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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诸葛亮到潘金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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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书籍名:《从诸葛亮到潘金莲》    作者:王溢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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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年的山中学艺之后,他到锁阳城救父,虽然已二十岁,但带着母亲与妹妹同行的他,却是初次要和父亲共同生活,在心性发展的时间表上,就仿佛是一个稚子与他父亲刚刚要上演伊底帕斯式的父子冲突好戏。

    在受延搁的家庭三角关系中,母亲的角色已被三个勇猛的女人所取代,其中,救他一命、让他兴起负欠感觉的陈金定,象征“好母亲”;而美艳动人、引诱他成亲的窦仙童与樊梨花,则象征“坏母亲”。薛丁山在这三个女人面前,都犹如幼儿般的软弱无助。但他对这三个在角色上宛若母亲的女人,似乎都难以接纳,因为父亲的命运之箭曾对他施以无情的处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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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薛仁贵父子传奇看伊底帕斯(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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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儿子死而复生后,薛仁贵也许有意和儿子取得和解。但薛丁山却像“离不开母亲的稚子”,将柳金花带到战场上,而柳金花也袒护儿子:“妾舍不得孩儿远行,情愿相随”;再加上薛丁山禁不起窦仙童的法术威逼、美色引诱而与之成亲,这些都使得做父亲的薛仁贵再度被触怒,而对薛丁山施以“去势”(斩首)的威胁。薛仁贵并非和儿子争夺女人,而是要薛丁山以父亲所允许的方式去和女人(包括母亲)打交道,要儿子认同于父亲的男性角色。

    在童年生活里为薛丁山所过度依恋、且形影庞大的母亲柳金花,在父亲面前成为六神无主,只会流泪哀求的女人;而被迫娶来的妻子,又个个比自己骁勇善战,且为这些女人一再和父亲冲突,这些因素终于使薛丁山走上了弑父之路。薛仁贵在山神庙里现出白虎星原形,薛丁山不知道那就是他父亲,而射死了白虎。这正是一种经过改装的“伊底帕斯情结”。

    樊梨花——取代母亲与父亲地位的女人

    樊梨花虽是薛丁山最后进门的妻子,但却是最重要的妻子,这不仅是她在故事里着墨最多,更因为她具有如下特殊的心理象征意义:一、樊梨花与薛丁山的亲事历经重重的波折与考验;二、樊梨花是薛丁山在弑父之后,才正式成亲的妻子;三、薛丁山在与樊梨花洞房花烛之后,一路照顾薛丁山的母亲柳金花才宣布退席,返回故乡。

    樊梨花是故事中最美艳、本领最高强、但也是最有争议的女子,她背叛未婚夫、弑父杀兄,而且认了一个年龄与自己相若的义子,乃是薛丁山眼中的“美女”,口中的“贱婢”,心中的“淫妇”。当薛丁山第一次目睹樊梨花的姿容时,心中赞美不已,旋即转念“家有二妻,此心休生”,更何况自己和任何女人的关系,都必须经过父亲的允许。在樊梨花像母亲逗小孩般,将薛丁山三擒三放后,薛仁贵基于“现实的考虑”,要儿子娶樊梨花为妻,薛丁山虽然抗拒,但并不坚持,他对樊梨花的感情可以说是矛盾的。

    第一次洞房花烛夜,薛丁山因樊梨花弑父兄而欲杀之;第二次花烛,薛丁山以同样的理由拒入洞房;第三次则因樊梨花认了不明不白的义子薛应龙,而欲杀她们母子。这两大理由,在旁人眼中都是“顺应天朝”的表现,并无大碍,但却是薛丁山心中的大疙瘩,我们有特别加以讨论的必要。

    主动进取的樊梨花,为婚事与父亲发生争执,不慎刺死父亲,接着一不做二不休,连杀二兄,这种行为令薛丁山感到愤怒与惧怖:“少不得我的性命,也遭汝手”,“见我俊秀,就把父兄杀死,招我为夫,是一个爱风流的贱婢”。被父亲权威镇压得喘不过气来的薛丁山,面对此一猖狂的引诱者,之所以如此愤怒与惧怖,可能表示他潜意识中的挣扎,因为不久,他终于也走上“弑父”之路;此时,他只能以“厌恶”来作自我防卫。

    樊梨花收薛应龙为义子,横生枝节,但却颇具性的暧昧性。薛应龙原是垂涎樊梨花的美色:“娇娇你果有手段,我拜你为母;若输了我,你要做我的妻子。”在打败薛应龙之后,樊梨花居然大大方方地收了这个对自己有性企图的儿子。难怪薛丁山在洞房花烛夜要疑心:“见我几次将她休弃,她又别结私情,与应龙假称母子”,并逼问梨花:“贱人还说没过犯,我问你,他年纪与你差不多,假称母子,我这样臭名,那里当得起。”薛丁山的想法可以说是一个陷在伊底帕斯困境中的人的“外射作用”:两个人表面上母子相称,但背地里可能有不明不白的瓜葛。

    薛丁山“宁死”不娶樊梨花,可以说是对父亲薛仁贵的强烈抗议:父亲远征归来,不分青红皂白就将与母亲相依为命的他“射死”;见他娶了诱逼他成亲的窦仙童,又不分青红皂白地要将他“斩首”。如今,父亲却命令他娶这样一个勾起自己童年残梦的女人!

    薛丁山最后和樊梨花成就美满姻缘,是在他误射幻成白虎的父亲之后,而母亲也以扶柩归乡为由“让出位置”来。此一“父死母退”的安排极具象征意义,薛丁山并非取代父亲的地位,升任征西大元帅的是樊梨花,薛丁山只是帅府参将,“帐前听用”。从精神分析的观点来看,在私底下,樊梨花是薛丁山“替代性的母亲”;在公开场合,则是他“替代性的父亲”。他自始至终,都无法成为一个真正成熟的男人。

    薛氏父子冲突的缓解

    从做儿子的观点来看,薛仁贵、薛丁山、薛刚三代都是“逆子”:薛仁贵“出口”伤父害母,散尽家财;薛丁山屡次违抗父命,并射死父亲;薛刚则因酗酒闹事,间接害死父亲。在重视孝道的中国社会里,编故事者以“上苍的安排”“命运的作弄”来呈现这些严重的忤逆行为,而且明白交代逆子亦受逆子的报应,这也许是为了淡化它的冲击性,逃避意识的检查,但它仍为我们勾勒出缓和父子冲突的一个可能途径。

    薛仁贵既是逆子,又是恶父,他在丁山脚下发箭射死自己的儿子。被王敖老祖救活的薛丁山,则在艺成之后到锁阳城救父(及皇帝)。弗洛伊德曾指出,拯救父亲及国王之所以会成为许多诗歌及小说的题材,因为它是儿子在父子冲突中维持其自尊的一种方式。儿子好像在心里说:“我并不想从父亲那里得到什么,他给我什么,我就还给他”,救父亲一命等于偿还了对他“生命的负欠”,这种拯救,保护自尊的成分要重于感恩的柔情。事实上,薛丁山对救父的行动原先表现得并不积极,当王敖老祖告诉他父君被困,要他前往救援时,薛丁山的回答是:“弟子情愿在山上修道,学长生之法。”因此,我们若说薛丁山的救父乃是表示儿子在偿还父亲“生命的负欠”,应该不至于太过荒唐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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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薛仁贵父子传奇看伊底帕斯(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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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薛丁山的弑父,像薛仁贵的杀子一样,被安排成无心之过,这固然可以说是一报还一报,但就像前面所分析的,它们亦代表心性发展过程中,伊底帕斯式父子冲突的重演:父亲惩罚依恋母亲的儿子,而儿子则希望从中作梗的父亲“死掉”。

    弑父之后的薛丁山,罪孽深重,也成了名副其实的逆子。但他以两种方式来弥补他的罪恶:一是他开始做一个好父亲,对四个儿子都相当友善,即使薛刚“吃酒生事”,他也只是担心,而未见严厉的惩罚。一是在薛刚闯祸后,钦差来拿薛丁山全家时,薛丁山束手就缚;当时陈金定曾劝说:“我们反了罢”,但薛丁山不从。薛刚虽是逆子,但薛丁山却不愿再做恶父,而宁可从容就死以弥补自己也是逆子的罪过。事实上,被他这个父亲怀疑与樊梨花有“亲密关系”的义子薛应龙,等于是他的“替身”,已在战场上被击为肉饼。

    最后,薛刚三扫铁丘坟(埋葬薛氏满门的坟地),向父亲悔过,打破了父子冲突的恶性循环。

    “伊底帕斯情结”的商榷

    在以精神分析观点对薛氏父子的传奇故事作如上的分析后,我们马上就又面临了下面两个问题:一、“伊底帕斯情结”适用于中国文化吗?二、由一堆文字堆砌而成的虚构人物薛丁山,真的有“伊底帕斯情结”吗?

    弗洛伊德无疑认为“伊底帕斯情结”具有文化上的“普遍性”,它是人类“种系发生的遗产”。但这种看法可能稍嫌武断,一些左翼的精神分析学家如瑞克(W.Reich)、列因(R.D.Laing)等人,因受马克思主义的影响,倾向于从社会经济及家庭结构来看这个问题,而认为即使有“伊底帕斯情结”,那也是父系——资本主义社会——核心家庭这种制度下的特殊产物,譬如瑞克就说在父系资本主义社会下,父亲是权威人物,白天外出工作,留下妻子在家照顾儿女。大多数家庭生活困苦,全家挤睡在斗室内(指19世纪及20世纪初年的景况),夫妻丧失了他们正常的私生活,欲求不满的妻子遂转而关注自己的儿子,在搂抱怜爱中对失去的夫妻关系作一种“悲哀的模仿”。年幼的儿子沉醉在母亲的柔情中,但他终将发现这种情感是社会所禁止的,在鼓励与禁止的冲突中,儿子遂陷入“伊底帕斯情结”的困境中。

    一些人类学的调查研究,也为“伊底帕斯情结”的“普遍性”打上个大问号。譬如马林诺斯基(B.Malinowski)所调查的南太平洋托布伦岛人(Trobriandislanders),他们的家庭接近于母系社会的结构,而且不像文明社会有那么多性禁制,儿童的性探索及性行为不仅不受禁止,甚至受到鼓励,虽然他们也有“乱伦禁忌”,但却少有弗洛伊德所说的“伊底帕斯情结”及“精神官能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