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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诸葛亮到潘金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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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书籍名:《从诸葛亮到潘金莲》    作者:王溢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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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眉曰:‘我原没有,只是没我在上,看你还像个人哩?’”其实,这则笑话也别有寓寄,只是它讥讽的对象较不明显而已。

    抽象的笑话通常只具有中等度的愉悦效果,听者虽有清晰的满足感,但多半只是莞尔而笑,很难有忍俊不住、捧腹大笑的情形。让人突然爆发出不可遏抑的笑声的,绝大多数是属于“有目的的笑话”。

    周作人先生在《苦茶庵笑话选》里,将笑话依性质分为“挖苦”与“猥亵”,弗洛伊德则将“有目的的笑话”分为“敌意”与“猥亵”两大类,两人可说是英雄所见略同。“敌意笑话”以攻击、讥刺、自卫为目的,而“猥亵笑话”则以性的暴露为目的;性与攻击刚好是精神分析所说人类受到文明压抑,而难以自在发泄的两种本能欲望。

    敌意、猥亵这两种“有目的的笑话”合而观之,可以说是在降低我们对攻击与性本能的“压抑”(suppression,尚能为意识所知觉者)及“潜抑”(repression,无法为意识所知觉者)。它们所用的两种技巧——“浓缩”与“置换”,刚好也是梦所用的技巧,运用这些技巧主要是为了降低意识的抗拒,扫除内在的障碍。

    但笑话和梦仍有所不同,梦是“非社会性的精神活动”,它来自人类心灵的内在驱力,人只是被动的做梦,而梦也不冀求被理解,它所用的“浓缩”及“置换”都比较隐晦,只有专家才能窥其堂奥,梦可以说是为了保护睡眠,“避免不快乐”的心灵活动。笑话刚好相反,它是一种追求快乐的“社会性精神活动”,希冀被理解,所以它所用的“浓缩”及“置换”技巧比较浅显,是多数人都能够心领神会的。

    挖苦与攻击的快感

    我们从《笑林广记》的原始分类——它依性质而被分为古艳(官职科名等)、腐流、术业、形体、殊禀(痴呆善忘近视等)、闺风、世讳(帮闲娼优)、僧道、贪吝、贫窭、讥刺、谬误十二类,即可知除了闺风一类外,几乎都有“敌意”或“挖苦”的性质。被挖苦的有两大对象,一是地位、知识、财富、道德等可能比自己高的人,也是广泛的“权威性人物”,譬如官吏、老师、秀才、医生、富翁、和尚等。兹举两例如下:《梦周公》一则说:“一师昼寝,而不容学生瞌睡,学生诘之,师说曰:‘我乃梦周公也。’明昼,其徒亦效之,师以戒方击醒,曰:‘汝何得如此?’徒曰:‘亦往见周公耳。’师曰:‘周公何言?’答曰:‘周公说:昨日并不曾会见尊师。’”另一则《家属》说:“官坐堂中,众役有一撒响屁,官即叫拿来,隶禀曰:‘老爷,屁是一阵风,吹散没影踪,叫小的如何拿得?’官怒曰:‘为何徇情买放?定要拿到。’隶无奈,只得取干屎回禀:‘禀老爷:正犯是走了,拿得家属在此。’”

    当老师自己昼寝而不准学生昼寝,官命隶捉拿子虚乌有的屁时,对这种无理的侵扰,学生和隶通常只能沉默地咽下,但笑话却提供了他们“积极自卫”与“安全报复”的途径,它借着一个隐喻回敬了攻击者,让攻击者哑口无言。因此,此类敌意笑话的神髓必然是在答话里头,而且在答话结束,笑话也立刻画上句点,让听者或读者能心无旁骛地分享攻击的快感。也有权威人士互相攻击的,譬如《问秃》一则:“一秀才问僧人曰:‘秃字如何写?’僧曰:‘不过秀才的尾巴弯过来就是了。’这种“狗咬狗”的情景也能让旁观者乐从心上起。

    另一类被挖苦的对象是盲、近视、呆子、穷秀才、妓女、乞丐、贫民等,照理说这些人并不施压于我们,应该是大家同情的对象才对,但他们依然受到嘲笑。不过我们若分析此笑话的结构,即可发现它们实具有另外的含意。

    先举两例:《问路》一则说:“一近视迷路,见道旁石上栖歇一鸦,疑是人也,遂再三诘问。少顷,鸦飞去,其人曰:‘我问你,不答应,你的帽子被风吹去了,我也不对你说。’”《子守店》一则说:“有呆子者,父出门,令其守居。忽有买货者至,问尊翁有么?答曰:‘无有。’问尊堂有么?亦曰:‘无。’父归知之,责其子曰:‘尊翁我也,尊堂汝母也。何得言无?’子懊怒:‘谁知你夫妇二人都是要卖的。’”

    这类笑话通常是一个人勉力遮掩其缺点,但却又在这种遮掩中自暴其短,它之所以让我们发笑,除了落井下石的快感外,还有一种看对方解除“虚伪之重担”而来的轻松感,每一个人都难免会有一些短处或缺点,而每一个人又都有意或无意地遮掩它,笑话中的那些人物就像一面镜子,他们煞有其事的辩词,像痛苦的呻吟,但却大声地为我们说出生命虚伪的真相!在西方,有很多挖苦犹太人的笑话,本身也是犹太人的弗洛伊德说这些笑话大半是犹太人自己创造出来的,他们是在嘲弄自己的短处。能够借“自我攻击”而解除“虚伪之重担”,并取悦他人,也算是一件乐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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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林广记》:一笑解千愁(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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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猥亵笑话的三大内涵

    《笑林广记》里的猥亵笑话,除了《闺风》一篇外,也散见于其他各篇,它似乎是大家最爱听、也让大家笑得最愉快的笑话,我们有详加申论的必要。

    众所周知,猥亵笑话有等级之分,有的极为粗鄙,有的尚称典雅,但不管粗鄙或典稚,笔者觉得它大致可分为三类。一类是对性器及性行为的暗喻,这类笑话因暗喻的对象是我们平日最难以启齿的,要说得“信、达、雅”兼顾颇不简单。《整嫂裙》一则说:“一嫂前行而裙夹于臀缝内者,叔从后拽整之。嫂顾见,疑其调戏也,遂大怒。叔躬身曰:‘嫂嫂请息怒,待愚叔依旧与你塞进去,你再夹紧如何?’”这个笑话因“臀”与“性”太接近了,缺乏距离的美感,只能算达而不雅。

    另一则《闹一闹》稍好一点:“一杭人妇雇轿往西湖游玩,贪恋湖上风景,不觉迟归。时已将暮,怕关城门,心中着急,乃对轿夫言曰:‘轿夫阿哥,天色晚了,我多把钱银打发你与我闹一闹,早行进到里头去不但我好,连你们也落得自在快活些。’”这个笑话比前一个典雅,因为“进城”和“性”的关系较远。

    第二类猥亵笑话以暴露女性对性的兴趣,甚至饥渴为主。兹举三例如下:《后园种韭》一则说:“有客方饭,偶谈丝瓜萎阳,不如韭菜兴阳,已而主人呼酒不至,以问儿,曰:‘娘往园里去了。’问何为,答曰:‘拔去丝瓜种韭菜。’”《底下硬》一则说:“一人夜膳后先在板凳上睡,翻身说底下硬得紧,妻在灶前听见,言曰:‘不要忙,收拾过碗盏就来了。’”《房事》一则说:“一丈母命婿以房典银,既成交而房价未足,因作书促之曰:‘家岳母房事悬望至紧,刻不容缓,早晚望公,切想一处以济其急,至感至感!’”

    我们可以看出,这三个笑话一个比一个好笑,也一个比一个典雅,关键在于置换的技巧,能把越正经的事跟“性”扯上关系,就越具爆笑性。

    但最让人兴奋的可能是第三类“无辜的”猥亵笑话,这里所谓的“无辜”是指明明和性有关的事,却被“善意”地解释成和性无关。《丈母不该》一则说:“女婿见丈人拜揖,遂将屁股一捏,丈人大怒,婿云:‘我只道是丈母罢。’隔了一夜丈人将婿责曰:‘畜生,我昨晚整整思量了一夜,就是丈母你也不该。’”《戏嫂臂》一则说:“兄患病献神,嫂收祭物,叔将嫂臂暗捏一把,嫂怒云:‘看你肥肉吃得几块。’兄在床上听了,叫声:‘兄弟没正经,你嫂嫂要留来结识人头的,大家省得口出客罢。’”这类笑话之所以让人兴奋不已,主要是因为在无辜的曲解中,默许了性的侵犯。

    猥亵笑话与心灵的暴露

    《笑林广记》中的猥亵笑话中多半粗鄙不堪,难登大雅之堂的我们就不加以讨论。猥亵笑话的“流通”牵涉到两个因素,一是说者能说得出口,一是听者能听得进耳,因此,猥亵笑话有相当的阶级性。《笑林广记》里的猥亵笑话采撷自市井民间,它的粗鄙本在所难免,但不管是粗鄙或者典雅,它们的意涵和目的都是一样的,其差别只在于想像力,当听者用他的想像力将猥亵笑话加以填补,而成为一个完整的景象或概念时,它们就万流归宗了。上流社会的猥亵笑话之所以典雅,有一个原因是上流社会人士的想像力较丰富。

    说者说得出口,代表解除自己的内在障碍,而要让听者听得进去,则代表克服外在障碍。而在所有的外在障碍中,又以女性的“不能忍受露骨的性”为最。在这里,我们就面对了一个相当有趣的社会现象,当有女士在场时,男人一方面会自我节制,不至于明目张胆地说出太过粗鄙的猥亵笑话;但另一方面,却又忍不住想说出一些比较典雅的猥亵笑话,结果往往因为分寸拿捏得不准,而被女士斥责为性骚扰,灰头土脸,自讨没趣。

    从精神分析的观点来看,猥亵笑话和“暴露症”(exhibitionism)有相当密切的关系。当我们无法“做”一件事时,“看”成了一种替代性的满足,这是“窥伺症”与“暴露症”的心理动因,“窥伺”与“暴露”实是一体的两面。猥亵笑话和真正“窥伺症”与“暴露症”的差别,就好像脱口秀和脱衣秀之异,脱衣秀涉及的是肉体的“暴露”与“窥伺”,而猥亵笑话的脱口秀涉及的则是心灵的“暴露”与“窥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