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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某人的行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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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页

书籍名:《某某人的行李》    作者:狄更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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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有在集市日,它的大广场才蓦地从梦中惊醒。在集市日,似乎有一位友好的魔术师用棍子打了打大广场的石板,于是活跃的货摊和棚店立刻拔地而起,有人坐着,有人站着,熙熙攘攘,讨价还价声、叫卖声同时从几百条舌头上发出,形成一片热闹的嗡嗡声,到处五色缤纷,白的帽子、蓝的罩衫、绿的蔬菜,交织成一幅欢乐的色彩,最后,以冒险为天职的武士们匆匆赶来,所有的沃邦们也一跃而起,跳下了床。现在,来自四面八方的乡下人,沿着漫长低洼的林荫路,成群结队地向这里汇集,有的坐着颠簸不定的白篷驴车,有的骑着驴子,有的坐着两轮车或运货车,没篷的车或有篷的车,有的步行推着小车子,背着包裹,也有的划着乡下的尖头小船,沿着水渠、溪流或运河缓缓驶来,他们都带来了出售的物品。于是你在这里可以买到靴子和鞋子、糖果和衣料;在那里(在市政厅阴凉的一角)可以买到牛奶和奶油、黄油和乳酪;在这里可以买到水果、洋葱和胡萝卜,以及煮汤用的一切必需品;在那里可以买到家禽和鲜花,还有不肯就范的小猪,也可以为你的农业生产买到新的铁锹、斧头、铲子、钩刀,还可买到大块大块的面包、一袋袋没有磨过的麦子、儿童玩的洋娃娃;出售糕饼的也在这儿把鼓打得震天响,叫卖他的食品。还有,听!一阵阵嘹亮的喇叭声,这是“医生的女儿”正坐在敞篷马车上进入大广场,她佩戴着粗大的金项链、金耳环,头上戴一顶蓝羽翎帽子,显得珠光宝气,雍容华贵,车前有两朵人造玫瑰花形的大伞遮住阳光,车后有四名衣衫华丽的侍从吹着号角,打着鼓和铙钹;她正在发售灵验的小丸药,它们能治百病,已医好了不知多少人!不论牙痛、耳朵痛、头痛、心痛、胃痛、虚弱、神经质、痉挛、头晕、发热、寒颤,只要服一帖这位伟大医生的伟大女儿发售的这些灵验的小丸药,便可药到病除!治疗的过程——医生的女儿,你所羡慕的这些豪华装备的女主人这么告诉你,喇叭、铜鼓和铙钹也使你相信这一切——是这样:你吃了这小小的、立刻见效的丸药以后,第一天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只觉浑身舒畅,有一种无法形容的、无法克制的欢乐感;第二天你便觉得好多了,仿佛已变成了另一个人;第三天你便霍然痊愈,不论你得的是什么病,病了多久,一下子便好了,你便会去找医生的女儿,想拜倒在她的面前,吻她的衣服下摆,把你所有的财物统统出卖,把你所有的钱统统用来购买这小小的灵验的丸药;然而她是无法见到的——她到埃及的金字塔去找草药了——你只得失望而归(不过你的病已经医好了)!医生的女儿便是这么做买卖(而且生意兴隆),出售和购买、声音和色彩的交替更迭,也这么继续不断,直到移动的阳光使医生的女儿落进了高屋顶的阴影中,让她明白,她得带着豪华的装备和吹打的乐器,告别了取得的辉煌成就和光荣,坐着颠簸不定的马车向西离开了。现在魔术师又用棍子打了一下大广场的石板,于是货摊不见了,坐的和站的人也不见了,一切买卖都消失得无影无踪,手推车、驴子、驴车、两轮车,所有一切用轮子滚的和用脚走的,都不知去向,只剩下几个清道夫带着粗笨的大车和瘦小的马,在清除垃圾,协助他们的是城里的鸽子,它们羽毛光滑,每到集市日子显得格外丰满。离秋天的日落还有一两个小时,这时如果有人在城门和吊桥外面,在暗道和双重壕沟外面闲游,他会看到,最后一辆白篷大车怎样从林荫道上正在伸长的树影中间逐渐远去,或者最后一条乡村小船怎样由最后一个农妇划着桨驶回家去,它像一个小黑点出现在他和磨坊之间那漫长的、又浅又窄的、给夕阳映红的水渠上,桨后划出的浮渣和水草遮蔽了船尾的水面,然而值得安慰的是他可以相信,那停滞不动的河水在下一次集市到来以前,不会再受到骚扰了。
              今天不是大广场起床的日子,英国人先生一眼望去,只看到年轻的士兵在操练正步走,他心情安闲,头脑里想到的也只是那些军人。
              “这些小伙子分散住在各个人家,”他说,“看到他们给那些人家生炉子、烧开水、抱孩子、摇摇篮、洗菜,帮助老百姓干各种非军事性的活儿,真是十分滑稽!我从没见过这样的人,一辈子也没见过!”
              这又是完全正确的。那不是二等兵瓦朗坦吗?他在那所房子里成了唯一的用人,既是女仆又是男仆,既是厨子又是管家,又是保姆,那是他的队长——军队执法队长的家,他在那里洗地板、铺床、买菜、侍候队长穿衣、做饭菜、制色拉、给孩子穿衣服,什么都干。或者不谈他,他是忠于他的长官;再看别人,那不是二等兵伊波利特吗?他住在两百码外的香料店里,每逢下了班,便自动照料店务,让美丽的老板娘上邻舍家谈天说地;他皮带上挂着军刀,满脸含笑地向顾客出售肥皂。那不是埃米尔吗?他住在钟表店里,每天晚上总是脱去上衣,给店堂内所有的钟表上发条。那不是欧仁吗?他住在白铁匠家中,经常衔着烟斗,在铺子后面小院子里四英尺见方的菜地上浇水,或者额上淌着汗,跪在地上摘蔬菜。例子举不胜举,那不是巴蒂斯特吗?他住在可怜的挑水工家中,这时正坐在门口的阳光中,伸开了军人的大腿,把挑水工不用的水桶放在腿中间(这是为了帮助挑水工,报答他的好心,这位挑水工总是挑着沉重的水桶来往于广场和给水处之间),在桶外涂浅绿色油漆,桶内涂浅红色油漆。或者,不用走得太远,就在隔壁理发店里,那不是下士泰奥菲尔吗?……
              “不,”英国人先生说,俯首看了一下理发店,“现在他不在那儿。不过孩子在那儿。”
              一个小不点儿的女孩子站在理发店的台阶上,望着广场的另一边。可以说她还只是一个婴孩,白亚麻布帽子紧紧包在头上,这是法国乡下儿童常戴的(像荷兰画中的儿童),身上那件家织蓝罩衫谈不到什么式样,只是在胖胖的喉咙那儿用带子缚着。这样,由于天然生得矮小,身材又圆圆的,从背后看,她似乎已在原来的腰部切断,头便巧妙地安在腰上。
              “不过孩子在那儿。”
              从她用胖胖的小手揉眼皮的姿势看,那双眼睛刚才还在打瞌睡,睁开没有多久。但它们一动不动地望着广场那边,英国人先生不觉也朝同一方向望去。
              “啊!”他随即说道,“我想得一点不错。下士就在那儿。”
              下士是一个英俊的小伙子,三十来岁,也许还不到中等身材,但外表端正,皮肤晒得黑黑的,颔下有一簇棕色胡子;这时他正面对着他管的那个班,在大声训话。从他身上简直找不到什么缺陷或差错。他的动作轻快、灵活,从整洁的军帽下闪闪发光的黑眼睛,直到闪闪发光的白绑腿,一切都十分完美。可以说这是他祖国军队的典型下士,肩膀的线条、腰身的线条、军服灯笼裤最宽处的线条和小腿部最窄处的线条,都恰到好处。
              英国人先生望着,小女孩望着,下士也望着(但最后这人是望着他的士兵),直到几分钟后训练结束为止,于是分布在各处的军队消失了,跑光了。英国人先生自言自语道:“瞧呀!我的天!”真的,下士跳跳蹦蹦跑回理发店,张开双臂,抱起小女孩,把她举到头顶上,像空中飞人似的,然后把她放回地上,吻了她一下,与她一起走进了理发店。
              但英国人先生与他的做了错事、不听他话的女儿争吵过,他们脱离了关系,这件事也涉及一个小孩。他的女儿以前不也是小孩,也曾像天使一般飞上他的头顶,跟这个孩子飞上下士的头顶一样吗?
              “他是一个傻瓜!”英国人先生发出了这声颇具民族特色的咒骂,便关上了窗。
              但是记忆之屋的窗和仁慈之屋的窗,却不像玻璃窗那么容易关上。它们往往会突然打开,还会在夜里轧轧作响,非得用钉子钉死不可。英国人先生试图钉死它们,但没有钉牢。这样,他度过了一个心烦意乱的傍晚和一个更加心烦意乱的黑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