是结论却是一样的——让石越去疯狂,自己走向自己的坟墓!

连冯京和曾布,这个时候也不敢开口,一旦预言失败,任何支持石越言论的人肯定会遭到空前的政治攻击,这个后果,他们知道得清清楚楚。

如果王安石是一个政客的话,这个时候,他会把这件事交给钦天监,以及太清寺的道士和大相国寺的和尚们来负责,然后和吕惠卿所想的一样,放任石越去给自己挖掘坟墓。但不管怎么说,王安石始终是一个政治家。

他打破了垂拱殿的沉默,用略带江西口音的官话高声说道:「陛下,臣有一事不明。上有陛下和两宫慈后,下有元老大臣,为何太祖皇帝、太宗皇帝单单托梦给石越?」他这句话,其实说出了许多人的心声。

石越自然知道这是问他的,他非常诚恳地说道:「陛下,此事臣亦不知。」若真有宋太祖、宋太宗的鬼魂,谁又知道他们怎么想的?

王安石正要继续追问,却见一个人横里出列,亢声说道:「陛下,臣以为这是石越在妖言惑众,妄图扰乱新法,侥幸求进!」

满朝文武大吃一惊,顿时一个个侧目而视,原来却是同知谏院唐垧.此人一直想做御史中丞,奈何蔡确把持那个位置不放,心中不免怨恨,这时见到王安石反对石越,他便强行出头,希望讨好王安石,给他留下一个好印象。

石越见是他,不由冷笑道:「唐大人,你道我妖言惑众,有何证据?」

掌管纠察殿中礼仪的御史也立时出来,弹劾唐垧失仪。

不料唐垧昂然不惧,反而厉声说道:「陛下,臣要当廷弹劾石越诸罪!」

一面正义凛然地指着石越。

「石越还不跪下听劾!」唐垧厉声喝道。

这下事起突然,连王安石都措手不及,冯京、王珪、曾布目瞪口呆,吕惠卿、蔡确、王雱微微冷笑,诸大臣都不知道如何是好,心中都暗道唐垧强横。

赵顼登基以来,也没有碰上过这种事,他驭下温和,一时竟也不知道如何处置。

石越心中倒是明白,唐垧不过藉此求名,他是谏官,再大不了的罪过,也不过是贬官而去,而这么一闹,立时名满天下,不论识与不识,是非曲直先放到一边,但都得赞他一声「不畏权贵」。

想到自己竟然变成了「权贵」,心里也不由好笑,一念及此,他不由微微一笑,不置一语。

不料唐垧竟把这当成一种蔑视,更加怒气上冲,当下厉声说道:「石越假托祖宗之名,妖言惑众,意图扰乱变法,冀求非分之福,不敬祖宗,欺君瞒上,其罪当诛!

「其平时在朝,外示清高,内则首鼠两端,执政有过不能面争,故意言于陛下之前以邀宠,此犹小人之心也。

「又以学校之名,聚朋结党,心怀叵测,使士子聚议朝政,石越实为幕后之主使!又以朝廷重臣而下节结交商人,贿赂内侍,其心尤不可问!入仕三年,于国无尺寸之功,年不及而立,却官至三品,古今无有,此亦石越狡黠深谋所致。

「陛下不宜受此奸人所惑,应即刻将其逐出朝廷,永不叙用,遣御史穷治其罪,发其奸谋,以绝天下侥幸之路!」

他这番话说出来,赵顼不由愕然。

「卿未免言过其实。」

唐垧听到皇上这句评句,不免心中一冷。

他本来是行事冲动之人,未及深思,做出这等事来,这时候更是干脆把心一横,一不做二不休。

「事到今日,陛下还受石越蒙蔽,臣只怕他日白水潭的学生布满朝廷之日,便是这垂拱殿易主之时!」

唐垧昂然质问皇帝。

他把这等话说出来,立时满殿皆惊。这分明和石越不两立了。

石越立时拜倒,摘下帽子、玉带、鱼袋,把紫色官服脱了,自请处分。
  />冯京、曾布、苏辙以及平时一干和石越交好的人,也全都跪下,力保石越的忠心。

冯京本是讲究宰相风度的人,平时行事,绝不激动,这时也不由有些动容,厉声说道:「臣敢以身家性命,保石越对陛下与朝廷的忠心!唐垧狂妄无礼,构陷大臣,分明是想借机求名,此人留在兰台,是兰台之污,请陛下明察!」

王安石和吕惠卿也不想唐垧居然把话题引到石越要谋反上面去了,吕惠卿心里暗骂唐垧笨蛋,他和蔡确有意无意地对望一眼,两人默不作声。倒是王安石也出列说道:「唐垧此言太诬,石越不失为忠臣。」

赵顼本来不信唐垧之言,只不过他说得厉害,历来君王,最忌讳的是朋党满朝,有一日石越真要做曹操,他心中也不能不惮。这时见王安石、冯京一齐都说石越是忠臣,那一点点疑虑倒也烟消云散。

他是很知道谏官为求一个「死谏」之名,经常会故意夸大其辞的,这本也是他们赵家的家传秘法,用谏官爱这虚名的心理,来制衡执政大臣,保持朝内的政治平衡。若是谏官做得过火,便把谏官或罢或贬,安抚大臣。

此时赵顼不免故技重施。

「唐垧,你回去听候处分。」

赵顼厉声喝道,竟是把他当廷逐出垂拱殿。

唐垧冷笑半晌,指着王安石叹道:「王公王公,不料你亦为竖子所误!他日竖子必取公而代之,那时一生事业,付之东流,只怕悔之晚矣。」说完朝皇帝叩了三个响头,缓缓退出垂拱殿,回家自听处分去了。

他这么一闹,后来也果真名动天下,不几日自有旨意下来,罢官为民。

他却不甘寂寞,典卖家产,又纠集了几个人,在汴京自创《谏闻报》,一份报纸,四处树敌,被人讥为「反对报」,专门以反对石越和王安石、冯京为己任,不料也不是全无市场。

垂拱殿上,经唐垧这么一闹,赵顼少不得又要温言安抚石越几句。

然后便宣布退朝,单单留下王安石、冯京、王珪三相、枢密使吴充、三司使曾布,以及翰林学士石越。

吕惠卿见皇上没有留他,心里满不是滋味,但他也乐得不去沾这件事的边儿,用复杂的眼神看了石越一眼,随班退出。

石越却装作没有看见,重新穿上衣冠,静听赵顼说什么。

这时候垂拱殿上的七个人,便堪称大宋最高权力中心的七人了。

赵顼目光一一扫过这几个臣子脸上,说道:「诸卿,石越为人,朕所深知,非胡言乱语,侥幸取宠之辈,此事诸卿有何看法,不妨一一直言。」

王安石见皇上目光停在自己身上,当下揖了一礼,朗声说道:「陛下,以臣之见,天道远,人道近,国家大事,岂可寄托在一场梦之上?若是无稽之事,足以贻笑天下。」

他这番话说得众人深表赞同,便连冯京、吴充,也不太愿意在这件事上站在石越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