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坚贞的情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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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籍名:《坚贞的情侣》    作者:巴尔扎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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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吾主诞生后第十三个世纪的头几年,巴黎城里由于一名图尔人而引出一段艳闻。这座大城的居民与国王的朝廷对这故事赞叹不已。至于教会,诸位从下文便可得知教会在其中起的作用,而且此故事本出自教会的记载。
              老百姓管此人叫图尔人,因为他出生在我们快乐的都兰省,其实他本叫昂梭。这位好人暮年返回故乡居住,据修道院及图尔城编年史的记载,他曾出任圣马丁镇的镇长,不过在巴黎他开过一家金店,这也是高贵的行当。却说他早年勤奋、诚实,终于成为巴黎市民,直属国王管辖,花钱买到国王的保护本是当时的习俗。他挑了一块不归教会收取年贡的地皮,在圣德尼街上圣洛教堂附近盖了一所房子,安置他的作坊,凡愿购买精工打制的金银首饰者无不慕名而来。虽说他身为图尔人有使不完的精力,而且巴黎城里遍布诱惑,他一直守身如玉,过了青春年华还从未涉足窑子妓馆。上帝为帮助我们建立对其奥妙无穷的神圣宗教的信仰,才赋予我们相信世间事物的能力,可是列位一定会说,图尔人这般作为,实难置信,故此有必要详细解释这金匠洁身自好的秘密原因。首先,列位须知,他来巴黎时身无分文,据他的老伙伴们说,穷得叮当响,与约伯一样。其次,我们都兰省人以霹雳火、急性子居多,他却相反,性格如金属,锲而不舍,又如僧侣报仇,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他做帮工时勤勤恳恳。当上师傅仍旧勤勤恳恳,总在揣摩新技术,探索新诀窍,搞各种各样的发明创造。深夜返家的路人,守望巡逻的兵丁乃至泼皮无赖,都见到金匠窗口的灯长明不灭,听到他与徒弟一起敲敲打打,连剪带铰,雕啊凿啊,锉啊磨啊,忙个不亦乐乎,那所房子门户紧闭,屋里人可都没闲着。贫穷促使他勤奋,勤奋使他明智,明智为他赢来财富。但知以挥金如土,喝酒撒尿为务的该隐的子孙,你们可要学他的样才是正道!一个单身汉难免受到魔鬼的诱惑,坐立不安,想入非非。图尔的金匠每逢此时,便去敲打金条银块,把邪念岔开,挖空心思去制作,雕琢细巧玲珑的花式和图案,借以平息他的维纳斯女神的怒火。此外,这位图尔人生性质朴淳厚,首先敬畏天主,其次惧怕强盗和领主老爷,最怕是天下大乱。他有两只手,却从来只做一件事情。他讲话细声细气,如出嫁前夕的新娘。虽然教士、军人与其他人都不认为他博学,他跟着母亲学会拉丁文,讲得不错,开口就来。来到巴黎之后,他又学会挺胸走路,不管别人的闲事,量入为出,不许任何人揩他的油,细心照管自己的财产,不相信表面上的花花绿绿,不说自己正在做的事情,言必有信,不抛弃任何有用的东西,有比一般苍蝇要好得多的记性,有心事闷在自己肚里,有钱藏在自己的褡裢里,不到街上看热闹,出售金银首饰从不索要高价。他既遵循上述原则生活,大智若愚,自然日子过得富足称心,也不伤害任何人。许多人了解他的底细,见到他便说:“上天作证,我但愿自己就是那个金匠,真要能变成他,罚我整整一百年陷在巴黎高过膝盖的狗屎马粪堆里,我也乐意。”其实这不啻奢望当法国国王,因为这金匠膂力过人,一双胳膊上青筋突起,汗毛浓重,若是攥紧了拳头,最有蛮劲的帮工师傅用钳子也休想叫他松手。这也难怪,须知他攥得那么紧的是属于他自己的东西。他一口钢牙嚼铁如泥,胃里能熔铁成水,肠子能消化铁汁,肛门的括约肌能排出铁渣而不至于撕裂。此外他肩宽腰圆足以像那位异教大神一样支撑世界。这本是异教大神的差使,从耶稣基督降临后才被豁免。他确是那种一锤子定型的人,因而也是最优秀的人,因为需要修修补补、多次返工才造出来的人,根本一钱不值,总而言之,昂梭师傅是伟男子大丈夫,相貌如雄狮,万一他作坊里的炉子火力不足,用他眉毛底下射出的炯炯目光也能熔化黄金,不过造物者平衡协调一切,赋予他清澈如水的眼珠以便杀减这股热力,否则他就要烫得皮焦肉烂了。如此人物,难道不算一条好汉?
              那金匠的美德既已举例说明如上,仍有人执意打听,为何他如蛤蜊闭壳一般保住其童身,不去使用这在世界各地皆得发挥的天赋才能。可是这些顽固的批评家懂不懂什么叫爱?嚯嚯!他们一窍不通!谁堕入情网,就得走来走去,窃听,窥伺,闭口不言,张嘴说话,蹲下来,抻长身子,缩小身子,缩成小不点儿,就得频频点头同意,经常凑趣助兴,脸色煞白,寻找魔鬼藏在何处,在选种板上清点灰豆子的数目,在雪下觅得鲜花,对着月亮念天主经,抚爱女友家里的狗和猫,向她家的友人致敬,对姑妈的风湿痛或重伤风深表同情,觑准时机对她说:“您气色好极了,准能活过全人类,为我们大家写墓志铭。”你还得讨她家所有亲戚的喜欢,踩不着任何人的脚,不打碎玻璃杯,给知了钉铁掌,洗刷铺地砖,有话没话找话说,为她端正镜子,赞美她衣服上的小装饰品,喊道:“这样就好。”或者说:“夫人,您这样打扮实在动人。”还得注意每天变花样,不能老一套。然后你得戴上皱领,穿着上浆的衣服如贵人老爷,谈笑风生但恰到好处,赔着笑脸接受魔鬼让你尝的一切苦头,忍气吞声,绝不发作,既勾住天主的手指,又攀住魔鬼的尾巴,给她的母亲、表姐和贴身女仆送礼,总而言之你得笑口常开,否则那婆娘就会从你手中溜走,把你晾在一边,临走时甚至违背基督徒之道,不向你说明任何理由。更有甚者,即使天主在他心情好的时候创造了人间最讲仁义的女人,谁若对这个女人钟情,也得讲话滴水不漏,蹦高跳远如跳蚤,旋转如骰子,善于演奏乐器如大卫王,能耍地狱里的万种技艺,还要为上述女人建造科林斯式的魔鬼柱廊。万一你对于那桩最讨夫人小姐喜欢,而她们自己往往不知道、又为一般人讳莫如深的特别事情稍有懈怠,那婆娘就会躲得你远远的,就像你得了大麻风。再说她这样做也在理,谁也不能编排她的不是。遇上这种事情,颇有人愁眉不展,或者肝火太旺,乃至没着没落、六神无主,一般人殊难想象。甚至有人为了裙钗一去不复返而寻了短见。这正是人与禽兽不同之处,因为没有任何动物会因失恋而变痴发呆,这也证明禽兽没有灵魂。所以,多情郎这个行当兼任耍杂技的、当兵吃粮的、卖假药的、演滑稽的,他是王子也是傻子,是游民,僧侣,上当受骗者,屁股上长钉子者,吹牛者,撒谎者,告密者,脑袋空空者,捕风捉影者,吹毛求疵者,小题大做者,逗人发笑者,耶稣基督不干这一行。明智之士见贤心随,也不屑此道。一个血性男儿只要干上这一行当,就得耗费时间,赔上性命、鲜血、甜言蜜语,交出他的心灵和头脑。世上女子最馋男子的心灵和头脑,因为她们一闲下来就嚼舌头,彼此说道,假如她们没有得到一个男人的一切,那就等于什么也没得到。还有那些刁蛮婆娘,你为她们干了一百下,她们依旧柳眉倒竖,莺叱燕嗔,为的是让你再添上第一百零一下。总之,她们个个都是暴君和征服者,永远不知满足。巴黎城内此风尤烈,女人诛求无厌,因为她们受洗的水里溶化的盐分多于世上任何地方,所以生下来就狡狯无比。
              却说那金匠既不能为爱情加温,磨光擦亮自己的非非之想,复不能打扮得花里胡哨招摇过市,寻找尺码相当的模子,他便终日埋头工作,打磨黄金,加热白银,巴黎城内不会有烤熟的孔雀从天上纷纷掉落街头,也不会有姑娘主动睡到单身汉的床上去,哪怕这单身汉是富埒王侯的金匠。既然如此,这位图尔人便如上述,落得一个童子之身。然而这位巴黎市民既然出售金银首饰,就免不了与女主顾讨价还价。而他的女主顾,不论是贵妇还是市民太太,都有天生诱人之处,而且不思掩盖,存心袒露。她们对他娇声细语,使他软下心来,以图在价钱上得点便宜。好图尔人听着这些话便往往把握不住自己,开始如诗人一样出神遐思,比无巢可栖的布谷鸟更顾影自怜。他自言自语:“我也该娶妻成家了,她能为我打扫房间,整治热饭热菜,铺床叠被,缝缝补补,从这间屋子到那间屋子快快活活唱歌,对我使性子撒娇,逼着我满足她的要求,为得到一件首饰,对我像所有女人对自己丈夫那样说道:嘿嘿,心肝,你瞧一眼这个,这有多可爱!让这条街上每个人都思慕我的妻子,眼红我的艳福。我们结婚,举行婚礼,她成了金匠铺的内掌柜,穿戴绸缎呢绒,我给她挂一条金项链,从头到脚疼她爱她,由她全权管理家政,除了我的积蓄不让她过问。我让她住进楼上的大房间,安上玻璃窗,铺上席子,挂上壁毯,配上一口华丽的衣柜,一张加宽的大床,镟出螺纹的柱子上挂着柠檬黄色的床帏。我再为她买许多漂亮的镜子,与她生下一打孩子;我一回家,就与孩子们亲个没够……”想到这里,老婆孩子统统烟消云散,他使劲锤打手中的金银材料,把刚才的幻想变成构思奇特的图案,把自己对爱情的思念转化成形状有趣,深得主顾欢心的首饰。主顾们哪知道这位好人制作的金银首饰里有多少他失去的妻儿老小,更不知道他的技艺越是精湛,心里越是难过。假如不是天主怜悯他,他会不解何为爱情就离开这个世界,不过在另一个世界里他会得到不转化为血肉之躯、因而不受玷污的爱情。那是大名鼎鼎的柏拉图先生的说法,可惜因为他不是基督徒,至今仍不得天堂之门而入。哎呀!我的话越扯越远,越扯越淡。是一辈心术不正之辈逼着讲故事的人添上这些无聊的话头,好像人们非把婴儿裹在襁褓里不可,其实婴儿本应赤身奔跑。该请大魔头用烧红的三股叉着实捅这帮家伙的肛门才好。在下这就言归正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