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跳舞的曼珠沙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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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相恩无益

书籍名:《跳舞的曼珠沙华》    作者:郭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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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皆悉与我同行、同愿、同善根、同出离道、同清净解、同清净念、同清净趣、同无量觉、同得诸根、同广大心、同所行境、同理同义、同明了法、同净色相、同无量力、同最精选、同正法音、同随类音、同清净第一音、同赞无量清净功德、同清净业、同清净报。同大慈周普救护一切、同大悲周普成熟众生、同清净身业随缘集起,今见者欣悦。同清净口业随世语宣布法话、同往诣一切诸佛众会道场、同往诣一切佛刹供养诸佛、同能现见一切法门、同住菩萨清净行地。
  ——《严华经》
  我第一次面对男女间的尴尬,以为蓝剑不会准时赴约,所以也没有特地去请假。
  (多年后我重新审视当日的行为,仍觉得年轻的自己过于自爱,无论何时何地,总留一道后退的底线。)
  没想到第二天,他亲自来宿舍接我——我顿时手忙脚乱六神无主,人间没个安排处。
  “只是个短途旅行,何需把整个家都搬了去?”蓝剑笑着用食指指节擦擦下唇。
  我面红耳赤到不能言语。
  蓝剑这个人,接触越多,越发被他深深吸引。他的确出类拔萃,无论是骑马还是潜水,甚至只是下一盘棋、添一晚茶,他都做得高雅专业且一丝不苟。而这种氛围构成了强有力的磁场,经常吸引一堆或呆望或喝彩的男男女女——他没有空诺,即使是些微小事,即使只是娱乐,他也能十全十美精益求精。
  出乎我的意料,蓝剑十分有才华,他对文学与历史的造诣之深,为我辈所望尘莫及——认识他以前,我一直以为他是很现实的人,可听他对《红楼梦》与莎士比亚戏剧的诠释,立即惊为天人。
  这是个怎样的男子?从他开始,之前和之后的男人统统沦为配角。他究竟是谁,色色样样地符合我心意?难不成我前世做了泼天的善事,佛祖特意塑这样一个男子补偿我所有的亏欠?
  而他又对我亲切备至,如关照脆弱的水晶娃娃。单单注视他深邃而智慧的双眸已浑然忘却世间不快,我开始明白诗仙所描述的“相看两不厌,唯有敬亭山”的意境。
  原来这就是被爱宠的感觉——如被供奉,有观音般的端凝。
  “在想什么?”蓝剑拍拍我的面颊。
  我一笑,不答言,仰望长空——因为天气好,海面又开阔,可以看见满天清冷又灿烂的星子,而且它们离人是那么近,几乎触手可摘。
  这样的日子不是不像婚姻的,我们相守相伴,远离人群与物质,在这样一个小小的城镇,逗留下来,然后一留就是一生。
  (小龙女被困毒蜘蛛洞时曾感叹:若是能与我的过儿一道,即使在这狭窄的洞中一世,我也不会烦闷。)
  回来的时候我彻底做放弃壮,虽然学校不至于为此等些微小事给临毕业的学生大肆处分,但操行分数、毕业分配可能统统被影响——但,这又算得了什么?
  迎接我的是气急败坏的导师,“这几天你去了哪里?”
  我打算以沉默对待接踵而来的苛责。
  “保研的表格搁在我这里都快发了霉,你父母家的电话也被打爆——全世界的人都以为你大小姐失踪了。”导师用得都是激烈夸张的词语。
  “保研?我?”我指着自己的鼻子不能置信。
  我一直觉得自己的运气不错,但好成这样,确实令人感到疑虑。
  同宿舍的女生觉得我定是动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腕,对我有意地疏远与排挤,对外又编造出诸多难听的谣言。
  我沉默惯了,觉得不欠她们任何解释,于是关系更加僵持。
  大学文凭只能确认学历,不能保障人品,而毕业的痛苦那样巨大,排山倒海地压下来:回乡、无业、考研失败、劳燕分飞、家庭与社会的双重压力……女孩子本就脆弱善妒,这样一来,桩桩件件都推我作罪魁祸首——她们之前从未这样尽释前嫌地同仇敌忾。
  原来我也为促进她们的团结做了贡献,我冷笑着。
  至此,我开始了解幼年时的翩翩所遭受的种种排挤,并佩服她小小心性中执着与勇敢的一面——即使是为了逃避琐碎又可恶的现实,即使她其实没有我想像中洒脱释然。
  我提早离开了学生宿舍,在外面租赁房屋——这在当时的校园是非常大胆的举动,但正值人人自危之际,且我已有太糟的名声太多的绯闻,大家反而不以为意。
  “你这样是否在邀约我同居?”这样大胆的话,蓝剑说来也如此不动声色。
  我讶异地看着他:他这样做简直是趁人之危,而他无疑就是一个坏人——他和翩翩厮缠,又这样俘获我,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我却一点也恨他不得——我们前生来世是不是有什么纠葛?也许我是一场永恒的舞会约人不至的女主角,而他是那个失约的薄幸男子。但到了这一世,为什么还是他辜负我?难道也许根本没什么因果轮回,我们生生世世、来来往往,只能参加同一场舞会、期待同一支舞曲、等待同一个舞伴?
  谁说凡间苦痛,与色相无关?
  我选的楼房颇具风霜,但内部十分清爽干净。因为楼层高的缘故,可以时时感到森森凉意,与学校比起来,更加接近“人间烟火”。
  研究生比本科轻松太多,下午的时候大多没有课。我常常赤足踏在地板上,看浓艳的太阳投透过竹绿色的窗帘,摇曳出一串轻微的笑意。
  对门院子里开着白玉兰,偶有几片叶子飘下来,打着一个半盹的小猫。谁家的阳台上,两个老人坐在摇椅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楼下一片矮房,在阴凉的遮蔽里,时不时看到一双劳作的手:绕毛线的、摘菜的、洗着一堆不知名的物件……隔壁女孩好像刚刚开始练钢琴,翻来覆去只是一段音节:叮、叮咚、叮叮咚,击打在人心里最软弱的地方,如玉兰花一般美好。
  蓝剑的工作十分出色,这一点我早有耳闻,他头脑聪明、进退有度,关键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不费吹灰之力便拿下几个重要客户,老板正准备升他做部门主管,更不用说他出手慷慨且仪表堂堂这些细枝末节的好处。因此谁都将他高看一眼,就连市场总监在他面前也不敢粗声大气。
  假如他有求于人,那人便不折不扣地有出必应——不能不应。
  蓝剑有时回来吃晚饭,我便如小妇人一般挽着篮子与菜贩讨价还价。买来青翠的扁豆、鲜艳的柿子椒、鲜活的龙虾和肥厚的乌贼,再一样样指引给蓝剑。
  这甘愿庸常的生活,充满着自得其乐的乐趣,就像居住在上海市井间的张爱玲——去趟菜场也能写出两首情诗。
  没有人主动去触及敏感的话题:  奇_书_网  _w_w_w_._q_i_s_u_w_a_n_g_._c_o_m  比如婚姻、比如永恒。我们的生活和将来无关,要求也是无济于事。瞬间的快乐得到满足,就该感谢万能的上苍。
  想想看,如果没有身边这个人,日子将会多么寂寞!
  宇宙间的一切都不确实,即使微笑,即使流泪,即使美好或者更加美好,都在渐渐远离我们。正如天文学家所说,我们自身也在远离自身。那我们能把握什么呢?
  “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固知难以久远,不若珍惜片时。
  要不是谭晋玄的突然来信,我几乎要忘却了他的存在——也许是故意忘却。
  继那次激烈争执之后我们就很少见面,后从友人那里听说他孤身去了英国——看来他是要彻底抛弃一切和叶氏有关的人或物,包括我在内。
  我觉得这样对他只有好。
  我很惭愧,他这样厚待我,而我除了祝福之外,什么都不能给他。
  我以为我们就会这样断了联系,只在彼此心中保留一个似是而非的影子。
  但我还是估计错误,这种关系是一些人断不起的,对他们来说那已是一种感情——人活着就是为了不停的接受感情,然后放不下这些感情,直到死去。
  所以我收到了他的信。那一份毫不掩饰的真挚,即便隔着千山万水,即便承载在一张薄薄的纸上,也让人觉得炙热扑面:“如果你需要,湘裙,我总是等着你的……”在信的结尾他信誓旦旦地保证说。
  (晋玄,要我说多少遍你才会明白:我的爱从无历练,也没有尽头,更无所谓什么开始与结局。
  那庙里的箴言,是阿修罗吧!阿修罗素以执着心强而著称,于是她什么也放不下;既然根本放不下,所以无从得自在!
  即使你是好心的芝草,也还是无法解救我,因我比那蜘蛛更浅薄无知——而且这一次,我一定要赌一次,看甘露究竟会为谁留下!)
  “谁的信?”看我迷惘的脸色,蓝剑放下手中的茶杯,耐心地问。
  我一时不知如何回答,一恍惚间,竟把信递了过去。
  蓝剑轻慢地将信翻来掉去,然后笑道,“谁会一直等着另一个人呢?”
  突然感到气不过,不知是为晋玄还是为自己,“我不就一直在等着你?”
  既而黯淡下来,却也只好自嘲,“玉颜不及寒鸦色,犹带昭阳日影来……这就是等你时的写照。”
  蓝剑一愣,蹲在我面前,牢牢望住我的眼睛——他的眼眸似两颗黑玉,深不可测又洞穿一切,“湘裙,我是什么样的人你最知道,我从来没有欺骗过你:如果和我在一起你不快乐,我不会霸着你,你自己选择……”
  的确,他最大的美德就是诚实。他决不说谎,不文过饰非,即使是在于己不利的情况下。
  但是他用这种态度对我,我不知是该庆幸还是该苦笑——在这五味陈杂中,巨大的委屈突然排山倒海地袭来,好像眼看着一列急驰的火车迎头奔来,却避无可避。
  我甚至不曾提出要求,让他离开翩翩,却还是被他深刻伤害!
  桌子上放着几只糯沙柏饼,那是自翩翩处带来,蓝剑敷衍我是朋友的好意。
  可是他并不知道,多年前那个夏日的午后,两个纤弱如花中精灵的女孩,曾怎样地在课室里窃窃细语。小手里传递过来的柏饼,柔如雪、软若云,被绘着樱花与竹叶的薄纸包裹着,像包裹着一轮小小的太阳。
  少女间所有贪恋红尘、聚散好合的殷殷情谊,也不过证明在这一小块芬芳的糕点上。
  “这是日本最有名的北野茶屋出产的柏饼,”翩翩稚嫩清甜的声音犹在耳畔,“我叔叔出差回来带给我的——其实就是柏叶包裹的糯米红豆饼,但是滋味特别又好吃,国内没得买。”
  蓝剑不喜甜食,我亦心中有事,那几只柏饼如被人抛弃的秋日纨扇,搁置一久,过了保质期,便硬如铅块,入不得口。但也没人丢掉,任由它在一旁暗暗生出霉点。
  我俩都不曾点破,这样心照不宣地遮掩着。
  人家说:聪明的女人晓得在适当的一刻装笨。
  我在这点上决不聪明,更不知道何为适时的一刻——我的不作声,只因为怯懦!
  很快就是初秋了,那个时候品牌意识刚刚在这个南方城市兴起。我和蓝剑去商场的时候看见一家叫名叫“巴克利”的法国水晶店,里面的陈设美伦美涣,全用维多利亚时代的奢靡装修风格,人一踏进去,几疑走错了年代——仿佛置身在一个透明的、易破碎的梦境当中。
  “这条项链很配你呢!”蓝剑指着一条蔓藤状人工水晶项链,“取下来试一试。”
  我看了看标签,价值一万二,其时国内礼品店里的天然水晶也不过百十块人民币左右——做工当然天壤之别。
  “太漂亮啦!”乖巧的售货小姐拍着手称赞。
  “但是——”我想到昂贵的价格,只好尴尬地笑笑,匆忙地取下来,还给满心期待的售货小姐。
  第二天因为没有课,所以我睡到很晚,蓝剑已经上班去了,恍惚间他好像忘记什么匆匆回来取。
  “是什么?”我迷迷糊糊地问。
  “乖,多睡一会。”蓝剑轻轻拍拍我的面颊。
  不知道是不是非常安心,起身的时候已是下午,我打算找面膜来敷脸,却蓦然发现梳妆台上多了一只精美的首饰匣——迟疑地打开来看,竟就是昨天那串水晶项链。
  纵然蓝剑的收入不算低,这也绝不是可以轻易得来的奢侈品。
  我反复抚摩,抚着抚着竟然泪盈于睫。
  (蓝剑,你知不知道水晶项链并不重要,我希翼的是你全部的爱——我不过是个平凡的女人,想与所爱的人经营一段简单的感情,何以艰难若斯?)
  水晶项链就被我湿淋淋地攥在手里,分不清是我掌心绵绵的汗,还是生将水晶捏出的汁水。
  我维持着同一个姿势,不知变动,然而也就此忘记了时间——时间是什么呢?当一切归为虚无,我们还要计算什么时间?
  我曾经仅仅企盼蓝剑的顾怜,可当愿望得到了满足,我却依然如此悲伤。
  不知过了多久,隔壁女孩练琴的声音提醒了我,我仰起头,啊,原来已是这样的黄昏了,世界回光返照一样雍容地闪亮起来,瑰丽的晚霞以可怕而又迅捷、不容置疑的速度淹没过来,而草丛中有虫声繁密,如一场急雨。
  紧接着周围传来电视剧的声音、打字机的声音、中年夫妻的互相埋怨、小孩不甘心的哭泣……渐渐压过了虫鸣,并不绝于耳。
  人间烟火,一切都是俗世的荣辱,但和我毫无相关。
  整整一个秋天,我都未从颈上取下这串项链,脚下落叶沙沙作响,胸前珠链玎铛相撞,仿佛蓝剑在我耳边的吁吁低语。
  然而蓝剑与我相伴的次数却是越来越稀疏了。
  我知道他非常忙,开会、做方案、争取资金……但是他总是要睡觉的吧!他夜宿在哪里呢?
  我做好晚饭,默默等着他归来,等到夜色渐暗,连滚热的粥也渐渐没了热气。而他一个电话,只一声简短的“抱歉”,我便坐在屋角,一坐一个晚上,连灯也忘了开。
  将近黎明的时候,远远可以看见一海疏散的渔火,我突然想起四个字“郎心如铁”。
  不,我并没有抱怨、哭诉,我甚至不会稍事暗示。
  这好比一首舞曲,每个人都恪守着自己的规则,我无法背离舞场的规则生生将他拉开——即使他一个月只来看我一次,我一个月也还可以见他一次。
  如果思念和惶恐多到忍无可忍的时候,我会对着墙壁大哭一场,或者漫无目的地走在大街上。
  然而整条街没有一个比得上他的男人,我只好又心灰意冷地回到原地。
  有时候我想养一只猫,或者别的什么,只要会呼吸就好,这样,我就不会在夜深人静时,梦魇惊醒时,只听见空调机的水滴,一滴、又一滴,全打在心头上。
  太清晰。
  “蓝剑,你——”对着镜子我一遍又一遍喃喃自语,说着说着就忘了词。
  心里头浮现出的无力与悲哀,与多年前送不出礼物的小女孩,是一色一样。
  而我的性格亦愈陷孤僻,即使白日,也坐在房间里,静静等楼下的女孩子练琴。
  蓝剑有时会说,屋子太空旷,不如添置些什么。
  我点点头,说,好。
  但是并不真去做,因为搬起家来会很麻烦,如果人常常需要搬来搬去,就不应该携带太多东西在身边。
  (古代江湖漂流的人,只需随身携带一柄剑。)
  奇怪,我为什么会有这样不详的预感:认为和蓝剑的生活,终是当不得久的。
  对他来说,我不过是定数里进入他生命的错乱算题;而我,来此一遭却只是为了他!
  对着翩翩,我不是不抱愧的,但心里总残存着一丝侥幸——翩翩是流光溢彩的蝴蝶,翩翩是童话里的公主,翩翩有众多男友,翩翩夜夜笙歌……
  纵使我再次牺牲了自己,也未必成全她一世的幸福。
  翩翩,对你来说蓝剑不过是路过的风景,对我来说却是全部的意义——这次,我不能再让给你!
  当时的我并未想到,那其实是一种纠缠,这纠缠是自桑子明起还是至蓝剑止,我却不曾得知。
  这乱七八糟的命数……不可预知的结局……轮回流转的原由……层层的层层的众生因果。