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亭长小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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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绣衣杖金斧 春风驰广陵(2)

书籍名:《亭长小武》    作者:史杰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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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武见她这个样子,心里又一次感叹官爵的威力。他看着她背上光滑的曲线,强忍住内心的欲火,取过她的深衣,披在她身上,道,你误会了。我并非嫌弃你,你且穿上衣服,我自有喜事告诉你。

  那女子半信半疑地坐起来,将衣服穿好,深衣的曲襟环绕在她小小的腰身上,有种说不出来的婀娜多姿。她的身材真有点像刘丽都呢,只是面容尚不及她娇美而已。小武忍不住又看了几眼,笑道,你知道吗?我就是你阿兄当年追捕的亡命官吏,南昌县原县丞沈武。

  那女子惊愕得睁大了眼睛,又突然伏地泣道,啊,是使君?当年妾身的阿兄也是奉命逐捕,万请使君切莫见怪。况且妾身的阿兄已经物故,使君就饶过妾身罢。她嘤嘤地哭泣起来,不知道这个当年的亡命官吏怎么一下子爬到这样高的位置,真是白云苍狗,世事莫测。她猜想这个人一定会好好报复自己了。

  小武道,你别急嘛,我还没讲完呢。我不但不会怪你阿兄,而且还很感激他。你阿兄可是我的救命恩人啊,我怎么会怪他呢?而且我要告诉你一个天大的喜讯。你阿兄并没有阵亡,而是协助我逃亡到了广陵国,后来在广陵国又救了我一命。这次,我奉皇帝陛下诏令,将要巡行广陵国,正好带你去,让你们兄妹团聚……小武一刻不停地说下去,生怕停顿了一下,眼前这个女子没搞明白,又会战栗发抖。他走近去,手掌轻拍她的背脊,你放心,我讲的全是实话,而且会立即提拔你阿兄当我的卒史,官虽然不大,但将来还是有机会升到县尉或者县令的。现在你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那女子抬起面庞,破涕为笑,惊喜道,使君,这是真的吗?简直是在做梦。对了,妾身的名字叫郭弃奴。使君以后就叫妾身弃奴罢。

  小武道,好,弃奴,这不是做梦,当年我之所以仓惶逃亡,也是被奸相公孙贺陷害,幸亏你阿兄深明大义,救我一命。你放心罢,以后你们兄妹的前程就包在我身上了。小武说着,想起当时在断肠崖见到郭破胡的一幕,不禁感叹,其实郭破胡当时处境危险,哪里是什么救他了。郭破胡即使逃回去,也会因纵贼之罪判处弃市,说起来倒应该是自己救了他一命才对。不过小武乐意把别人对自己的好处夸大,言人之善,泽于膏沐;言人之恶,痛于矛戟。说好话总不会错。他知道,这世上以怨报德的人固然不少,但只要碰上一个肯以德报德的人,就可能在不经意之中救下自己的性命。既然这样,何不趁着有能力收买人心的时候尽情收买一下呢?

  郭弃奴低声道,谢谢使君……使君对家兄这么好,今天怎么不肯要了妾身呢?她的声音连细得像蚊子一样了,莫非嫌妾身长得不够好看么?

  小武笑道,弃奴花容月貌,怎可如此妄自菲薄?开始我在筵席上看见你,就很是心动,否则楚王也不会察言观色,将你送给我了。不过我已有妻子,不可辜负。你去休息罢。

  郭弃奴道,使君贵为太守,妾身能为使君奴婢,亦已足够,并不敢望做使君妻室。

  小武心里暗暗惭愧,想,唉,既然她是郭破胡的同产妹妹,如果现在这样要了她,总觉得有些轻薄似的。这也是没有料到,今天本应该先把另外那个女子招来用用,解了欲火再说,不过如果这样做,弃奴又要暗暗责怪问题出在自己身上了。算了,今天先睡觉,先想清楚到底该怎么办?

  于是弃奴应了一声,帮小武铺好被具。然而小武却没有什么睡意,他坐在几案旁,看着那书信木牍,又想起了刘丽都,一丝惭愧涌上心头,刚才差点干了错事,如果和弃奴欢好了,将来在郭破胡和丽都两个人面前,都会不好意思的。他又从书囊里摸出那枚盈尺青铜镜,喃喃念叨,是啊,慕窈窕于灵泉,愿永思而毋绝。我怎么能忘记得了你呢?为什么两情相悦,竟有这样伟大的力量?这实在难以理解啊。他沉浸在冥想当中,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听得外面响起了嘈杂声。

  小武一惊,蓦地长跪了起来,喝道,来人,外面发生什么事?

  一个执戟的甲士走了进来,躬身道,回府君,已经派人出去查看了,我们十几个兄弟都在这里保护府君。请府君放心,一定万无一失的。

  小武重新坐下来,心想,这楚国的治安未免也太不好了,我这使者驿舍靠近王宫,竟然深夜如此喧哗,在南昌县也不会发生类似情况。汉代将一天分为十六个时段,一般在日入时分,城市街道就要实行宵禁,不许任何人行走,即便是有官爵者也不例外,一般百姓更只能在里门内活动。一直到第二天的平旦,才解除宵禁。小武出身亭长,对这些规矩是再熟悉不过了。当时在南昌县,没有县令的符节,任何豪侠大族都不敢在夜间公然出没。而现在楚国的国都彭城,竟然人定时分犹如此喧闹,实在是大违常理。这彭城令是怎么治事的?小武心里有些不悦,他掀开帷幔,远远看见王宫方向有百十个火把晃动,似乎正在征召士卒的样子。难道楚王想对我不利?小武脑中闪过一个念头,然后马上又自己否决了。这怎么可能,虽然他那个亲家赵长年对自己很是不满,但是刚才自己以朝廷使者、二千石大吏的身份向他敬酒,他最后还是接收了,看样子心里还有些感动。再说即便他对自己的怨恨不释,也绝没有能力征发士卒,楚王根本不可能听他的。这事明摆着,借给楚王一千个胆子,他也不敢攻杀大汉使者。除非他得了狂易之症,就算他狂易,国相和内史也会阻止他。那么到底是什么原因呢?

  这时他的随从主管檀充国匆匆走了进来,府君,出了一件很奇怪的事。

  什么事?小武道。

  刚才接到彭城令通告,楚王的太子刘广明被贼人劫持了。这是半个时辰前的事,现在彭城令正驰告楚王,楚王也很惊慌,急发宫甲,准备去营救太子。所以王宫附近喧嚣扰动,正在开武库授兵。

  小武恼怒之中又暗暗有点好笑,怎么搞的?又碰上劫持了。当初自己就是因为一起劫持事件,搞得经历如此奇崛,虽然不乏险情,终究还是化险为夷。当然,也因为干了两件劫持的事,自己才活到现在,一件是在肥牛亭劫持假绣衣直指使,逃脱了公孙昌的追捕;一件是在广陵王宫,郭破胡劫持刘宝,让自己有充分时间和赵何齐讨价还价。但劫持假使者并非犯法;劫持刘宝,也不是自己亲自所为。作为大汉官吏,自己一向最讨厌劫质,却总跟劫持结下不解之缘,真乃天意。他的好奇心勾起来了,马上站了起来,吩咐道,充国,叫上十几个甲士,我们也去看看。这次被劫的人地位非同一般,我不能坐视不管。

  檀充国躬身道,府君放心,臣这就去安排。

  他们刚套上马车,突然随从又来报告,启禀府君,彭城令萧彭祖在外面求见。

  原来是驿舍主事官吏听见惊动了朝廷使者,赶快去县廷报告,找到了彭城令。彭城县令萧彭祖一听,赶快驾车来亭舍拜见了。

  请他进来,小武道。

  萧彭祖低着头急匆匆走进来,他身后跟着几个县吏。走到小武跟前老远的地方,立即伏地叩头,下吏彭城令彭祖,拜见使君。

  不必拘礼,小武一摆手,说,明廷请起,到底怎么回事?

  使君垂询,臣敢不承命。萧彭祖抬起头,他四十来岁年纪,清白色面皮,体形清癯,全身披着甲胄,腰间挂着黄灿灿的铜印,一缕黑色的绶带从鞶囊里垂了下来。小武感到一阵恻然,他想起了死去的南昌令王德,那公孙贺也当真狠毒,像王德这样谨慎勤劳的长吏竟被他无辜斩杀,就凭这点,他也死有余辜。眼前这县令也如当年王德那凄苦的样子。唉,当官虽然威风,但职责重大,时时有受谴之忧,尤其是像县令这种不大不小的秩级,简直像块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干好了当然可以升迁,干不好就要奉上头颅谢罪。像今天劫持王太子这么大的事,如果没有成功解救,萧彭祖这颗脑袋是一定保不住了。按照律令,将以不称职丢失诸侯太子罪判处弃市。遥想当年他刚出生时,他的父母是否为他卜问过?他们给他取名彭祖,自然是希望他像那传说中活了八百岁的彭祖一般高寿,但现在这个希望恐怕要破碎了。

  萧彭祖擦了一把汗,道,回使君,下吏在夜暮时接到消息,说王太子被数贼劫持在本县燕子里的一栋破旧的阙楼上,贼众要求下吏报告楚王,付赎金千金方可放人。下吏赶忙驰车王宫,报告楚王,楚王也很着急,立即发宫甲百人,赶赴阙楼。不想喧哗声惊动使君,打扰了使君休息,死罪死罪。

  哦,小武道,劫质贼盗为何人?可曾查清?深更半夜,未得楚王符传或者楚王相、都尉节信,即便是王太子,也不能随便出宫,在街市上驰走。如果王太子不出宫,贼众怎么有机会劫持王太子?

  萧彭祖道,这正是下臣不明白的地方。按道理,王太子没有机会在外面行走,怎么可能深夜被贼众劫持呢?

  小武沉吟了一下,道,好,你现在带本府立即去燕子里的阙楼,本府要亲眼看看是什么贼如此大胆,竟敢劫持诸侯王太子。

  萧彭祖叩头道,下臣这就为使君带路。他心里颇为高兴,这个使君如此年轻,还不惯作威作福,发生这么大的事,竟然没有半句训斥自己的话,这件事真是闹得焦头烂额,自己差不多已经九死一生了。刚才驰往王宫报信的时候,心里尤其忧惧,很想立即回去和老母、妻子诀别。不过这番能得到绣衣直指使的帮助,又多了几分生存的希望。这人手持天子的金斧,可以征召郡兵,楚王国相和都尉都要受他节制,凭这威势,说不定可以将盗贼的胆子吓破呢。而且他看上去宅性仁厚,事情解决后也不大可能重斥自己,看来此番有救了。欣喜之下,他赶快爬起来,一阵风似的跑到外面,大声吩咐道:快快驾马,使君有公事要出门。

  一行车队风驰电掣般向彭城的东北角奔驰而去,老远就看见一堆士卒举着火把。由于已经有前锋传命,所以小武他们的车队一到,士卒们马上让开一条道,马车刚停下,楚王已经急急跑过来迎接了,他哭丧着脸说,犬子被劫持,惊动使君,寡人真是过意不去。使君一路劳顿,还未好好休息,就要为贱事操心,真是惭愧无地。

  小武道,大王不必客气,臣等都是为圣天子办事,岂能汲汲于安逸,忘了职责。他仰起头向众人注目的地方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