宠文网

天启

宠文网 > 杂文随笔 > 天启

第5页

书籍名:《天启》    作者:奥康纳
    《天启》章节:第5页,宠文网网友提供全文无弹窗免费在线阅读。!





              她撑着胳膊肘坐了起来,毛巾落到了她手上。克劳德仰天躺着,开始打鼾了。她想告诉他那姑娘讲了什么。然而与此同时,她又不想将自己在他心里的形象变成一头来自地狱的疣猪。




              “哎,克劳德。”她小声地说着,推他的肩膀。




              克劳德睁开了一只婴儿般的浅蓝色眼睛。




              她小心地望进去,他什么也没想,他只是走自己的路罢了。




              “喔,怎么啦?”他说着,又闭上了眼睛。




              “没事儿,”她回答,“你的腿还疼吗?”




              “疼得要死。”克劳德回答。




              “很快就会好的。”她说着,又躺了下去。一会儿,克劳德就又打起了鼻鼾。这下午剩下的时光他们就这么躺着。克劳德睡着了,她皱着眉头看天花板。她时不时地抬起拳头,在自己胸前轻轻一捶,好像正为了捍卫自己的清白,与一群看不见的访客战斗,他们像是约伯的安慰者们[3],表面合情合理然而却是错误的。




              大概五点三十分,克劳德动了。“得去看着那些黑鬼了。”他叹气,却没动。




              她直勾勾地望着上空,仿佛天花板上有看不懂的手写字似的。她眼睛上的肿块已经变成发绿的瘀青。“听着。”她说。




              “什么?”




              “吻我。”




              克劳德俯过身来,响亮地吻在她嘴上。他挤到她身边,他们的手勾在一起。她脸上那发狂的专注表情没有改变。克劳德坐了起来,咕噜地呻吟着,抱怨着,一瘸一拐地出去了。她继续专心看着天花板。




              直到听见载着黑人的敞篷小货车回来的声音,她才起床。她坐起来,把脚塞进她那双棕色的牛津鞋里,懒得系鞋带了,便迈着沉重的步伐拖拖拉拉地去后廊拿红色的塑料桶。她把一托盘的冰块都倒了进去,又倒了半桶水,出门去了后院。每天下午,克劳德带雇工回家来,一个男孩子帮他往外堆干草,其余人就在车后等他忙完带他们回家。货车停在一棵山核桃树的树荫下头。




              “今晚大家怎样呀?”特平太太精神不振地打着招呼,拎着水桶和长柄勺出来了。货车上有三个女人和一个男孩。




              “我们很好,”最老的女人说,“你咋样呢?”她的眼睛立刻看到了特平太太额头上的暗瘀,“你摔跤了,是不是?”她语气关切地问道。老女人皮肤黝黑,几乎没了牙,头上戴着的一顶克劳德的旧毡帽拨到了脑后。另两个女人年轻一些,皮肤颜色也淡一些,两个人都有新的鲜绿太阳帽,一个就戴在头上,另一个摘下来了。那个男孩在帽子底下笑得露出了牙齿。




              特平太太把桶放在货车斗里。“你们自己来。”她说着,往四周看了看,确认克劳德已经走开了,“没有,我没摔跤,”她说着抱起了胳膊,“比摔跤要糟糕多了。”




              “没有坏事,你不会有坏事哩!”老女人说着,说话的样子好像大家都知道特平太太有神灵特殊保护似的,“你就自己小摔了一下下嘛。”




              “我们进城到了医生的诊所,因为牛踢了特平先生,”特平太太用平淡的语调说,暗示她们可以把蠢话省省了,“有个姑娘在那儿。一个大个子胖姑娘,怒容满面。我看那姑娘觉得她有点怪,但也不知道怎么怪。我和她妈妈正聊着天,聊啊聊的,忽然之间砰的一声,她把她正在看的大书朝我砸过来,还……”




              “啊不要!”老女人叫道。




              “然后她就从桌子上跳过来,开始掐我脖子。”




              “啊不要!”她们全都喊了起来,“不要!”




              “为啥她这样?”老女人问道,“她烦啥?”




              特平太太只是看着自己的前方。




              “有事儿烦她吧。”老女人说。




              “他们来了辆救护车把她带走了,”特平太太继续说,“不过走以前,她在地板上打滚,他们想按住她给她一针,她对我说了句话。”她顿了顿,“你知道她对我说什么吗?”




              “她说什么啦?”她们问道。




              “她说——”特平太太开始又停下,脸色非常阴郁沉重。阳光开始泛了白,越来越白,洗清了头顶的天空,在天空的映衬下山核桃树的叶子愈发黑暗了。而那些话她怎么也说不出口。“真正难听的话。”她喃喃说道。




              “她不该对你讲丑话,”老女人说,“你这么亲切。我认识的女士中,你最亲切。”




              “她还漂亮。”戴帽子的女人说。




              “还结实,”另外一个说,“我以前可没见过如此亲切的白人女士。”




              “这都是真话,在耶稣面前也讲,”老女人说,“阿门!最亲切最漂亮就是你了。”




              特平太太清楚地知道黑人谀媚的马屁价值几何,这让她更加愤懑了。“她说,”她再次开始了,这回一口粗气就说了出来,“她说我是从地狱来的老疣猪。”




              一片讶然的寂静。




              “她在哪儿呢?”那个最年轻的女人厉声叫道。




              “让我见她。我去杀了她!”




              “我和你一起去杀了她!”另一个嚷嚷说。




              “她从贫民区来,”老女人怜悯地说,“我知道白人女士里你最亲切。”




              “她还漂亮,”另外两人说,“长这么结实。还亲切。耶稣对她很满意!”




              “肯定的。”老女人宣布说。




              白痴!特平太太对自己咆哮。但凡要用脑子的话,你根本不能对黑鬼讲。你可以和他们喋喋不休但没法和他们沟通。“你们不喝水啊,”她简短地说,“喝完以后桶就搁在货车上吧。我还有事儿要做,不能在这里站着过一天啊。”她往屋里走去。




              她在厨房的中央站了片刻。她眼睛上面的瘀伤看起来像一块微型漏斗云,随时都可能席卷越过她眉毛那道地平线。她的下嘴唇危急地噘了起来。她调整了一下魁梧的双肩,挺直身子,而后快步走到屋前,从侧门出去,走下了通往猪舍的小路。她的表情像是一个手无寸铁只身投入战斗的女人。




              这会儿的太阳是深黄的,犹如秋分时节的月亮,正在往西面迅疾地驶去,越过了远处的林木线,好像要抢在她前头到达猪舍似的。路面坑坑洼洼的,她大步前行的时候,把路上几块相当大的石头踢飞了出去。从牲口棚边上的小路走到头,猪舍在一个小土墩的上面。那是一块跟房间大小差不多的水泥平台,围了一道约莫四英尺高的木栅栏。水泥地面微微倾斜,以便冲刷的水能流到沟里,再从沟里引流到田地里做肥料。克劳德就站在外头水泥地的边缘,俯靠着顶板,水管往下伸冲洗里头的地面,管子连着附近一处水槽的水龙头。




              特平太太爬上去站到他旁边,瞪着眼睛看里头的猪。七头长鼻子、长满刚毛的小猪崽——棕黄的,带了猪肝色的斑点——还有只老母猪,几个礼拜前刚下了小猪崽。老母猪正侧躺下,呼呼噜噜,而小猪崽四处奔走,摇摇晃晃,跟傻乎乎的小孩子一个样子。它们眯缝的小猪眼在地上搜罗剩下来的东西。她曾经读到猪是世界上最聪明的动物。她对此深感怀疑。它们应该比狗聪明。曾经有过猪宇航员,它的任务执行得很好,然而随后死于心脏病,因为他们让它穿电热服,整个检查过程都得直挺挺地坐着,但是当然了,猪应该四蹄朝下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