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跳舞的曼珠沙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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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摇落成空

书籍名:《跳舞的曼珠沙华》    作者:郭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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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巴郡南郡蛮,本有五姓:巴氏、樊氏、覃氏、相氏、郑氏,皆生于武落钟离山。其山有赤黑二穴,巴氏之子生于赤穴,四姓之子皆生于黑穴。末有君长,俱事鬼神,乃共掷剑于石穴,约能中者,奉以为君。巴氏之子务相乃独钟之,众皆叹。又令各乘土船,约能浮者,当以为君。余姓皆沉,唯务相独浮。因共立之,是为廪君。乃乘土船从夷水至盐阳。盐水有女神,谓廪君曰:此地广大,鱼盐所出,愿留共居。廪君不许,盐神暮辄来取宿,旦即化为虫,与诸虫群飞,掩蔽日光,天地晦冥。积数十日,廪君视其便,因射杀之,天乃开明。廪君于是君乎夷城,四姓皆臣之。廪君死,魂魄化为白虎。巴氏以虎饮人血,遂以人祠焉。
  ——《后汉书南蛮西南夷列传》
  秋很快就被冬取代了,厦门的冬天也比别处暖和许多,一件海军领马海毛衣已经足够。
  一个微雨的早晨,我在去图书馆取资料的路上,买了束小小的太阳菊,正低头付钱,一个熟悉的身影立在了我的面前。
  “翩翩?”我惊讶地看着她,不由向后倒退几步。
  是翩翩,只不过一季没见,她清减了不少,眉宇间竟有几分俊朗——有人曾赞明代女伶楚生“深情在睫,孤意在眉”,怕就是翩翩如今这番样子。而她合体而高贵的淡米色皱纱风衣长襟炔炔,正如临水照镜的夕颜花。
  “湘裙,”她冷静地看着我,“没想到我会来,是么?”
  “的确没想到——”我勉强应酬,却不知接下来该说什么,那散佚的语句像失神的花瓣,四处飘零飞落开去。
  “湘裙,我们很久没见面了,你可好?”翩翩的样子越是庄重我越是心虚——莫非是她察觉了什么?
  可是她又能察觉什么呢?蓝剑是瞒天过海的好手,但是我为什么要充当他的同谋?——我们三个人的关系仿佛持续已久,又似乎刚刚发生,多么可怕和滑稽!
  翩翩端详我半晌,突然苦笑,“湘裙,有的时候我想,我们认识简直有一个世纪那么长。”
  我低头,略略放松,雨丝儿晶莹冷漠,窥探着我俩话里的虚实曲折。
  “我了解你就像了解我自己,”翩翩声音略微高扬,“我热爱你也像热爱我自己,我待你如姐妹如手足如生命还嫌不够,湘裙,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来了,都来了,我一直希望躲避的还是没能避开——我和她,无可避免地面面相对。
  中间隔着凉薄的空气和混淆的爱恨,我深深垂下头,做着最后的微弱抵抗,“翩翩,你说的我听不懂——”
  “起先我也不相信——背叛我的竟然是我最好的朋友,这是电视剧里才会出现的情节吧?”翩翩冷笑起来,逼近了我,她的身上搽着一种不知名的香精,浓郁、忧伤而诡异,像月亮下邪恶的精灵,“湘裙,明人前面不说暗话,我希望你放过蓝剑。”
  有一个故事是关于古时的窦玄:窦玄据说长得很潇洒,可称绝异,天子就让窦玄休了原妻娶公主——这种故事在旧时代里本也常见,结局便是形形色色。不过窦玄夫人留下了一首《古怨歌》:“茕茕白兔,东走西顾。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然而这个故事,好像没有结局。
  其实在《世说新语》里有另一个讲法:那个公主见了夫人后,感叹这样的女子我都心动,何况男人,然后知趣而退。但是我不是那知趣的公主,而翩翩也未必如窦玄原妻般隐忍退让。
  “我没有不放过蓝剑,我——”我一直在逃避,一直在躲闪,希望翩翩又是临时起意,很快就会把蓝剑丢在脑后——像多年前对桑子明那样,我就不用再躲躲闪闪。
  但是蓝剑怎同桑子明,他会任由人将他丢在脑后么?到底,是谁不放过谁?
  翩翩没有耐心等我嗫嚅,一股脑地恶言相向,“你明明知道蓝剑和我的关系——我此生做得最错的一件事就是请你参加我的舞会!湘裙,你是故意的吧?”
  事情既已挑明,我反而比预想当中要镇静,“翩翩,你是误会了——”
  “我误会?”翩翩放声大笑,似座将要爆发的火山,“晏湘裙,有谁比我更了解你呢?你才不是甘于平凡的女子,只是你无力抗争,只好做出一定程度的妥协让步。”
  我深觉难堪,但决定不做声不反击。
  然而翩翩不到赶尽杀绝誓不罢休,“你嫉妒我,你羡慕我像蝴蝶般优游自由——你做不到,你只是一只寂寂无为的工蜂,所以你使尽浑身解数抢夺我的幸福——你这卑鄙的小人!”
  “如果你非要这样认为,我也没办法!”我的忍耐到了极限,不想再被她谩骂下去,欲从她身侧夺路而逃。
  而翩翩抵住所有通路,皮笑肉不笑,“有本事别走啊,晏大小姐一贯会装纯情玉女,我倒想亲耳听听她有什么解释!”
  “翩翩,你想表达什么?”她这样侮辱我,我倒镇定下来了,略带歉意然毫无畏惧地说,“一个巴掌拍不响,蓝剑不是个物品,我便是想让与你,你也要有福分拿得走!”
  “听听,”翩翩笑得狰狞,做好殊死一搏的架势,“抓贼的不做声,做贼的先喊起来——热闹不是么?可是湘裙,自古吃饭的地方不拉屎!你还真别逞嘴硬,我有办法让你和蓝剑都在厦门待不住——到时候就真实现了你的夙愿:贫贱夫妻百事哀呀!”
  “怕你是么?”我嗤之以鼻,不仅不计较她出语粗俗,反更与她唇枪舌剑,“整个世界就你一家开公司的?莫非你就是传说中金融寡头或黑市老大?离了厦门这小破地方,全天下就没有一处可容人么?”
  “你固是如此想,怕蓝剑不会同你一般有志气,”翩翩嘴角轻蔑地撇在一旁,“你觉得厦门小而破,只是因为你不过是个小市民罢了,以你和你的家庭那种层次,看哪里不是小而破或者大而破或者新而破或者旧而破——一个人在自己的出生地都无法出头,很难想像在别处会如何……”
  她这样贬损我,仍嫌不过瘾,依旧不饶不弃地尖酸刻薄,“任何一个人,只要他不傻,也一定会得选择——名不虚幻,利也实在,说金钱万恶的人,只因他没有!”
  (我记得少年时叶翩翩,她有着水晶花一样可爱的面容和羊脂玉一般精致的下巴,她曾那样认真地对我说,“湘裙,除了爸爸妈妈,我最爱就是你——无论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我都会为你骄傲的,我们永远是最好的朋友……”
  我们永远是最好的朋友——我苦笑了,雨突然停住不下,仿佛时光也为我们凝滞不前,天气极冷,而我觉得浑身燥热。)
  我们怒目相向,前缘尽逝,如撕杀恶斗的阿修罗,都只为这一个男人——他像一柄浮动着幽蓝色暗光的锋刃利剑,轻易割开了我们的总角之角。
  桑子明只是个开始,从此后我们便在互相报复,以无法觉察、无法逃脱的形式——甚至连自己也无法察觉,纠缠在生命的每一时刻。
  我早该知道,一个人的命中,总是会有些什么,是无法规避与摆脱,这就是注定!而我们不过是飘忽渺茫的风筝,高天上艳色一闪,去住都不由人。
  多年前的故事重新来过,却改写了情节,这一次,被主动追求的人是我而不是翩翩——翩翩比我更清楚这点,所以如此切齿痛恨!
  “人人都说我们生得像,你哪有资格和我像呢?”翩翩凑近我,格外恶毒地低语,“你大约不知道,湘裙,你那个硕士根本就是我叔父公司捐的——蓝剑求了他多日……”
  她望着我,那目光安静,冷酷,充满了不可理喻的讥笑,我想起印地安人的毒蛇,微微的打了个寒战。
  以翩翩的个性,我从不相信她会这么轻易放过我,但是如此地残忍,的确出乎我的意料——或许有其它更深一些的缘故,我不能参透,唯一能够做到的,就是逃——拼命的,竭尽了全力的逃!
  但是我不能逃!
  我嘴角上扬了半日,想无论如何都要维持一个较好的形象,却终究抽搐起来,她点中我的要害!眼前一黑,险些晕倒过去,头脑中似有千钧列车驶过,轰轰轰轰轰,经过黑漆的山洞时忽然爆炸、猝不及防——而我是那个受到极大震荡、缩成一团求生的旅客。
  翩翩眼睛不曾扇动一下,我所有细节暴露无疑,她笑起来,满意而诡谲,像开战的阿修罗。
  我提醒自己万万撑住,故意发出轻快的碎笑,虽笑得如此破绽百出,还是赢来翩翩疑惑的眼神。我故意娇媚地说:“人人都说我们生得像,但是我是校花你不是——倒真没想到蓝剑会为我鞠躬尽瘁,他几时这样待过你呢?”
  翩翩又气又恨,咬牙道:“湘裙,你以为我会上当么?你当真这么想?你从来没有男朋友,小的时候死不肯做我家的汽车——谁不知你又臭又硬的书生脾气……”
  翩翩的话勾起了我的回忆,那个夏季的山寺,小小的翩翩如玉石一般明净,在佛前和我们一起许愿,“相裙你凭良心说,我哪一天不把你当作亲姐姐,样样色色和你共享,若你还是不高兴,也太有失厚道了……”
  我一怔,一滴泪珠从眼角滑落,但翩翩咬牙切齿的话语将我拉回现实,“晏湘裙你还真是人穷志不短啊,有种你就横到底!”
  翩翩镇日风度翩翩,此时却失尽姿态,立定意偏偏不把这个男子让与我;我虽名为湘裙,倒无古时女子裙琚之德,山穷水尽一如力战法海的白娘子。
  我们的影子被风吹到墙垣上,拉成不能想像的巨大,仿佛谁饱墨书写的“情”字,但熏神染骨,误尽苍生。
  “像他这么明理的人难道会放着经营已久的战场不要而去和一个诸事无依的穷女子牛衣对泣?”翩翩虽然语气凶狠,可虚脱的冷汗早已渍湿了薄衫。
  “你说什么并不重要,”我咬破嘴唇发狠道,“这,可要他自己来选!”
  翩翩盛气凌人,维持姿态对我冷笑,然而她笑着笑着突然泪如雨下,“湘裙,我已经不能再让他‘自己来选’了,我是第四次怀孕,医生说如果这个再打掉就再也没有怀孕的机会了,而且,我的老父催我结婚——他心脏不好,如今又住进了特护病房,念在他待你如同已出的份上,请放弃蓝剑吧……”
  我呆呆望着蹲跪在地上歇斯底里的翩翩,半晌不能作声——她先辱的我,她先求的我,可我此时已无谓悲喜。只是预想中再寻不出这原由,怕是一世也猜不出来。
  她心中的根源,自己也未必知晓罢,我更不必寻了,只是红尘中无情有情。
  我俩自小纠缠,每次落泪,终是为着他人。
  一朵花落在我脚边。无声的,溅起一点尘埃。尘埃,也有香气。
  晚风吹来,已是日暮时分。因为雨停了,反而看见满天霞光,但是慢慢慢慢暗下去,如一匹紫红色早已不大明艳的织锦,然后被光怪陆离的水面所吞没,连太阳也疲乏了,只将残红映照一个女人的悲剧——不,是两个女人的悲剧。
  人言落日是天涯,原来望极天涯,真的是永远都看不见家。
  观音菩萨的六字大明咒是一个密咒,像征一切诸菩萨的慈悲和加持,可去除有始以来的业障,如同十方三世一切诸佛亲临灌顶。
  嗡  吗  呢  叭  咪哄  吽(Om  Mani  Pémé  Hung),以六种智慧对治六道烦恼:
  嗡:白色之平等性智光,净除天道中骄傲执着,断除堕落变异之苦。
  吗:绿色之成所作智光,净除阿修罗道中忌妒,断除斗争之苦。
  尼:黄色之自生本智光,净除人道中无明贪欲,断除生老病死之苦。
  叭:蓝色之法界体性智光,净除畜牲道中愚痴,断除喑哑苦。
  弥:红色之妙观察智光,净除饿鬼道中悭吝,断除饥渴苦。
  哄:黑蓝色之大圆镜智光,净除地狱中嗔恨,断除热寒苦。
  OM是佛四身、是五方智慧,MA  NI是珠宝,而PE  ME是莲花。若持诵,可以回遮并寂灭世间邪魔损害。
  嗡:能回遮并寂灭天魔损害;
  嘛:能回遮并寂灭鬼女损害;
  呢:能回遮并寂灭邪王损害;
  叭:能回遮并寂灭土地神损害;
  咪:能回遮并寂灭死魔损害;
  哄:能回遮并寂灭鸠磐荼损害。
  嗡字,能清净天之业障,并遣除其死堕苦;
  嘛字,能清净非天之业障,并遣除其战斗苦;
  呢字,能清净人之业障,并遣除其生老病死苦;
  叭字,能清净旁生之业障,并遣除其役使苦;
  咪字,能清净饿鬼之业障,并遣除其饥渴苦;
  哄字,能清净地狱之业障,并遣除其寒热苦。
  嗡字,能消除傲慢心所引转生天趣之业力,关闭转生天趣之门;
  嘛字,能消除嫉妒心所引转生非天之业力,关闭转生非天之门;
  呢字,能消除贪心所引转生人趣之业力,关闭转生人趣之门;
  叭字,能消除痴心所引转生旁生之业力,关闭转生旁生之门;
  咪字,能消除吝啬心所引转生饿鬼之业力,关闭转生饿鬼之门;
  哄字,能消除嗔心所引转生地狱之业力,关闭转生地狱之门。
  我颤手泡了两杯茶,上好的杭白菊。沸水一滚,那死去多时的枯花,又在盏中复活,浮浮沉沉的花,白中带一丝淡绿,怒放竟还胜于生时。只因积攒了无数的萎靡和寂寞——生的尽处是死亡,死亡到了极致、死到不能再死,也能够返生么?这便是花非花——花非花,雾非雾,人非人!
  “你打算怎么办?”明明是我在质问他,可声音却如游丝一般黯淡无力。
  “你愿意解释吗?”很恨自己这种态度,在这个关键的谈判时刻,我倒用起了乞求的语气。
  蓝剑垂下眼帘,昔日清朗的目光在浓密的睫毛下面阴晴不定。
  在我们相识的时间里,我无数次卑躬屈膝、忍辱求全、躲在暗地里不见光芒。
  为了爱他,把所能够拿出的东西全都拿了出来,把自己放在祭坛上,任人宰割。但仍然落得个如此下场。
  我不明白,为什么爱一个人,竟会这么的不容易。
  不容易。
  不求生,但得死!
  “蓝剑——”我悲愤地抬起头直视他,“你倒是看着我!”
  蓝剑匆匆一瞥,立即又将面孔别转开去——蓝剑的侧面比他正面还要漂亮,但是美得很邪恶——这是我第一次发现人的侧面和正面截然不同:他的轮廓很硬,眼角微微上扬,嘴角有意无意总带一丝调侃而漠视的笑意,与他正面的诚恳、庄重绝不相同。
  我突然不寒而栗,想起了日本著名小说家三岛由纪夫的一篇随笔,那是他对古罗马雕像“安提诺乌丝”所发的感慨:“眼前的这尊雕像是这么年轻而有朝气、这么完美、这么声誉卓著,这么健美的肉体,内里蕴含的难以言喻的阴暗思想,是通过什么途径以至可以潜藏起来的呢?说不定只是这个少年的容貌和肉体就像阳光似的光辉灿烂,从而浓重的阴影自然接踵而至……”
  “湘裙,”他沉默良久,好像在看如何组织语言比较恰当,“我从不曾向你讲过我的出身,总觉得时机不凑巧,现如今,说什么也没有意义。你就当我无家吧,反正甫出生便是修罗场,所以我无不舍,因为无人不舍我。你和我的世界观不同,你怨我也罢恨我也罢,我都理解——可四周社会阴险卑鄙、身边人物凶残龌龊,你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你而死,我不会容忍他们长居我上,若要胜利,必须以暴制暴。诚然我是爱你的,湘裙,我爱你如己、爱你如四肢百骸——可你知道,我纵然对待自己的四肢百骸也极其苛刻:我早已抛却性格中的敏感、同情和世俗道德,换句话说,除了智慧,我注定麻木不仁——我爱你湘裙,但我并不因此而纵容自己……”
  我愣愣地听着,翻来覆去竟不明所以,然而就此便华灯初上。灯光一星星一点点亮起来,继而接成一片——火红色、深棕色、杏黄色,如飘摇的树叶落了满天满地,暮色的余辉依稀的勾画出楼房婆娑的身影,幽暗的灯光透过沉重的窗帘诉说着久远的故事,我惘然抬头,窗外落寞的夜色已经可以当作背景,我看见窗户映出的自己,满脸的泪痕。
  “而且,”他顿一顿,放缓了语气,“在很多时候,爱与不爱只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小事情,但有一些目光人为地把它放大,大到它原本不能承担的意义,而这不管对爱或者是人来说,都是很悲哀的。”
  我根本不能听懂他说什么,只是一味掩住脸,长发自两鬓滑落,也掩住了深深浅浅的泪痕,“我怀孕了!蓝剑,你总得给我个交待……”
  蓝剑眼神里刹那间既惊且喜,握沙发的手力道突然加重,然而只一瞬便幻作黯淡。
  他默不作声,盯着远处的眼眸里闪动着某些情愫,既深沉又执着,偶有些许柔情,似乎无处发泄,使面色变了又变。风吹过窗棂,路灯漏了进来,从他脚下延出影子,漆黑如夜,修长错影的一抹黑,孤独而又遗世。
  他挣了半晌,才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湘裙,这不在我的规划之内——我寻求的,是无限机会——就像陀思妥耶夫斯基所说,周围充满无数可能性的时候,你不可能对其视而不见!况且,”他顿一顿,“翩翩也为我堕过胎。”
  我静静看着他。我突然有种错觉,蓝剑就是那冥冥上天的化身:一样的冷酷、一样的漠然,一样的高深莫测,谁生、谁死,他根本不在乎,只让生灵各安天命相较手段——那锯齿般的暴戾无情,对着自己的亲身骨肉也不能例外。
  楼下的女孩又弹起钢琴,四周有柴米油烟冉冉升起,而那一束太阳菊,此时在黑暗里静静枯萎了。
  我闭上眼,忽然明白什么叫“身外物”,从今事事都是身外物。
  这样僵持了不知多久,蓝剑痛下决心地抬起头,“湘裙,我记得你的每一点好处,但那是从前的事了,这次是我的机会,不见得我就要庸碌一生!”
  无爱无恨,无忧无怖,无喜无乐,无人无我,前生五百次的回眸,才换过今世唯一一次擦肩而过,因果自有定数,纷纷扰扰,又如何找寻?佛只能点化,不能身历,一切缘分终有尽头,缘尽人散,与佛无关!
  外加当头明月——这是什么月亮?简直跟太阳差不多!分外的近,分外的大,分外的亮,让人根本无法逼视!
  我突然大笑起来,原来伤心到极处,人是不哭反笑的;就像滚水泼了手,才觉奇痒钻心,方知痛不可抑。
  倾尽了一颗心,却原来不过如此,栏外暮色苍茫,青山妩媚,逐渐隐没在黑暗之中。
  蓝剑上前几步,伸出手来,但到底攥紧了拳,停在半空。
  我笑得几乎喘不过气来,翩翩、翩翩,原来我们都错了,谁也不是舞会的主角。
  那能够破除魔法的王子,其实并不存在!
  中卷
  佛言:出家沙门。断欲去爱。心不系道。亦不结业。使人愚蔽。爱与欲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